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夏天的风、录音机和甜甜的西瓜 ...
-
在那之后，卞溪石过着和过去三年没有什么区别的生活，他足不出户，缩在安全的大房子里，度过了雨水淋淋的南方雨季。
但是一尘不变的，到底还是有点改变的。
换做三个月前的卞溪石，打死也不会料到，他会把一个看起来都没成年的小男孩放在心上，总时不时地违背本心去留意。
一个和他完全没有交际，陌生到连一面都没有见过的小男孩。
但卞溪石总觉得，蒲公英是不一样的。
卞水苏走之后，卞溪石给自己的关心找到了理由。
连卞水苏都说过了，这个是正常的，卞溪石半靠在椅子上余光往街对面瞟着，小动作做得心安理得。
六月份了，天气总在晴空万里和阴云密布之间来回切换，伞变成了每个行人出门的必需品，但卞溪石不关心这些，他生活的大半精力都分给了不断调试的新软件，剩下一小半给了忐忑忧心的父母和焦头烂额的卞水苏，剩下还有那么一点点，像是生日蛋糕中被嫌弃的奶油，是分给男孩的。
当然，这个蛋糕的分配依据，是卞溪石自己理所当然想出来的，虽然变相接受了自己的偷窥癖好，卞溪石还是觉得，分给一个有趣的陌生人的关注，那么一小点点的奶油就足够了。
某天，卞溪石做贼心虚地舔着那口多余的奶油，戴副墨镜，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站在窗前，开始了每天分给男孩的那点关注。
他肃然地举起手，看了看手上的表。
上午，09：17。
卞溪石耐心地等秒针转到最上方的位置之后，放下手表，抬起头，看向对面。
“十分钟，计时开始。”
他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蒲公英的身影，透过一层反光的玻璃，看得不清楚，他穿着浅黄色的上衣，衣摆规规矩矩地扎在浅白色的宽松牛仔裤里，难得在家还套了一双袜子。
是个乖小孩，卞溪石点点头。
蒲公英把过于蓬松的头发扎了一个辫子聚在头顶，搬着几块木头，在小小的阳台走来走去。
两块较长的木条平行放着，中间架了三个短一些的。
束起杂毛的蒲公英低头看了看，很满意的样子，走回客厅，手上拿着一个工具盒再次出现。
从盒中掏出几根很长的钉子和一个电动穿钉机，插上电之后，开始工作。
看了半天，卞溪石看出来了，蒲公英是想搭个木头架子。
这对于过于纤细的蒲公英来说，无疑是一项异常浩大的工程，卞溪石看着他订好架子的一边，为了挪出空间，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将重重地木头往旁边挪，给接下来的手工活儿腾出空间。
没一会儿，他就出汗了，时不时扬手，手臂在额头划过，擦汗的样子。
算算日子，蒲公英做这个架子，做了三个周末了。
前段时间一直在量尺寸、割木头、抛光，蒲公英慢条斯理地做着，对面的卞溪石饶有兴致地看着，胡思乱想猜蒲公英这么大费周章是要做个什么出来。
现在看出来了，就是普通的置物架。
蒲公英一定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图便宜住了个凶宅，连几百块钱的架子都买不起，还要自己做。
卞溪石回头看了看自己两百平米快两千万的房子，叹了一口气。
那边的蒲公英，固定好了架子的两边，正拿一根绳子，小心将木架的两头套起来悬住，手拿几块木板，在木架之间比划着。
蒲公英确定好了各个木板的归属，转过身伸了一个懒腰，进屋端了一杯水出来，叉着腰站在阳台上，小口小口地喝着。
真是乖啊，卞溪石回想起自己，写起代码来，基本就是不眠不休，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好好喝口水了。
所以他把自己生活过的很糟糕，糟糕到亲妹不来，他能自己在这个地方孤独地死去，一动不动，孤独地腐烂。
水喝完了，杯子往旁边一放，蒲公英抹了一把嘴，开始工作。
订好置物板，用长钉固定，拿过砂纸将木材粗糙的表面磨平，置物架完成一半了。
