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摘星》Neflibata

4、摘星

　　六点到八点正是晚高峰时期，地铁尽量把间隔时间控住的很短，也抵不住商圈上班族人民数量众多。

　　一号线在永平站稀稀松松，到了商贸站闸门大开，地铁外的人全部涌进车厢内，车厢两壁瞬间鼓起。

　　待提示音嘀嘀作响，车厢前后抻抻左右晃晃，车门用尽全力抱向对方，车厢里面方恢复原样，鼓鼓的两侧变的平而直。

　　里面的人可不好受了，恨不得挤得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毫不夸张的说，被挤得两只脚悬空的大有人在。

　　裴静姝上班时间恰好早高峰正当时，下班赶晚高峰末尾。加班会好些，错开晚高峰。

　　来玖城俩月，渐渐习惯披星戴月的生活方式。她之前生活的二线小城市，生活节奏慢，也没有所谓的早晚高峰。为了追梦，裴静姝放弃安逸。

　　不少人因玖城的天价房租望而却步。
　　裴静姝属名牌大学毕业，进的是一家好公司，福利待遇不错，给她分配了间员工宿舍。小型loft，一层包含浴室、开放式厨房连带榻榻米，二层则是卧室。

　　除去房租，裴静姝压力减轻许多。
　　地铁站离宿舍不远，裴静姝回到宿舍并不急于休息。下班早时会去趟健身房，下班晚也会处理妥当一切事情才休息。

　　眼下，去健身房为时已晚。想到小妹妹的衣服还没洗，裴静姝把自己的衣服放进洗衣机，而林夏的衣服——
　　决定手洗。

　　叮叮——
　　来电显示【妈】
　　“妈。”裴静姝语气非常亲昵，“小静，下班了吗？”电话另一端传来和裴静姝一样温柔的声音，“嗯，刚到家。”

　　“怎么样？累不累啊？”裴静姝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中间，打开水龙头，水流哗哗流入盆里，“还好，想好好工作哪有不累的？”裴静姝笑道，她今天下午给领导的设计图还被驳回了。

　　“嗯，但是太累就别干了啊。”刘盼道，“你洗衣服呢？怎么不放洗衣机里洗？多累啊。”

　　裴静姝搓着校服，“我今天衣服湿了，有个小妹妹借我了件衣服，我想着手洗干净点。”

　　刘盼道，“哦，那你给人家好好洗啊。”
　　裴静姝把校服往水里揉了揉，“您态度转变真够快的。”

　　耳畔传来刘盼的笑声，“你们同事吗？”
　　同事？裴静姝把同事之间没有朋友执行的明明白白，“陌生人。”
　　刘盼惊讶道，“陌生人的衣服你还穿？”

　　……
　　老妈把她想成天真无邪少女了吧？

　　“见过两次了都，人家就是个好心的小妹妹。”裴静姝回忆初遇林夏的场景，至于第二次，想必事出有因。听姑娘口音似乎是玖城人，也因为林夏，裴静姝对玖城人印象极其良好。

　　“不说这个，我跟老爸聊聊天。”裴静姝肩膀发酸，把手机夹在另一侧。

　　“你爸临时有场手术，哎。”刘盼心疼的叹口气。“最近我也挺忙的，本来想看书，看着看着就想起你了。”

　　“再过不到一个月我就回去。”裴静姝早就买完十一长假回家的车票。

　　“那就行。”刘盼心中大石落下，“不聊了，明天职业考核，我接着看书了。”

　　倒掉泡沫水，裴静姝接水准备洗第二遍，“拜拜，我去洗衣服。”

　　烟草味儿随着泡沫逐渐消失，林夏貌似很喜欢抽烟，听说好多人通过抽烟解压，十几岁就有那么大压力了？

　　裴静姝心底闪过一丝疼痛，不论出于什么原因，抽烟对身体不好，裴静姝望着衣服发呆，忽想劝林夏戒烟。

　　转念一想，见过两次面而已，自己有什么资格？裴静姝默默拿衣架子晾起校服。

　　抽出纸巾擦干手，裴静姝打开画板重新手绘线稿，最近公司要打造一套青春为主题系列的衣服，领导给她驳回的理由很简单，缺少某种感觉。
　　至于哪种，领导让她自己想。

　　修长玉指在电子板上来来回回绘制线稿，始终不满意。

　　时针分针重合，裴静姝纵使在心如止水也逐渐失去耐心。她早过了青春，身边又没青春期的朋友，实在没灵感...

