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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姜的樱桃树 ...

  •   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而这第一步,就体现在孩子的名字上。威千姜却不以为然,她估摸着自己的名字大概就是父亲随手抓了一味药材给起的。虽然名中有千娇百媚的千,但千姜却是个再寡淡不过的人。就像自己的父亲,虽然叫做威啸,但是很少笑。

      但千姜记得父亲的笑。八岁的时候,威老父亲让千姜回答,什么是仇恨,千姜童稚地答到: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虽然爹很少夸赞自己,千姜仍旧抱有期待地看着这张满是沟壑的脸,他的鼻梁挺拔,鼻身被一道刀疤均分,像巍峨山脉环绕的云层缎带,突然之间这条缎带飘逸起来,随之鼻孔里发出嗤嗤的声音。

      爹笑了,难得拍了拍她的头。从此,千姜更加肯定自己的仇恨观,没错,仇恨就是这么简单。在获得了肯定后不久,她飞起一脚踢飞了曾经嘲笑她力气小的邻村小娃;把家门口的平地挖了个坑坑洼洼,让总爱夜间往返于门前的马车颠簸得够呛……

      某一年新雨后,洗涤过的芝寻乡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威家小院门前的樱桃树染了红,几颗晶莹的雨滴在绿叶上残存,将落未落之际,一阵啸声刺破天穹,轻快的马蹄踏碎一地晶莹。千姜从院中探头看,“宋家公子成芝寻乡武……”状元二字还未听清,就见得人仰马翻,刚好摔在了千姜挖的坑里。是以威家小院没人受邀参加宋家公子的宴礼。千姜不快活,因为她仰慕宋家公子已久,却不能见证他的辉煌时刻,于是,在宴礼当日,她自作主张徒步寻到了宋家。日渐黄昏,宋家公子知道这是威家小院的主人,自是不愿理会,千姜将带来的樱桃递给宋家公子,却被另外一双手接了去,抬头细细一看,却是八岁那一年自己飞身踢了一脚的少年。

      “哟,哥这就是那年踢我的……”话还没讲完,千姜已经消失在人群中。

      八岁那一年的芒种,威千姜扛着锄头走在田坎边,认为自己掌握了了不得的道理。

      八年后,走在夜幕低垂的乡间小路,她发现这个世上还有比仇恨更硬的道理,那就是报应。而报应来得精妙,不似仇恨以物易物,而似一种埋伏在道旁的大虫,血盆大口,不忍逼视。但是威千姜人生酝酿的一朵桃花是很□□的,她觉着即或是一头大虫,也只可细嗅不可亵玩。她的脚步仍旧快活,一路清歌猛进得赶回了家。

      到了威家小院,已是深夜。威啸仍在灯下看书。

      “回来了。”

      “嗯。”言罢,千姜偏头看了眼远中的小池,几尾鱼游的有其无力,千姜没好气道,“爹,可是又忘了给摆摆喂食。”

      “你今日可是又忘了练功!”

      本来占理的千姜气焰顿时消减。忙忙冲到威啸身边,又是捶腿,又是揉肩道:“爹,今日女儿去了外面帮陈阿婆拾掇玉米去了,你看看我的手臂,被晒得。”她撩起袖子,洁白的手臂上一片红色。

      “陈阿婆不早就去世了么?”

      “啊,什么时候?”千姜手指着嘴唇,细细回想起来。

      “胡闹!你今天去看宋家公子了吧!”威啸愠怒道,顺手抄起戒尺,“伸手来……”

      千姜摇着头,极不情愿地伸出了手。

      “你前几日倚着门瞧那宋公子的样子,真真是被勾了魂……往日里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不可与村外人交流,不可荒废练功,千姜在心里嘟囔道。然则,人心总要燃烧,自我总要放飞,桃花如絮,开败不由自己做主,爹,难道你就没有激情燃烧的时刻?!千姜已经“脑”灿莲花,奈何嘴巴只是个长嘴的壶。

      “爹,我错了。”

      啪的一声,威啸没有手软。

      手心辣得刻骨,千姜咬了咬牙,此情此景似乎应当以泪水来渲染自己深陷后悔不可自拔之态,然则在威家流泪是严重错误,要表达后悔,千姜只能嘤嘤几声。

      “你有何颜面面对你师傅!”

      千姜掏出怀里的一本小册子,默默摩挲两下。“师傅,我错了。”小册子上书《穿杨术》,通体泛黄,侧边满是油渍。

      虽然威啸精于医术,但却从不向千姜传授,只让她苦练射箭,这本小册子千姜早已腻烦,个中内容也只是皮毛了了,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在桌上读给威啸看,以做废寝忘食之态,免受皮肉之苦。

      “你本事不多,认错倒是快。”

      千姜点头如捣蒜。

      “还有下次吗?”

      千姜摇头如浪鼓。

      “还不快去补上今日的功课!”威啸马上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又道“你这衣裳也忒难看了些,你不适合这种花里胡哨的,还是穿以前的那些罢。”

      千姜正在取□□手顿了顿,忽然福至心灵。原来今日败局还是因为衣裳不好看啊。急忙连声道,“明天就换,爹,你早些歇息。”

      “哦,对了,我明日要去昭京。”

      “又去给人瞧病么?”