卞溪石一直盯着，眼见着几块木头从不起眼的样子变成了粗糙的置物架的形状，工作虽然不是他做的，心底却起了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像是热腾腾、麻酥酥的小火苗，燃烧在体内，让他恨不得找个舒适的位置躺下来，接着看蒲公英是如果变废为宝的。
等他终于意识到要看看时间时，手表指针的指向吓了他一跳。
12：07
他偷窥人家，整整偷窥了两个小时又五十分钟。
卞溪石呆住了，像是做坏事的小孩被抓住了一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超时了，完全超时了，超时了整整十六倍。
这下该怎么办？
卞溪石并不觉得他偷看人家就可以肆意妄为了，所以给自己定了个每天十分钟的规矩，没想到坚持没几天，就破了功。
要不，先透支一下之后的时间吧。
卞溪石想，总归不能把这么久当成理所应当，这不过是个稍微有趣的陌生人，每天十分钟就足够了，更多的时间……不行，不能更多，这样长时间地盯着一个人，就是变态了。
粗略算了算，接下来两周，小卞都和阳台无缘了。
他愁眉苦脸地叹一口气，扑在床上安心当条死鱼。
“卞水苏。”
晚饭时间，在厨房手忙脚乱的卞水苏接到了她老哥的电话，她瞥了一眼满脸希冀的老妈和铁青着脸眼珠却一直看着她手机的老爸，毅然决然点了外放。
“干嘛？要死了？喊我收尸啊？”
卞水苏被她老妈打了一下。
“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卞溪石语气严肃，让卞水苏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软件出问题了，她放下锅铲，和老爸老妈交换了一个担忧地眼神，开口问到：“事情很严重吗？”
“还挺严重的。”
卞水苏倒抽一口凉气，手开始发抖。
“是谢茗楚来找你了吗？这个贱人威胁你了？你别理他，我再拖一下，实在不行我去找谢老爷子，放任自家儿子这么瞎闹就没人管了……”
“嗯……”卞溪石语气有点犹豫，“不是谢茗楚的事。”
卞水苏稍微心安了一点，随后想起了另外一个可能，心再次提了起来。
“你遇到瓶颈了？”
“啊？”卞溪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卞水苏指的是代码，“你试运行过了吗？我这边还等你反馈呢，目前是没有问题的。”
“那你有什么事儿啊？”
卞家二老竖起耳朵。
“就是那天我和你讲过的事。”
“大哥，你能稍微在细化点范围吗？你指的是你四岁那年尿床然后赖到我头上的那件事吗？”
“那天，我和你说的，对陌生人，太过关注的事。”
好了，卞水苏想打人，她在操心他们家族大业是不是岌岌可危，结果这个人打电话过来把自己当情感咨询热线。
“你爱关心不关心，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等你和嫂子的儿子满月请吃大餐了再过来找我，再来拿这种事情烦我我锤爆你的狗头。”
卞水苏想挂电话，被一心八卦的老妈又拍了一巴掌。
“我想看他的频率增加了，从几天一次变成一天好几次了。”
而且一次就是几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不等，卞溪石给自己补充道，就这个频率，谁遭得住啊？他当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啧，”卞水苏兴致缺缺，“她好看吗？”
“这和我想他有什么关系吗？”
“她要是一虎背熊腰的丑八怪你还能一天想她个那么好几次我敬你是条汉子。得了快说，她好看吗？”
卞溪石努力地回想了一下蒲公英的长相，不高不矮，瘦瘦的。很白净，脑袋很小，胳膊很细，但很有劲。
至于脸，隔太远了，他近视，没怎么看清。
“不知道，”卞溪石如实回答，“但很白，很瘦。”
“那就是不错了，你看上人家了，”卞水苏回想了一下感情方面比白纸还白的卞溪石，忽然有点死榆木头终于要开窍的欣慰感，“这正常，你当了二十六年和尚，要不是小时候和你一起洗过澡我都要觉得你是不是那方面发育障碍了。”
“和那个方面没有关系。”卞溪石反驳。
