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美人煞]魔缘》栖辰

6、第六章

　　璇玑当天回去的时候吓到了一群少阳弟子。

　　没感情的木头会流眼泪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内外少阳山。

　　闻者无不震惊。

　　“可我闻着你身上的味儿，你是在树底下睡太久，花露把你的脸打湿了吧，噗咳咳咳！”

　　玲珑耸着鼻子在璇玑身上嗅来嗅去，被浓郁的花香呛到了，忍不住在鼻子前扇了两下。

　　说完玲珑去拿桌子上的药碗。

　　璇玑的伤好得快，但是玲珑总担心璇玑身体里有什么看不出来的暗伤，所以她去求了红姑姑，调制了温补的药物。

　　小璇玑完全没听到玲珑说的话。

　　她抱着那一团青团果子，缩在床铺里，眼睛呆愣愣的。

　　不过璇玑平常安静时就这副模样，玲珑已经习惯了。

　　“玲珑……“

　　“嗯？”玲珑无知无觉地搅动调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

　　“如果你心里有团火在烧，那是为什么呀？”小璇玑抱膝而坐，半张脸埋在手臂里，只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玲珑在她床边忙活。

　　“有团火在烧？”玲珑手下的动作一停，思索了片刻，“那应该是愤怒吧。”

　　“愤怒？”璇玑的胸口贴着已经冷冰冰的青团，喃喃自语。

　　“那如果心里空空的，黑黑的，鼻子不舒服，眼睛也不舒服，那是为什么呢？”

　　“你这都什么形容啊，好怪哦，”玲珑被璇玑的形容搞得满头雾水。

　　“不过，我好像能理解你的说法？这是失望委屈吧，我之前被爹爹训斥就是这样的。”

　　“可是，玲珑你没有哭呀，爹爹凶你，你吼的比爹爹还大声。”璇玑悄咪咪举起小爪子。

　　当时玲珑可真是理不直气还壮。

　　玲珑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不是我生气嘛……又急又气，又气又急的，那不就跟爹爹谈岔劈了么……”

　　“那如果你有一个，一个朋友，嗯，比如说六师兄，你要是把他惹得这样，还不想见你的话，你怎么办嘛？”

　　“小六子？”玲珑歪歪头，手指揪着头发绕啊绕，“对我生气？他敢！那我就，我就把他之前差点被小妖怪拽掉裤子光屁股回来的事儿说出去！”

　　“看他还敢不敢跟我生气，”玲珑骄傲地叉腰。

　　璇玑虽然六识还没那么齐全，但是总觉得玲珑说的不太靠谱呢。

　　而且……

　　璇玑想起罗睺计都的样子，挠头。

　　她也不了解他的糗事啊，而且……如果真的说出去，不会被灭口吗？

　　璇玑摸摸自己的脖子，默默地怂了。

　　“六师兄真的不会跟你反目成仇吗？”

　　玲珑想了想，这还真说不定，小六子可爱面子了。

　　“嗯……那没办法了，那就道歉呗。”

　　小璇玑瞬间支起小耳朵：“道歉？“

　　“对啊，带上礼物，好好道歉，请求原谅！”

　　玲珑完全不知道道歉两个字怎么写，生来骄矜的她还没对谁低过头，这完全是看见书里写了，所以来照本宣科。

　　只有璇玑这盲目信任玲珑的小傻瓜，眼睛亮亮：“玲珑好厉害，知道的真多。”

　　倒是真的捧场。

　　玲珑骄傲的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还要故作不在意：“哪里哪里，一点雕虫小技。”

　　璇玑睁着豆豆眼：“什么哪里？”

　　玲珑顿感尴尬，这梗接不住可真是要了亲命了。

　　“什么什么哪里，脑子一天到晚想什么呢，喝药！”

　　“哦。”

　　可是璇玑并没有机会将脑子想到的道歉仿佛付诸实施，因为褚磊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登达仙途的希望，把她跟玲珑抓去练法术去了。

