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横狂刀立君前》尽惜风月

2、第 2 章

　　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天山是天问一族隐居的地方，免于俗世纷争，超然物外。

　　这是叶霜第三次溜进来这壁外雪原了。壁外雪原是天问部落的禁地，无论男女老少修为高低一律不得入内。雪原内终天风雪欺面，难辨方向，只消往里走百步，便会迷失在这皎白世界。

　　叶霜五岁时第一次溜进壁外雪原，便被其中的一样东西迷了眼，他没有告诉族长，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在这个目光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轻易辨出方向，一路穿破风雪，来到那座晶莹的冰棺前，从挎着的小包里掏出他自己用龙骨打磨的锥子，一下一下往冰棺上敲，稚嫩的小手将握把攥得很死，透着股蛮劲。

　　忙活了大半天，无论是冰棺还是冰棺里静静悬着的黑色长刀都纹丝不动，他赤着身子在这极寒之地汗如雨下。

　　叶霜叹了口气撅起了小嘴，一大团白雾从他嘴边升起。果然力气还是太小了，明年再来试试吧。

　　他第一次贪玩进雪原就发现了这座冰棺，里面那把黑森森古意盎然的刀更是成了他的心头好，他下定主意一定要把这把刀弄到手。

　　六岁他第二次过来，无论是拳脚砸面儿还是用力推棺盖都不济事。

　　今年七岁，他第三次来壁外雪原，带上了偷偷打磨的工具，但不管是砸还是翘，这座玲珑冰棺仍然稳如山岳，不动丝毫。

　　男孩有些丧气，将锥子敛入挎包，准备明年再来。

　　临走前他有些不舍地再回望一眼冰棺，却好像瞧出了什么不一样，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他隐约看到，那棺材中出现了一个男孩的虚影，一如那柄黑色长刀，空悬在棺中。只是当他驻足凝望时，那虚影又消失不见了。

　　叶霜带着满脸的惊疑踱回了冰棺前，闭上眼睛再睁开。

　　睁眼一刹那，漆黑的瞳子里再次映出模糊的男孩光影，一瞬即逝。

　　叶霜笃定了心中想法，在冰棺前蹲了下来，凝神盯着里面那把黑色横刀，他并两指蜷起，轻轻扣了扣棺壁：“你好，我是天问部落的叶霜。”

　　冰棺里男孩虚影再次出现，相比前两次更为清晰，他撇过脑袋向着叶霜的方向，似在打量这个叩棺人。

　　少顷，他肉嘟嘟的小手伸向了叶霜所在的方向，摁在厚厚的棺壁上，明眸闪动，仿佛在疑惑。

　　叶霜看那虚影男孩向自己伸出了手，以为他是想跟自己交朋友，便也摊开自己的手掌，伸上前与那玲珑冰棺中的掌印抚在一处。

　　一声细微的“呲啦”声响起，两掌相印处出现了一条小小的裂痕，接着是无数冰裂声响，那条小裂纹逐渐蔓延覆盖了整座冰棺，声势浩大。

　　叶霜轻轻一指戳在裂纹最先出现的地方，也就是那虚影掌心处。整座玲珑冰棺仿佛失去了支撑，寸寸崩裂开来，直直落到地上，化成齑粉。

　　于此同时，一道耀眼的光柱冲天而起，驱散空中的霭霭停云，气势恢宏，仿佛直通神界。

　　光柱消散后，地上哪还有那小孩的影子，只剩一把无鞘细长黑刀静静悬在空中，

　　叶霜围着那黑刀，里三圈外三圈地找，还在地上厚厚的积雪中寻摸了半天，生怕那小孩陷进雪堆里，结果还是没找到人。他开始反应过来，可能那男孩只是被投射过来的蜃景，冰面碎裂，那蜃景自然也消失了。

　　叶霜抬手抓住黑色横刀的刀柄，举到眼前细细端详，刀身是炭黑色的，刻有银色云纹时闪时熄，与刀身浑然一体。锋刃锋利无匹，闪着寒光，凉过了这漫天风雪。

　　真是把好刀！叶霜忍不住细细摩挲，漆黑的瞳子仿佛抛过光，神采奕奕，掩饰不住的雀跃。

　　“既于七月得你，就叫流火吧！”叶霜抚过刀身一遍又一遍，爱不释手。

　　山下人间，已盛世绵延千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人族修炼得道，延年益寿；草木动物修炼成精，可化人形，蹈赴红尘。

　　天衍阁中，一位银发老者抬头凝望那冲天耀光，掐诀默念，片刻后一口鲜血呛入喉咙，从嘴角淌出，喃喃道：“久安必怠，久怠必乱，耀光冲天，魔神降世。”

　　旁边一个中年人赶忙上去搀住老者，扶到座椅上座下，帮他擦去嘴边的鲜血：“师父，耀光冲天不是圣明降世的征兆吗，为何您演算出的结果却是魔神降世。”

　　老者运转元气调整内息，压住体内翻涌的气血，看着那中年人说道：“耀光确是圣明之兆，圣明之身降世，可人却有心魔啊。”老者拍了拍中年人的手，“我本就时日无多，才会算这一卦。你将消息传下去便是，千万别再演算了，因果太大，你沾不起。”

　　十年后，天山之上。

　　太阳悬停头仿佛顶触手可及，地面上的皑皑积雪却丝毫没有要消融的迹象。一个及笄年纪的少女正在追赶着什么，身上着了件山下才能买到的白色留仙裙，脸颊通红，瞳子了然光可烛。他吭哧吭哧跑了一路，再也没有力气，弯下腰来撑住腿一阵喘气，汗水滴在雪地上发出“嗤”的轻响。