“所有没有来由的关心和关注，都和那方面有关系。”卞水苏情感顾问当得像模像样，“你没谈过恋爱吧？我谈过。你是个只会写代码只会工作的事业男吧？我不是。所以你得听我的。这再正常不过了。”
“你之前从没有对除了朋友之外的人有过这样的关心，现在对一个长得还不错的陌生人有了关注度，怎么可能和那方面没关系？”
卞溪石对着卞水苏一套一套的歪理巍然不动，他想了想，还是固执己见：“我觉得不是。”
“行吧，行吧，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吧，我懒得和你这种单身狗计较，”卞水苏再一次想挂电话，“你要不信我你就继续看着吧，就算现在不是，迟早有一天也会是的。”
“啪”，电话挂了。
卞溪石不想让卞水苏的话过脑袋，他需要自己思考，毕竟卞水苏没有时不时怀疑自己是一个偷窥狂大变态。
他这一想，就是很久，久到蒲公英的架子已经成型，刷上了一层清亮的油漆，张扬地霸占了小半个阳台的空间，他还没想清楚。
但倒是搞清楚这些架子是干嘛用的了。
在开始动工的两个月后，也差不多是雨季结尾的时间，蒲公英完成了两大一小三个架子的工程。
完工的时候，蒲公英带着用报纸精心叠好的帽子，在阳台上和帽子来了个自拍，隔着一条街的地方，卞溪石轻轻笑着，在心里给蒲公英鼓鼓掌。
是不是和那方面有关的事情没想清楚，卞溪石倒是不想再纠结为难自己了，索性把每天的观察时间上升至一个小时，免得超时太多的事件再次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三个月了，卞溪石对蒲公英的日常已然熟稔。
他大概比自己想的要大一些，应该是应届大学生，刚刚参加工作，周一到周五的时候，早上八点半出门，晚上将近十点钟才会回来，只有在周末，才会整天整天地耗在阳台，和木头屑还有钉子作伴。
他工作很累，有时候回来了，灯也不开，卞溪石猜他大概是直接扑在床上进入梦乡，但有的时候，连鞋子都来不及拖，蒲公英就蹲在客厅或者阳台的地板上，给电脑插上电，手指一顿飞舞，忙到接近凌晨的时间，甚至会熬夜。
就算是这样，蒲公英也是极少赖床的，周末八点半必定要起了，他还有个小阳台等着他去打理。
架子搭好之后，一盆盆绿色的植物，带着好看的底座，被搬到三个架子上。
一大一小两个架子基本都是绿得可爱的花花草草，最后那个大架子，被放上了好几个装着泥土的大盆子，蒲公英拿着铜柄水壶，细心地在每一寸泥土上浇灌。
感情他要造一个小花园。
卞溪石看着初具模型的小阳台，目光怔怔的。
蒲公英忙了一整天，大概有些累了，浇完水后，揉着手臂，从房子里捧来半个西瓜和两个抱枕，歪在阳台被绿植掩映住的躺椅里，拿调羹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是一个周六，气温32-36°，湿度84%，空气质量良好，无风。
卞溪石没有开窗，隔着一层玻璃，享受着恒温26度的清爽。
他乱糟糟着胡子头发，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向对面那个干净得像是专属于夏日的男孩。
吃了满手满嘴的西瓜汁，男孩看了一眼自己，进了屋子，随后垂着一双滴水的手出来了。
他搬出一个小型的风扇，放在椅子旁边的小几上，扯张纸巾擦干净手，给风扇通上电，手拿一把大大的蒲扇，坐回躺椅上。
旁边的录音机播放着舒缓的爵士音乐，男孩细瘦匀称的双腿，从半旧的裤衩中露出来，他手一动一动，摇着蒲扇，躺在椅子上，脚随着乐曲拨动着。
等录音机里的磁带转过一个来回，男孩手中的蒲扇随着音乐的戛然而止掉在地面上，他歪着脑袋，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
然后，定时的钟声响起，卞溪石转过身，摁下闹铃。
今天的一个小时，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夏天的风、录音机和甜甜的西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