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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城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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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方向火光冲天,把隋州城的夜空染成了红色。
喊杀声骤然四起,山呼海啸般汹涌而至。
长街亮起一盏盏灯火,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纷纷打开门朝外张望。
远处马蹄声如雷,嗒嗒嗒嗒,整座城仿佛都在震颤。百姓们惶然四顾,浑不知发生了何事。
很快,一支银甲铁骑的陌生军队冲散雾气出现在视线里,鲜红旗帜烈烈飞扬,旗帜上赫然一个硕大的“晏”字。
“晏军进城了!”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充满了恐惧,“快跑啊!”
然而已经晚了。
晏王叛军纵马而来,火把照亮了雪亮刀锋和士兵们一张张扭曲兴奋的面孔。
仿佛饿狼进了羊群里,掠夺和杀戮的欲望让他们眼睛都烧红了。
呼喝声中,无数刀戟落下,鲜血四溅。
人群瞬间疯了。
“杀人啦!杀人啦!”
人们疯狂朝后城逃去,哭泣喊叫声响彻隋州城。
小棠被推搡着,挟裹着,跌跌撞撞地随着潮水似的人群向前。
忽然,她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身后的人群没有任何停留,继续疯狂向前涌去。
一只沉重慌乱的脚踩过小棠的身体。
她尖叫一声,几乎吐血。
然而第二只脚又踩了上来。
她的惨叫声瞬间淹没在人群里。
死亡的恐惧猛然攫取了心脏,她慌乱地伸出手乱抓,抓住了一只脚,被狠狠蹬开,又立刻抱住了另一条腿。
这回她死死抱着不放,拼命借力往上爬,那人被她拽得也倒下了,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被绊得倒作一团。
踩踏之势稍止,小棠趁机往侧边一滚,滚到了路边。
她瘫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晕死过去。
耳边无数嘈杂的声音似远似近,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她终于缓过一口气睁开眼,叛军部队已经追着人群去得远了。
不知道是无暇顾及,还是他们以为她已经死了,是以竟然躲过一劫。
周围房屋点燃了,滚烫空气扑到脸上,小棠挣扎起身,举目一望,只见街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尸首,鲜血流成小溪。
离她最近的一具尸首是个男人,胸口一个血洞,左足赤着,一只鞋掉落在旁边。
小棠认得这只鞋,那是她刚才慌乱中死命抱住的那只脚上的鞋。
男尸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盯着她,死不瞑目。
小棠浑身发抖,忽然转身就跑。
她不敢走主街,在阡陌小巷里穿插奔跑,一路穿过无数燃烧的房屋和横倒的尸首,火光鲜血在视野里飞快后退,后退,最后,百春楼在眼前出现了。
小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百春楼。
她做梦都想逃离百春楼,可在天翻地覆的时候,她竟然想都没想就跑回了这里。
或许因为这里是她唯一熟悉的地方,唯一与“家”有一丁点类似的存在,似乎只要回到这里,回到她简陋的小房间,关上门,就能得到安全。
喉头一阵阵腥甜,她重重喘了两口气,跌跌撞撞往百春楼走去。
才走到楼下,就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
那是玉芙蓉的声音。
她猛地停住了脚步,抬头朝二楼望去。
惨叫还在继续,一声接一声,夹杂着男人的咒骂和殴打。
突然,二楼的窗户被撞开,一团东西被扔了下来,重重砸落,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是一个女人。
女人头发披散着,露出半张青紫肿胀的脸,衣裙被扯得稀烂,半裸着姿态扭曲地摊在地上。
暗红鲜血慢慢从女人身下洇开,染红了她怀里的琵琶。
玉芙蓉的琵琶。
小棠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她呆呆望着眼前的女人。
玉芙蓉也在望着她,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声音,只做了一个口型:跑。
来不及了,一个士兵从二楼窗口探出头来,立刻发现了小棠。
士兵惊喜地大声招呼同伴,很快,密集的脚步声踏得百春楼的木梯咚咚作响。
他们来捉她了。
小棠脸色苍白如死,又看了一眼玉芙蓉,她转身朝小巷里逃去。
身后响起咒骂声,她飞快地回头一瞧,只见玉芙蓉抓住了一个士兵的腿,死死抱着不放。
那个士兵大声骂着,踹了两下没踹开,拔出长刀,猛地朝玉芙蓉的手剁下。
小棠扭过头,再也不看,拼命朝前狂奔。
她身材纤小,专挑细窄缝道,不能称之为路的地方钻,竟然把追兵甩开了一段距离。
然而跑到一处岔道时,前面又出现了一队兵。
身后追兵越来越近。
小棠进退不得,忽然瞥见一间屋后堆着草垛,立刻扒开往里钻。
刚钻进一个头,就被推了出来。
草垛里居然还藏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个男人用力推着她的脑袋,嘴里叫道:“躲不下了!躲不下了!你去别处!”