　　“可是……我还是学不会嘛。”

　　小璇玑叹了一口气，手中灵光暗得可怜，旁边的玲珑手指尖的灵光像烛火，虽然比不上其他师兄师姐，但也算不错了。

　　可是她……

　　就像一只快死的萤火虫，发光不稳定不说，还格外暗淡。

　　小璇玑低着头，爹爹今日都对她摇过三次头了。

　　三次！

　　要不是因为他还要面子，估计现在她就会被爹爹捉去打屁屁。

　　玲珑早就看见自家爹爹吹胡子瞪眼了，早课一下，她就拽着璇玑果断开溜。

　　"玲珑，虽然我的六识回来了一点点，可我还是学不会那些法术，那些法术的口诀好怪啊，动不动就要三请四请什么雷神、星君的，我之前记岔了，明明想用雨泽咒，结果差点儿把敏行师兄的裤子给烧了。”

　　“哎呀，没关系啦，爹爹就是老古板，璇玑你就算不会法术又怎样，本来娘亲也没想让我们登达仙途嘛，凡人的日子不好吗？”

　　玲珑一边走一边说：“而且敏行师兄那是自己欠揍，是他先来烧你的，你这叫干得漂亮，烧了他的裤子才好呢！”

　　“这不好吧……”璇玑刚要说话，就见到一抹流光钻进了她的袖口。

　　是千里传音之术。

　　小璇玑一下子苦了脸。

　　玲珑不明所以：“璇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刚才爹爹给我传音，要我学悲天悯人剑法，三日之后就要考校我。”

　　“悲天悯人剑法？我的天！爹爹是个老糊涂！这明明就是完不成的任务嘛！走，我们去找爹爹！”

　　玲珑的红色帔帛像是身体的延伸也炸了起来，显得她越发张扬明艳。

　　可璇玑一点都不想去。

　　她往后一缩：“我不去。”

　　玲珑着急了她扯着璇玑的胳膊往前拉：“不行你要去！”

　　“我…不能去，我还有事情…要做呢！”璇玑较着劲儿身体往后仰。

　　“不行……你得跟我去找爹爹理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有事要做就是带着青团果子跑到树下去睡觉！嗯——你给我过来……”

　　“我没有睡…觉，我那是那是去给人道歉的！”

　　“在梦里道歉，璇玑你要撒谎也找个好点的借口……别跟我犯倔了！”

　　璇玑体格小，很快有点抵不住玲珑的力气。

　　小璇玑灵机一动，手指起了个诀：“看我雨泽咒！”

　　玲珑赶紧要挡，手一下子放开了璇玑的衣裳。

　　等了半天，无事发生。

　　玲珑抬头一看，璇玑早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褚璇玑！你敢骗我？！你今天晚上的点心！没有了！没！有！了！”

　　早就跑远了的小璇玑听见玲珑愤怒的声音，缩了缩脖子。

　　后山的桃花林无知无觉，天光漫漫，小璇玑找到已经被她压出一个人形的地方熟门熟路地躺下去，双手拢着点心袋子放在胸口。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小声：”嘟嘟…你在吗？我又来了，今天还是要对你道歉，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嗯…玲珑说要送你礼物，你才能原谅我，我这次带来的还是青团，这个最好吃了，玲珑说它的味道叫做甜。”

　　璇玑晃了晃脚，眼睛盯着头上粉白色的桃花，花露凝而未落，如同美人之泪。

　　“我从前不知道什么叫甜，我什么也不知道。”

　　“什么是危险要避开，什么是恶意要打跑，亲疏好恶，我都不明白，是娘亲、爹爹、玲珑一点一点教我，我才能活得下来。”

　　“娘亲说我与旁人不同，虽自己无知无觉，但活得着实艰难，所以更要循规蹈矩，这样才能长久。她要我听玲珑的话，要我听爹爹的话，不求我通达仙途，也不求我能有人携手同心，她只要我过得开心自如。”