　　裴静姝把画板丢在一边，她坚秉下班就不要想上班的事，既然画不出来那就不画。

　　-
　　林向阳察觉到闺女最近心情格外好，不成天板着脸，常常思绪着什么，而后勾起唇角。
　　闺女开心，身为人父自然跟着开心，林向阳哼着小曲儿给文翠萍换衣服。

　　老妇轻车熟路地抬胳膊伸腿，手背抹抹眼泪，问道“我说小熙她爸，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咱家小夏最近应该遇见开心事儿了。”林向阳按部就班地往上扣扣子，“小夏开心，我这也跟着开心。”

　　文翠萍指了指杯子示意要喝水，“小夏不是一直就笑着个脸吗？”

　　递过水杯，林向阳没接话茬儿。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闺女为了照顾她成天赔笑生怕惹文萃萍犯疯病。
　　林熙爱笑，林夏也要跟着爱笑。

　　当初同意生林夏的时候就对她心生愧疚，年过四十生孩子，等孩子长大到底诸多不便。
　　何况年迈的母亲还得了疯病，林向阳心疼闺女，对她纵容万分。所以林夏选择把坏情绪留给爸爸，对妈妈甭管真假都是笑脸迎合。

　　“你怎么不说话了？啊？ ”
　　文翠萍放下水杯，疯癫的语气带几分质问。

　　“她是一直笑着脸。 ”
　　林向阳附和，和老太太吵架不值当，万一犯了疯病还得麻烦小夏跟着一块找。

　　伺候好老太太上床睡觉，林向阳推着自行车往门外走，扭头朝林夏卧房看去，幸好没吵醒闺女。

　　门把手咔咔拧动，林夏站在门框中，眉头紧缩，“爸，你又偷偷上夜班？”

　　“经理给我安排的，没辙。”
　　林向阳转动车把，绕过修竹。

　　话放以前林夏没准儿信，林向阳去年退休之后在快餐店找了份工作，林夏苦劝爸爸一大把年纪别在上班，老人给的理由是呆不住。

　　其实不然，林夏明白，她爸只是想多给自己攒点钱，林夏退而求其次，只求老爸别老上夜班。

　　怕啥来啥，林向阳非但上夜班，还日日上，很少有情况是早晚班。

　　人上了岁数哪能熬夜，终于有一天，他爸累进了医院。林夏焦急地赶往医院，看见快餐店经理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怎奈经理委屈巴巴解释，都是林向阳主动提出的，夜班多给补助20元，林向阳为了补助才上夜班。他也担心老人家身体不适，再说林向阳有个三长两短经理还得担责任呢！

　　想到林向阳家的难处，顶风险给他排了夜班，也算尽点微薄之力，毕竟想上夜班的年轻人不老少。不威胁到自己利益范围内，他乐意帮别人。

　　这些林夏懂，她都懂，文翠萍吃药需要钱，她上学亦需要钱。林夏曾经提出过辍学打工，一向温和的林向阳第一次发火。

　　林夏只好作罢，幸亏祖师爷赏饭，林夏凭借漂亮的外貌，天生演技好，每个月抽出一天时间去剧组当“特约龙套”，拍场戏能得500元。

　　一个月五百，够她花了。林夏便不管他要零花钱，能省则省。

　　如今林向阳坚持上夜班，林夏急于表达心疼，表达过火就成了急躁，辱骂。

　　就像现在，林夏眉眼阴戾，“我知道是您自己硬安排的。”

　　“经理都和我讲了，您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林夏关上院子大门，阻拦去路。

　　“好闺女，爸爸去最后一次。”林向阳赔笑脸。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每次都是最后一次，林夏听得耳朵生茧。

　　蓦地，她伸手拽住车把，车筐嘎吱作响，随时可能掉落“就他.妈为了二十，至于吗？”林夏大喊道，她生气时控制不住脾气。

　　面对林夏的吼叫，林向阳保持沉默，屋内传来打鼾声，文翠萍两耳不闻窗外事，雷也打不动。

　　林夏撒完气看到父亲默默被自己训斥，听到屋内传来呼噜声更加自责烦躁，她好恨为什么会生在不幸的家庭。

　　“去上班吧，我不拦着。”
　　眼眶隐隐发热，林夏嗓子沙哑，十八岁想当家里顶梁柱唯有无力。

　　秋天昼夜温差很大，林夏浑身发冷，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入膝盖试图取暖。车轴转动声响起，父亲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林夏余光偷偷瞥林向阳，他们家院子大门十分难开，林向阳腾出双手，颤巍巍挑弄门锁，破旧不堪的自行车靠在他单薄的身旁。

　　想帮他打开大门，却迈不出这一步，林夏余光始终放在林向阳身上，直到单薄的身影离开为止。
　　秋天好冷，他应该添件外套。

　　林夏顺势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漫天繁星闪烁，她想抓住一颗，伸手晃去，两手空空。
　　摘星难，活成自己更难。

　　十八岁想完成的东西太多了，想帮父母减轻负担，想给心上人未来，想做出一番事业。最后的最后，连做自己都难。

　　此刻，她好想躲在怀抱里，听她说一句，“跟我回家。”没有怀抱，也没人给她一个温暖的家，哪怕正常的家庭都行。

　　林夏蜷缩在角落里，细数天上星，每每难过便如此。

　　有星星陪着她难过也不算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