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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番外二:江悦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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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旷很孤独,因为话剧社的庆功宴允许携带家属,然而他没有。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于是他拿着一罐冰啤酒去了露台。
初春的空气里充盈着冬日残留的寒意,和手心里冰啤酒的温度不相上下,林旷有些后悔没带件外套出来。他望着远方西沉的落日,想到和江悦吟一起过来的那个男人——她的男朋友。
反正她是这么向大家介绍的。
男人看起来比江悦吟年长许多,举手投足间透露出成熟男性的稳重,连身上的香水闻起来都比他的昂贵。
怪不得追她的那些人没一个成功的,原来江悦吟喜欢老男人啊。
林旷边感叹边喝了口啤酒,冰凉的液体像一柄冷刃,顺着喉咙一路往下,将他剖成两半。
过了一会儿,体温渐渐覆盖住这片凉意,林旷感觉自己又合上了。
但还是很冷。
他转过身,想要回屋拿件外套,玻璃门此时恰巧被推开,一阵熟悉的香味向他袭来。
林旷每回闻见这个味道眼前都会浮现出一朵绽放于荒漠的玫瑰,孤寂、高傲又冷艳。
然后这朵玫瑰的剪影会和江悦吟的身姿重叠,严丝合缝不留空隙地重叠。
“知道有人要过来?”江悦吟诧异地挑挑眉,然后走到林旷旁边,整个人很随意地靠在栏杆上。
“嗯。”林旷肯定地回答。他总不能用“我打算进去拿外套刚好你出来了我就不想走了”这样的措辞来解释自己转过去又转回来的动作吧。
江悦吟愣了愣,然后莞尔一笑:“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什么名?”
“说你会算命,林、半、仙。”
这“林半仙”三个字叫到了林旷心坎里,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的姓氏这么好听、“半仙”这个词儿这么讨人喜欢。
“嗯……学艺不精,略知一二罢了。”
江悦吟笑盈盈地看着他:“能不能帮我算算?”
“能啊,这位施主想窥探什么天机?姻缘还是事业?姻缘的话我不算也能知道,你和他不会长久。”
江悦吟直接被他逗笑了,她将垂到脸颊的发丝别在耳后,说:“这算诅咒吗?话可不能乱讲。”
这个动作让林旷有些心猿意马。他定了定神,把视线投向远方的天空:“你在外面,但他在里面。”
江悦吟沉默了。
“这题太简单了,能不能来点有挑战性,可以体现我实力的那种。”
“算算我什么时候去世吧。”江悦吟说话时也看向远方,晚霞成片成片地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如同蔓延的火海,剧烈地燃烧着。
“这个太危险了。我要是算出来你能活一百岁,你不相信,为了证明我算得不准直接从这里跳下去了,我该找谁评理去?换一题换一题。”
江悦吟笑着看了他一眼,说:“好吧,那换一题。我该和他结婚吗?”
林旷几乎要脱口而出“不该”,但作为一个具有职业素养的半仙,他还是装模作样地动了动手指,然后回答:“不该。”
“为什么要和自己不喜欢的人结婚?”他紧接着反问。
“因为……喜欢和不喜欢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说出来你应该不会相信,我其实从来没有喜欢过别人,也从来没体验过怦然心动的那种感觉。”
“但在话剧里,你把角色演绎得很好。”
“所以是‘演’话剧。戏里我可以全身心地投入角色,以她的身份活在舞台上。我知道自己命运如何却要佯装不知,我知道自己将要爱上谁却装作意料之外,只有这样我才能变成‘她’。这种矛盾是表演让我相当着迷的地方。”
“但一旦变回江悦吟,所有的感情都偃旗息鼓,变得平缓。就像一杯白开水,可以混杂不同颜料,加入活性炭后它又变回了那杯水。谢幕的那一瞬间对我来说就好比放进色彩斑斓的杯子里的活性炭。”
“实话实说,我很享受这种状态。正因为体会不到喜欢,我才可以把人简单分成三类:不认识、认识但交流困难的、认识并且交流顺畅的。”
“我属于哪一类?”林旷问道。
“你吗?”江悦吟看着他,“介于交流困难和交流顺畅之间,但总能让我笑出来的这一类吧。”
“这好像不属于你说的三类中的任何一类。”林旷的心隐隐有些雀跃,对江悦吟来说,他似乎是特别的。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人出现。所以即使交流不算特别顺畅,我还是愿意待在外面。”
“是因为年龄吗?你把我当小孩儿看待,所以觉得交流不顺畅。”
“不止是年龄,综合各方面考虑吧。我其实对年龄并没有特别看重,”
“这样啊,看你男朋友我以为你偏爱老……年长些的男性。”
“并不,”江悦吟摇摇头,“他是家里介绍的,我推不掉。”
“那他属于哪一类?”