　　“从前，我听不懂，但娘亲的话我都记下来了，现在我六识回来了一点，娘亲说的话我有一点懂了。”

　　“你生气，我不想你生气，我想你也开心自如，所以我给你我最爱吃的东西，你，能原谅我了吗，嘟嘟？”

　　……

　　小璇玑叹了口气，今天嘟嘟还是不想理她。

　　就在她想要起身之时，温和的风吹起无边花雨，璇玑躺在草地上，软乎乎的刘海儿被撩到头顶。

　　沾着花露的桃花整朵整朵掉下来，轻柔地砸在她的心口，唇角，眼睛，眉心。

　　柔粉色的世界向她坠落。

　　璇玑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一睁眼，她又来到了自己的灵台里。

　　她的对面就是她心心念念很久的罗睺计都。

　　“嘟嘟！”

　　小璇玑哒哒哒地跑过去，手里的点心袋子一晃一晃。

　　跑到近前才发现嘟嘟闭着眼睛，盘坐在琉璃台上。

　　是在睡觉吗？

　　小璇玑放轻了脚步，站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打量。

　　她点了点自己的下巴，嘟嘟一定是在睡觉吧，不然她应该会感觉到心底空空的，不舒服。

　　小璇玑把点心袋子放在一边，坐在罗睺计都正对面，抱着膝盖，把自己的下半张脸藏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虽然嘟嘟说他跟璇玑是一个人，璇玑也隐隐约约有了点认同，但是璇玑还是觉得别扭。

　　她跟嘟嘟相处不多，但是嘟嘟是真的很厉害，说话做事自有一套章法。

　　杀伐果决，心智坚韧，跟呆傻笨拙的她全然不同。

　　这样的两种侧面也有可能统一成一个人吗？

　　这个人得多分裂？

　　璇玑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脑袋上长了两张脸，一张嘟嘟一张是她。

　　璇玑吓得摁住自己的脑袋。

　　住脑！不许想了，好可怕。

　　她坐了一会儿，嘟嘟还是没有反应。

　　她想到了那么可怕的画面，嘟嘟都没有反应啊……

　　小璇玑双手一撑蹭着地靠近嘟嘟一点点，然后捂上眼睛。

　　没反应。

　　小璇玑从手指缝里看出去，嘟嘟还是坐在那里，八风不动。

　　再靠近一点点，不动。

　　再靠近……

　　小璇玑跪坐在水波之中，琉璃台前，裙摆带起阵阵涟漪。

　　她看着罗睺计都安然沉眠，有些沉醉，她忍不住伏在罗睺计都的腿上，双臂垫着脸颊肉，歪着头看着罗睺计都。

　　看他眉峰如刀，看他容颜如玉，看他妖痕魔魅，看他气度雍容。

　　她打了个小哈欠，嘟嘟什么时候醒啊，她也想睡了。

　　璇玑百无聊赖地揪着罗睺计都身上的布料，却未发现，不知何时，罗睺计都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垂着眼角看着趴在他腿上的少女无所事事，胡思乱想。

　　像是端庄的佛看着不懂世事的小妖。

　　宽和包容。

　　明明是魔，偏偏像佛。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散了，他微微一动，小璇玑就蒙头蒙脑地看过来。

　　“嘟嘟！你醒了！你原谅我了吗？”

　　罗睺计都不需要睡眠，自然也无谓睡醒。

　　褚璇玑所言所行他听得清楚看得明白，包括她对他如小动物般挨挨蹭蹭的亲近。

　　罗睺计都没有说话。

　　于是小璇玑有些忐忑：”你，你是还没有原谅我吗？”

　　“那我请你吃青团，这个很好吃的，吃了之后，你就原谅我，好不好？”

　　小璇玑拿出点心袋子往罗睺计都手心里塞。

　　“本尊不好口腹之欲。”

　　被…被拒绝了。

　　小璇玑有点失落。

　　罗睺计都的手指微微一蜷，看向璇玑：“褚璇玑，你以为我们所受的苦仅靠着这一点微末的甘甜就能尽数抹消吗？”