      “嗯,御史台大人家。”

      千姜不觉惊奇,威啸一般不给人瞧病,给瞧病的一定不是一般人。是以,威家在芝寻乡饱受排挤,暗地里说威啸无仁心。但千姜仍未此行隐隐担忧,近来,北蛮入侵,芝寻乡邻县陷入战乱,若从泱朝的最北的芝寻往昭京去,祸福不定。

      见千姜不说话,威啸又道:“圣上已遣二皇子亲临战场,不日便可击溃蛮人,你倒是不必担心我的安危,只要切记守好家中药材。”

      在说话的功夫间,千姜已经搭弓练箭。“放心吧爹。”嗤得一声,箭矢中的。千姜笑了,偏头看向威啸,少女光洁的额头上几粒汗珠,几缕长发低垂,随风摇曳。

      “继续练,我走了的几天也万不可落下。”

      “好!”千姜精神饱满道。

      翌日一早,威啸便出了门,千姜看着威啸走远,眼中满是不舍之情,其情其景,好一对父慈女孝。随着马车驶远,车辚辚,马萧萧,千姜喜上眉梢。院门一关,三步并作两步,千姜滚到了炕上,随手取下古木书架上的医书便看了起来。

      小院中樱桃树繁盛,绿荫匝地,苍翠欲滴间,远见得女子明眸善睐,一粒小痣点翠眼角。然而千姜并不识字,她正在赏阅医书中描摹的药草,草草翻阅中竟然发现了一丝天水碧,千姜被书页间的花朵吸引住了,似莲花却屹立于群山之巅。正痴痴欣赏间,传来急急敲门之声。以为是爹去而复返,千姜慌不迭将书还置于架上。

      “咦,是谁啊……”开门却没见到一个人影,千姜探出脑袋往外左右,路上皆无行人,夏日早间乡里人早就已忙碌于山野之间,谁会得闲来威家小院。不耐烦地关上门,千姜抓一把木门背后的鱼食顺手洒在了池塘中,舐岸的微波吐出鱼群喋嗡之韵。“摆摆,多吃点啊……诶,别抢……”看着小伙伴们心满意足,千姜觉着自己也挺快活。

      “咚咚咚……”

      门又响了。

      “谁啊……”

      没有人应答,敲门之声不停歇。

      望着木门,千姜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恐惧之感,曾经听父亲讲过的荒野田间的黑影一股脑都在脑中缠结,凝成一张辨不清的脸和血盆大口。饶是如此,千姜也不忘跑回屋里,拿出自己的小弓弩,壮起胆子开门。

      还是没有人。

      她正在顿足困顿间,遥遥望见路上一个人影施施然走来。一袭水蓝色的长衫,长发被干净利落地发带竖起来。

      千姜的感到自己的心跳动地十分热烈,手掌默默按住胸口,深深吸一口气便躲在了门前的樱桃树后,她仔细地看着他从门前走过,直到远成一粒蓝色小星,千姜咽了咽唾沫。宋家公子真是好看啊,感慨间全然忘记了敲门声。

      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中。

      “敢问姑娘,此处可是威啸威先生府邸。”

      千姜回头看见一布野俗衣之人正拱手问道,“爹不在,不看病,不假书,无余粮。”

      “姑娘,某无它意,敢问威先生何时返家,我家公子身染恶疾,皆言只得医圣可医,求姑娘念医者仁心,宽厚某在此等候威先生归家。”

      “我爹已弃医多年,医圣之名恐已被人得了去,先生不若另谋高人。”言罢,便准备关门。

      “威姑娘,威先生医圣之名早已名震江湖,若没有先生妙手回春,我家公子恐性命垂危。”

      听到这几个字,千姜心软便顿住了关门的手,将门洞开。那人急急从怀中掏出一支碧玉银簪,俯首递与千姜。

      千姜摆摆手,“虽然我爹不轻易瞧病,但你家公子看来命悬一线,相信我爹也能体谅,只是他今日去了昭京,须得月余……”

      眼前人忽然睁大了眼睛,一副震惊之色,久久缠绵于脸上不散。千姜惊奇于他的反应,只是看着他,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一声闷哼。

      那人眼角汩汩溢出血来,侧脸也清晰可见顺着耳道留下来的血痕。身影缓缓往下倒,千姜惊讶得长大了嘴,正想呼唤左右,却见那人像是早已预料到了此刻,仍旧对千姜说着,“请一定要……救……救我家公子……”他嘴角也渐渐渗出血,千姜强制自己震惊下来,扶住缓缓下倒的人,应和道:“好好好……你家公子叫什么名字,身染何疾……”

      还未听得回答,那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意外来得如此突然,七窍流血,恐是身中剧毒或被人内力所伤,千姜在脑中飞速地思考着,一边起身回房拿药材,还未站稳,就见得一群人潮自己涌过来,“威千姜,光天化日之下竟草菅人命,兄弟左右速速将罪女拿下……”。

      千姜愕然,着急解释道:“我……这不是我干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位公子来寻我爹,突发暴疾,我正要给他医治,民女委实冤枉!”

      聚拢来的几个小兵停下了手,看着带头的官兵。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拿下!”

      见情示不妙,千姜腾空一个回旋,迅速从背后取下弩箭,雷厉动作间带起簌簌风声。

      搭箭,瞄准。

      几个小兵渐次后退。

      “民女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不惧对簿公堂,只是我与这位先生有约,要救他家公子,今日须将他救回,不然恐他家公子也危在旦夕。望官人明察!”

      “这是要与朝廷做对吗?!”为首的人举剑打落了千姜手中的小弩,千姜心下一急俯身去捡,却被剑刃抵喉,“你们,欺人太甚!”

      为首的人嘴角上扬道:“小姑娘年纪轻轻,脾气倒挺烈。带回去。”

      千姜拳头紧握,身体微微颤抖。“这位先生还是可以再救一救的!”她再看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人,眼角湿润,这是她第一次目睹生命在眼前流逝。

      “镇静,跟他们走。”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极温柔,像是柳絮飘散,一阵绒绒。千姜从伤感中回过神来,左右寻找声音源头,但看来看去,除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吏便没有其他人了。

      千姜敛眉道:“好,我跟你们去就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欢迎捧场~~
    有许多存档,不会坑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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