　　前方石头后探出了一个头，是个眉眼清澈的少年，身上胡乱围了些兽皮，没被覆住的地方隐隐显露坚实的肌肉，背上背了把兽骨制成的刀鞘，一段黑色刀柄露在外边。

　　他往石头上一跳，蹲下身来看着那少女，嬉笑道：“小雪，这就跑不动了？体力这么差还怎么跟我下山呢。”

　　叶雪一抬头，正好对上叶霜调侃的目光，不由嗔怪道：“叶霜哥哥，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天生神力，也就是我才能跟你一路，换成别的女孩子谁能跟上你。”

　　叶霜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叶雪跟前，一个脑瓜崩敲在她额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偷偷溜到半山腰找行商买裙子，我犯得着走这一趟？”

　　叶雪被敲了一下顿时觉得委屈，但想到这裙子又高兴起来，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裙摆飞扬，仿佛冰雪中诞生的精灵。她问道：“叶霜哥哥，好看吗？”

　　叶霜只想着早点回去还能吃上饭，敷衍道：“好看好看，赶紧走吧。”

　　巍峨冰宫之内，有十几个人盘坐在地上围成个圈，中间是一口大锅，热气升腾。季遥思把一大块牦牛肉夹到主座的男人碗里，自己却没有一点动筷子的念头，只是盯着门口，盼着那两个孩子能赶回来吃上一口热菜。

　　“遥思，别担心了，有小霜找去了，不会出问题的。”主座那男人是个心宽的，一大口肉入嘴，还要伸出舌头舔掉嘴角的余香，宽慰那女子。

　　“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一点都不上心呢，小雪那么大个人丢了你都不知道！”季遥思气得把筷子往碗上一挂，瞪着那男人。

　　男人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错，索性修起了闭口禅。

　　“我们回来喽！”

　　外面传来声音，为首的是叶霜，他轻快蹦进宫里，将背上的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具银色铠甲上，往前一个猛冲双膝跪地沿着冰面就滑到了火锅前，抄起筷子就要开吃。叶雪跟在后面走了进来，那一身雪白留仙裙叫族内其他几个年轻人都看直了眼，只觉得碗里的饭都不香了。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就直接说了。”叶天音放下碗筷，声音洪亮，不怒自威，刚刚被媳妇怼得不敢还嘴的憋屈劲一扫而空。

　　“从今年开始，我们天问一族每年都会挑两个杰出的年轻人下山历练，今年是叶霜和叶雪，明年就是你们这些人中的两个人。”叶天音扫视围坐众人，目光凛然。

　　“近几年大陆有魔障复苏的迹象，如今局势如何尚不清楚。我身为族长，自然不会偏私，今年先让叶霜和叶雪打头阵，摸清山下形势后你们再出山。”叶天音此举说没私心，其实也有，因为只有让叶雪跟在叶霜身边，他才能放心。

　　“叶霜实力如何我自不用多说，叶雪也是我族年轻一辈最拔尖的女孩，你们要是有异议也可以提出来，我们再商讨。”叶天音多看了两眼那一双儿女，心中不舍。

　　“族长！”有一个男孩停下筷子问道,“山下事是山下事，我们天问一族不是向来不插手世事吗？”

　　“山下王朝更迭、宗门起灭都是小事，但是魔障一起，世间必将生灵涂炭，我天问一族也无法独善其身。”叶天音看着那副被叶霜当刀架子的铠甲，涌起无限追思，“你们可知我天问一族的由来？”

　　“我天问一族的祖先乃是千年之前古天庭的天兵天将，古天庭覆灭之后便隐居这天山之上不问世事，如今魔障将起，我等身为天兵后裔，自当除魔卫道！”

　　“祖先是天兵天将？”叶霜也是第一次听父亲说起这件事，惊诧地停下了筷子。

　　“这是历代族长才能知晓的秘密，如今天下大争，你们迟早都需下山，告诉你们也无妨了，只是务必对外人保密。”叶天音叹了口气，其实还有一些更惊人的秘密，只有传位下一任族长时才能说出口。

　　“叶雪，你可有勇气下山？”叶天音看着自己的亲女儿问道。

　　“叶霜哥哥敢下山我就敢。”叶雪小嘴一翘，她一直都是叶霜的小跟屁虫。

　　“叶霜，你呢？”叶天音再问。

　　“有何不敢？我不仅要下山，还要修最高的道，斩尽世间妖魔，再去那神界闯一闯！”叶霜神采飞扬，将筷子往碗上重重一拍，热油溅到边上的男孩脸上，他敢怒不敢言。

　　叶天音心中叹息。神界？只是一片大墓罢了。禁地中那把黑刀就是神界之物，本不该有人靠近，不过既然它自己选择了叶霜，那就一切看天命罢。

　　一顿普普通通的火锅，却因为叶天音说出了天问一族的传承，所有人都吃得豪情万丈。

　　“吃饱了吗？”叶天音问叶霜。

　　“吃饱了，咋了，还有别的事吗？”叶霜漫不经心。

　　“吃饱了就走吧。”

　　“啊？走啥？”叶霜一头雾水。

　　“我让你吃饱了就下山吧！”叶天音大吼，再补了一句，“赶紧滚！”

　　叶霜和叶雪就这样被赶出了冰宫，两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就走，这么急干嘛，还凶我们。

　　叶天音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目露不舍，季遥思伏在他肩头小声啜泣，恰是离别最断肝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