　　小璇玑被他的眼神烫得忍不住蜷起脚趾。

　　那眼神里血海翻滚，恨意滔天，可小璇玑只觉得难过。

　　但是因为修罗没有给她放开全部六识，难过像是隔了一层纱，影影绰绰。

　　她觉得的一点点难过，嘟嘟呢？

　　小璇玑直起上身，看着眼前的修罗，忽然有些想念一开始他们心意互通的时候了，他看起来很不好过。

　　很不好过就是苦，对吗？

　　她不喜欢。

　　可他跟她之间如今感知断绝，她什么都感受不到，这种感觉她也不喜欢。

　　小璇玑伸手去抓罗睺计都的手，将他的手轻轻握住。

　　“嘟嘟你听我说呀，我之前觉得你在骗我，我其实也有一点点生气，心里像是藏了一团火，我不喜欢有人骗我。”

　　“我去找玲珑，找藏经阁里的典籍师兄，找爹爹，他们都不懂，心魂和元神分开人怎么还能活呢？”

　　“我是笨蛋，六识恢复也难以判别别人说的是真是假，可我总是想着你的话。”

　　“你疼，我也疼；你空，我也空；所以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就是一个人。”

　　“可是我是罗睺计都，你是罗睺计都，谁是褚璇玑呢？”

　　“谁是玲珑的妹妹，爹爹娘亲的女儿？我想不明白。”

　　小璇玑皱着眉，手指没入乌黑的发丝，满目迷茫。

　　“十四年亲缘是真，但待你我合为一体，便会发现这不过是万年时光中沧海一粟。”

　　嘟嘟垂着眼，显得平静而宽和。

　　比起半身，更像是心意相通的兄长。

　　小璇玑恹恹地趴在罗睺计都腿上，偏着头看底下柔柔的水波，然后转过头看向他。

　　“褚璇玑的人生也不过十四年，是否也是罗睺计都的沧海一粟？”

　　“是。”

　　“我会消失吗？”

　　“……我不知道。”

　　“罗睺计都会保护褚璇玑的父母亲族吗？”

　　“虽为一场虚妄，若你想，罗睺计都自当尽力。”

　　“罗睺计都会嘲笑褚璇玑吗？”

　　“不会，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更亲密的人。”

　　“你那么厉害，肯定是罗睺计都的主意识，能不能帮褚璇玑跟罗睺计都说一声，把这个地方留下来。”

　　小璇玑看着这块比旁人更显空旷的灵台，眼神变得很温柔。

　　“你答应与我合二为一了。”

　　“嗯。”

　　“……为什么？”

　　“因为褚璇玑不想嘟嘟那么苦，不想罗睺计都那么苦，而且就算我不想，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命运牵引我们靠近。”

　　“你甚至都不知道罗睺计都经历了什么，就这么献身？”

　　“我不知道，可嘟嘟知道。嘟嘟就是璇玑，嘟嘟恨，璇玑恨；嘟嘟难过，璇玑难过。褚璇玑人生十四载未觉苦，方才不过分毫便心痛难当，可嘟嘟苦了千年，我想嘟嘟欢喜。”

　　“那又为何强求留下这里的一切？”

　　“因为这里面是璇玑的私心，是褚璇玑重要之人留给她的，绝不能丢弃的东西。”

　　"哦？"

　　小璇玑的手指点在水面。

　　“浅浅水泽，是母亲与玲珑的眼泪。”

　　抬手撩动白雾。

　　“白雾，是爹爹隐没在呵斥里的关怀。”

　　一阵风追逐着不听话的火焰从眼前跑过，远处雷霆轰鸣，闪电如织。

　　“那些呢？”

　　小璇玑看着远方笑了。

　　她站起来，低头看着一身玄衣的罗睺计都，相对的两个人眉心魔痕一摸一样。

　　褚璇玑拉着嘟嘟的手，一字一句。

　　“风是你。”

　　“火是你。”

　　“雷霆闪电都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