“交流顺畅的那一类。”
“那你为什么还来外面?”林旷刚雀跃起来的心又坠了下去。
“因为交流顺畅的人有很多,不差他这一个。”
林旷突然理解了江悦吟的意思,或许江悦吟根本没这个意思但他自作多情地悟出来了。
介于交流困难和交流顺畅之间,但总能让江悦吟笑出来的人应该很少,所以她不愿意回去,想和自己一起待在外面。
林旷的心被这样的想法搅得很不安宁,疯了一样地跳动着。他鼓起勇气说:“年龄对我来说倒是很重要,我就喜欢比我大的。”
说完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江悦吟,期待又害怕对方的反应。
“但是你的女朋友看起来和你年纪差不多……是她长相显小吗?”
“……我有女朋友?”林旷很疑惑,他竟然有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女朋友。
“有次我看见你和一个女生勾肩搭背走在路上,挺亲密的样子,不是女朋友吗?”
林旷皱着眉仔细想了会儿,终于恍然大悟:“啊,她啊,她是我高中同学。关系是挺好的,但不是女朋友。”
“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才没带她过来。”
“怎么可能,我要是有女朋友了绝对会昭告全世界。请不要小看小孩儿的占有欲。”
江悦吟笑着看了他一眼。
“所以你真的要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结婚吗?”周旋半天,林旷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
“也许吧。”江悦吟淡淡地说。
“万一结婚后你又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了怎么办?”
“这辈子还能遇见吗?应该遇不到了吧。最容易心动的少年时期都没遇到,以后只会更难。”
“有没有一种可能,让你触发‘喜欢’这种心情的事物,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江悦吟不解地看向他。
“就像那只发声频率52赫兹的鲸鱼,她和其他鲸鱼一样都能发出信号,但是由于发声频率不同,她传达的感情同伴们都听不懂。如果她能遇见另一个发声频率为52赫兹的鲸鱼,他们就能互相理解。”
“也许世界上存在另一个和你一样的人,拥有和你一样平缓的情感。一旦你们相遇,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便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喜欢啊。”
林旷本来想劝说江悦吟不要结婚,现在越说把人推得越远。这个拥有平缓情感的人一定不是他,他太懂喜欢是种怎样的心情,更懂求之不得的颓丧。
“其实我对自己的另一半有过幻想。他没有确切的外貌,没有具体性格,甚至性别都是模糊的;我对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愿意和我一起无计划地旅行。”
“不做任何攻略,顶多查查天气,拎着两只行李箱,到处走走停停。一个地方待腻了就换下一个,想念了就再回去。边旅行边挣钱,干不同的工作,体验不同的人生,见许多人,看许多风景,没有固定的房子但到处都是家。”
“前男友曾经为了取悦我信誓旦旦地说他能做到,结果我们的恋情只活过两个城市。分手时他说他能接受无计划的生活,但不能接受无计划的旅行。在陌生环境里的不安和无所适从让他抓狂,安定和动荡更迭交替让他崩溃,更别提那些出乎意料的突发事件了。”
“我们不能按照自我意志出生,也没有按照自我意志死亡的勇气,对于我来说,无计划的旅行在某种程度上给了我掌控自我的机会。这样的想法很疯狂,拥有这种疯狂的人很多,付诸实践的却人很少,和感情平缓的人一样少。”
“所以,我只能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
“我是一个感情无比丰富的人,心血来潮时会做计划,也享受不做计划、随心所欲生活的状态,但我想试试自己能不能陪你去每个想去的地方旅行。我没法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能做到,也不确定能坚持多久,我只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所以,下次你旅行的时候,带上我吧。”
“你认真的吗?”江悦吟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旷。
他们身后披着屋内投过来的暖黄色光线,面向的却是清冷的月光。善变的月亮遥遥悬在天上,林旷的心一如初见江悦吟时那样坚定。
“特别认真,我早就成年了,别再把我当小孩儿了,姐姐。”林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