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流妙手》北荒素问

4、舟行东荫泽（四）

　　明明是赶着救人性命的事，打头的那辆马车却像是刻意压着速度一般，蜿蜒盘旋的山路上，车队蜗行牛步、不疾不徐的行进着，大有一条路走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这么看来，这位大总管还真是巴不得盛府主早点死啊。”左花花此时此刻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趟行程会如此的拖沓。
　　“这位大总管，好巧不巧的也是毒死白府主的五位嫌疑人之一。”

　　左花花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感觉此行凶多吉少呢？”
　　“不用慌，不会让你出事的。”书生胸有成竹的笑道。
　　左花花瞟了他一眼，总感觉他话里有话。

　　“别人的家务事，你们何必上赶着？”左花花怀里的孩子冷冷问道。
　　书生大义凛然道：“七大上流势力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本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更何况我们四海阁与女子府共驻齐南，关系更加亲密，自当帮助她们度过难关。”

　　这话由阁主来说，她或许还信上三分，但像书生这种满肚子心眼儿，天天掐着手指头算计人的老狐狸，说这话多少带了点不要脸。
　　他不愿意多说，她也不想多问。

　　入夜，附近没有旅店，车队只得在山间驻扎休息。
　　左花花的帐篷在最中间，周围是一圈丫鬟婆子的，重重环绕之势如众星捧月，让人没由来的便有种安全感。
　　她趁着书生去和荏苒搭话的时候，让伊泽混在下人里钻进了自己的帐篷。时至今日，四海阁的下人们早已默认了这是左花花包养的“小白脸”了。

　　帐篷的帘子一关，这便是一方私密的小空间了，昏黄的小夜灯吊在头顶，视线所及处尽数镀上暖光。这景象熟悉的很，让她想起了之前伊泽还没有变成傀儡之时，被她强拉着睡同一个帐篷的事情。
　　他们初识便不是同一阵营，伊泽作为杀手被派来暗杀阁主，阁主早有准备棋高一着，伊泽因她下的毒而被活捉，后左花花亲自为他下了会令人失忆的蛊，等到伊泽再次苏醒时，她三言两语将人骗得团团转，常年不与人打交道的伊泽，轻易的便相信了左花花漏洞百出的说辞，相信了他们是相依为命、寄人篱下的穷苦姐弟。

　　想起那段日子，左花花心里忍不住柔软了许多，伊泽是她此生所见最为孤僻之人，昼伏夜出乖僻邪谬，极度的厌恶生人，让人忍不住的退避、远离，但当左花花真正的与他朝夕相处后，才发现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看到的一面。

　　本以为此行前往女子府只是看个病而已，没想到竟牵扯了这么多复杂的事，看书生的态度，怕是要管到底了。
　　她到底还是不忍心一直把伊泽关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就算他已经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了，左花花也不想他重新回到黑暗中。她想了想，将伊泽的头发散了下来，从自己头上拆下一支簪子给他绾了个发髻。

　　“噗。”
　　果然，不是所有男人都能像书生那样，随意装扮一下就能人比花娇。

　　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呢？左花花凝视着他犯了难。
　　昏黄的灯光下，面前冷酷的男人竟也多了丝温情，伊泽本是异族人，生的高鼻深目英气逼人，深深的眼窝里藏着一双深邃的金瞳，左花花知道，这是世间最干净的眼睛，就像鹤鸣山巅那一汪碧泉般清澈见底，每当她望过去，里面都会清晰的映出她的脸。

　　偏偏等她发现了，一切为时已晚。

　　“再不睡，明天又要起不来了。”孩子忍无可忍的开口说道。
　　“咦？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左花花强行收拾好情绪，佯装玩笑的看向孩子。
　　“哼！”孩子冷着脸把头扭向一边。

　　“我怎么看着，你好像又小了一圈？”左花花伸手捞过他掂了掂，“轻了不少。”
　　“本就是如此，这不正如你所愿？”

　　“这是和救命恩人说话的态度吗？”左花花微微一笑。
　　“你这又是和父亲说话的态度吗？”孩子毫不示弱。

　　气氛一下降至冰点。
　　左花花的笑容一点点垮了下来，本就谈不上轻松的心情愈发沉重。

　　“谁？！”孩子耳朵一动，猛地看向帐篷帘子处。
　　静默片刻后，书生持扇挑开帘子，一矮身钻了进来，小小的帐篷难以容纳三个成年人及一个半大的孩子，空间霎时间拥挤起来，书生从容不迫的盘腿坐下，真亏他在这种狼狈的境地下还能保持着一副潇洒高逸的风度，书生看着孩子轻叹一声：“花怀孽，果然是你。”

　　孩子，不，或许应该称他为花怀孽了，他早知书生的手段，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听书生这话，竟也是早就查出来了。
　　“怎样，要灭口吗？”左花花眼疾手快的抓着个瓶子就要往书生嘴里塞。
　　“唉唉唉——左长老这又何必，往日情分都不顾了吗？”书生知她爱开玩笑，因此也只是不痛不痒的顺着演了下去。

　　花怀孽冷静问道：“阁主也知道了？”
　　“在其位，谋其事。”书生没有明说，态度却表明了一切。
　　“论三好员工还是你更胜一筹。”左花花拱了拱手甘拜下风。

　　“那你便是……花四小姐了？”
　　“不敢不敢，花家向来只有少爷，没有小姐。”左花花眨了眨眼，话里话外不知是在讽刺谁。
　　书生心中有数，她这相当于是避重就轻的承认了。

　　花家作为江湖中鼎鼎大名的用毒世家，掌握着极其高超的制毒制蛊技巧，一直被无数心术不正的江湖中人追捧，家族日益强大，盘踞蜀中。多年前却因为家主之争突然爆发了一场内耗，这场内耗死伤惨重，老家主花怀孽身受重伤下落不明，花家也一夕之间销声匿迹，连同那些多次在江湖中引发轩然大波的奇毒厉蛊，共同沉入水底一般再无水花。
　　同年，老阁主带回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子，这女子精通蛊毒之术，喜爱钻研医术收集药材，她带在身边的孩子鲜少有清醒的时候，七八岁的孩子明明是最爱玩闹的年纪，却一天到晚昏睡不醒，偶尔醒过来与人交流，也总是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一天天的过着，这孩子却越来越小，从初来时七八岁的样子，到现在只约么两三岁大小，从前像左花花的弟弟，现在倒更像儿子了。
　　后来，为助阁主行大事，四海阁常年隐匿的情报组织闻风阁正式启动，左花花私下里来央求他帮忙调查花家遗族，他着手调查之后才对这二人身份有了个大致的猜测。

　　花家家主花怀孽，花四小姐花暮溪。

　　书生心中默念几遍，同左花花又打了几句哈哈，起身离去回自己的帐篷了。

　　孩子愤愤一锤被褥：“四海阁数他城府深，他掌握着所有人的信息，旁人却连他的姓名都不知。”
　　“应该庆幸这种人是队友不是对手。”左花花对身份暴露之事却不甚在意。
　　她央求书生帮忙调查花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了。

　　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去，一定要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