小棠挣扎着,看清这个男人的脸,急忙道:“刘老板,是我!”
草垛里这个男人,正是白日里给她盛了一碗粥的,刘记粥铺的老板刘全。
刘全也是倒霉,天黑时分收了摊回家,忙着做饭刷洗,妻子又孕吐,折腾了半宿刚朦胧睡下,就听见外面嚷叛军进城了,欲待要逃,妻子挺着快要临盆的大肚子,却是根本跑不动,眼看逃不及,只得带着妻子郭秀娘躲藏在草垛中。
此时刘全定睛一瞧,见是白天来买粥的小姑娘,愣了一下,仍旧往外推她:“不行不行。你快走。”
追兵的呼喝声越来越近,小棠心里一片绝望。幸亏郭秀娘发了话:“你让她进来,她一个小孩子能占多大地!”
说着往里缩了缩,腾出一点空间。
刘全是个惧内的,听见妻子如此说,只得放小棠进来,急忙重新掩好草垛。
小棠苍白着脸,哆嗦着说了句:“谢……”
郭秀娘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外面脚步声乱响,追兵已至。
“人呢?”
“小娘们跑得还挺快……你们往那边去瞧瞧,你们,搜这边!”
三个人屏住呼吸,半点声气不敢出,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追兵们散开搜索,其中一个瞧见这边草垛,不假思索,拔出长刀往里捅去。
雪亮刀锋擦着小棠的鼻尖掠过。
有那么一瞬间,小棠错觉自己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
草垛里三个人均面色如死。
那士兵拔出长刀,见刀锋并未沾血,仍旧不罢休,手腕一翻,准备再插第二刀。
正在此时,远处忽然传来了急切的号角声。
那士兵停了手,抬头张望。
其他追兵也赶了回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没听见号令?集合了!”
那士兵被拍得一歪,不敢多嘴,连忙跟着同伴往回跑。
只听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外面悄无声息,草垛里魂飞魄散的三个人方才慢慢回过神来。
刘全提着胆子把草垛拨开一丝缝隙,朝外看了看,回头低声道:“都走了。”
郭秀娘松了口气,一声“天爷诶”,捧着大肚子几乎瘫倒。
小棠浑身发抖,缓了半响,哆嗦着掐了自己一把,确认还活着,忽然哇地一声哭了。
“祖宗哎,可不敢哭。”刘全连忙去悟她嘴,感觉她泪水沿着手缝直流,又觉恻然,讪讪松开了手道,“小声些儿,当心把人引来。”
小棠果然住了声,只肩膀一抽一抽地默默流泪。
郭秀娘问道:“小妹子,你家里人呢?”
刘全:“她没有家里人,她是百春……”说着忽然住了口,看了小棠一眼,叹气,“现在还说这些干啥,赶紧想法子逃命才是,这些贼兵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瞧着是要屠城的架势哩!”
“是北边来的叛军。”郭秀娘脸色苍白地捂着肚子,“我打老远瞧见了,他们的旗子上写着晏字,但不是说叛军离隋州还远吗,不是说还在风,风什么关打着呢吗,怎么忽然就跑到城里来了?再说城里不是有梁大人的守军呢吗,咋就让人打进来了?”
“你还有心情想这些,现在要紧的是逃命!”刘全急得拍大腿。
小棠忽然开口:“我来的时候,主街已经被烧了,好多人都朝后城跑了,但是,好多兵也追过去了,一路都在杀,到处都是死人。”
刘全几乎急哭:“还用你说呢,何止主街,满城都在杀人,出去就是个死,躲这也是等死,可咋活呀。”
“她的意思是,后城门十有八九已经被贼兵封堵,出不去了。”郭秀娘凝眉沉思,“方才那些贼兵听着号角就跑了,一定是他们召集的号令,他们既然集合,其他兵也会集合,城里现在应该是散兵最少的时候,咱们不能等,现在就走。”
“可是……”刘全瑟缩着不敢出去,“万一外面……”
“别可是了,左右是等死,不如搏一把。”郭秀娘踹了丈夫一脚,“我听那号角是从东边传来的,咱们就往西走。”
三个人钻出草垛,刘全在前探路,小棠扶着郭秀娘跟在后面。
胆战心惊地穿过几条巷道,果然四下并无叛军身影,快到镇平候府时,刘全探头望了一眼,立刻缩回脖子,眼里满是惊恐。
“有人。”他压低声音,拿手指了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