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金销银》去日以疏

11、番外·旧友之情

　　公寓不大，但收拾得很清爽，客厅里放了张古旧的八角橡木桌。林宛平铺了新的桌布，图案淡雅，一只花瓶里插着玫瑰。拌好的沙拉和开瓶的果酒已经备好，牛排也解冻得差不多。她看了看看钟，指针走到整点时，门铃果然响起来。
　　“好久不见。”她打开门，看到阔别近十余年的盛如瑛。明明是四五十岁的年纪了，苍白冷淡的脸却并不是很显老。原本的冷硬感减弱了，整个人变得温和而从容，完全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绷着。
　　“看来你结婚这么多年过得还不错。”林宛平笑着说，她常年混迹欧美，皮肤晒成日光色，在阳光下如同一个精巧的黄铜像。
　　盛如瑛笑她：“你这样自由地追寻罗曼蒂克不好么？”
　　林宛平邀她进屋，把门关上：“是啊，只不过动不动搬家有点吃不消。这公寓有点小，我就暂时作个落脚处，回头打算去法国玩两年。”
　　盛如瑛表示理解，看她煎了两份牛排端上桌，伴着沙拉果酒一起吃：“你上个男友还谈着么？”
　　“已经分了。”林宛平说，“谈了三年，够久了。”
　　盛如瑛虽然和沈之珏结婚了十几年，但绝不会随意评价任何人的婚姻和恋爱。她们聊了会琐碎小事，林宛平问起她的生活：“你和那位沈先生还那么好吗？真是奇迹。”
　　盛如瑛微微地笑。当年早在抗战尚未结束之时，沈之珏就敏锐地预感到危机，为此联系上了沈家一个在美国打拼的族叔，借着对方的线将沈家大部分产业转移到国外。盛如瑛也在他的劝说下转移了一部分盛家产业，后来两人才能够及时远渡海外。她后来得知冯立言也到了海峡对岸，只是由于动身太迟而损失了不少，写信给她时还懊悔没有早做打算。
　　“是啊，我们一直过得都挺好的。”盛如瑛笑着说，“不过到现在为止我们谁都不想养孩子，即使是林林那样可爱的小女孩。”
　　这个林林的由来算是林宛平的一桩艳事。她曾经花了好大力气追上了一个本来对她不屑一顾的蓝眼睛青年，睡了几次便潇洒失踪，让那个青年无论如何都再也找不到她。只可惜不小心搞出来一个孩子，她一时心软生下来，自己却根本养不好，便写信给盛如瑛，想送给他们夫妇养。
　　不过由于盛如瑛和沈之珏习惯于二人世界，并没有一时冲动接受这个小姑娘，而是仔细帮她找了一对没有孩子的华侨夫妇，把孩子送给那对热心善良的好人。小女孩的名字里就带了个林字来纪念她的生母，不过到目前为止，这个孩子还不知道真相。林宛平有时会悄悄去看她，但并没有直接相认。
　　“上次去看林林，她都上学了。”林宛平提起女儿，表情也温柔了，“她看起来被那家人照顾得很好，真的谢谢你们了。”
　　“这点小事又何必言谢。”盛如瑛微微一笑。
　　“哎，你一向是我们中最厉害的一个，梅鹤说你就是女丈夫……”林宛平想起友人的死，骤然悲痛难抑，“……我们依旧不能回去祭拜她么？”
　　盛如瑛温和的眼眸里染上郁色：“不能回，现在国内情况很不好。其实，幸好梅鹤走得早，不然她还要受苦的。”
　　两人都沉默了。苏梅鹤是前几年病逝的。她是她们之中唯一留在国内的，当了大学老师，嫁给一个空军飞行员。原本也是琴瑟和鸣，还有一个儿子。但后来政治动荡，她因为高门出身受到不少指责，还不断有人劝她丈夫离婚，害她硬生生被气病了。更雪上加霜的是，她教的一个男学生向她求爱被拒，怀恨在心，散布抹黑她的流言。苏梅鹤本就病着，一气之下更是加重了病情，缠绵病榻一些时日就郁郁而终了。
　　“她如果现在还活着，可能就不仅仅是病逝了。”盛如瑛脸上是深切的悲哀，“我们这些富家出身的，若是还在国内，也不会比她好上多少。”
　　都是天涯飘零之客，谁心里不惦念着家乡，却不得回也不敢回。午夜梦醒，想起年轻时的种种，只觉得相逢在梦中。

　　门铃响了，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沉闷。盛如瑛脸上露出笑容：“他来了，之前他想陪我来，但他有个重要的生意要谈，被我赶走了。”
　　林宛平去开门，边走边笑她：“你们多少年了还这么黏黏腻腻的。”
　　门口的年长男子因为谈生意难得穿了正式西装，依旧是惊人的好相貌，但因为染了风霜更显得内敛温雅，脊背挺直，朝她颔首浅笑：“林小姐，我来接阿瑛。”
　　“进来坐坐么？”盛如瑛上前，言笑晏晏。
　　“不必了，我只是来找夫人的，你们聊完了吗？”沈之珏眼睛全落在盛如瑛身上，林宛平自觉尴尬，急忙请人走：“聊完了聊完了，你赶紧带着你夫人走，我站在这边太碍事了。”
　　盛如瑛笑着给了她一个拥抱，牵住沈之珏的手，和他一道往外走。林宛平遥遥看着两个人走到阳光下，晴天的风像一群白鸽子飞过他们的衣角，飘飘扑扇着翅膀。
　　他夫妻依然是神仙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