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榆思顾渊》辛昇

1、相遇

　　引子

　　到达北榆市后，九月秋风扫起一地枯黄落叶，暖阳隐入云层，比不得南桑市的炽烈。池榆拖着行李走出人声鼎沸的机场，身后是洋溢着喜气到处张望的池父池母，她走在前头，拦下出租车等父母也上车后打车到北榆大学。车上她百无聊赖的朝窗外看，耳边是父母之间的家常话，而她触目所及皆是生疏之人、陌生之景。

　　母亲摁下车窗朝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张望，语气里皆是感慨：“老池，你瞧，一南一北到底是不同的，南桑一年到头都难见这满地枯黄落叶的样子。”

　　池父听闻也朝窗外看，认同似的点头，回答：“南北景致有别，你要喜欢，到时我们来看小榆时住下几天好好看看北榆的风景就是了。”又似是想起了下飞机起就沉默寡言的女儿，秋意勾起了离别愁绪，池父的话头转向池榆，耐心地叮嘱着：“小榆，你能考来北榆大学爸妈都高兴，不过如今离家远，这边没什么人认识难照应着，你得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及时跟家里打电话......还有这的冬天冷，你从小又是怕冷的，记得穿好衣服别感冒了。”

　　摇下的车窗钻进的秋风带了些凉意，池榆听着池父的话不免鼻头一酸，吸了吸鼻子转过头之际，望着稍红了眼眶的父母，笑着应下：“我知道的，爸妈，你们别太担心。”

　　池父池母这才稍放下心来，见着气氛有些沉重了池父又笑着岔开话题：“咱们小榆来到北榆大学是好事，一家子都该高兴。”

　　池榆眼睛有些酸涩，闭了闭眼笑着说：“是啊，这是好事。”

　　可是在她垂头看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时她用着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可是为什么我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呢...”

　　到北榆大学安置好一切后，池榆见到了其余三位舍友，意料之外的好相处，来自东北的一位舍友带着北方女子的豪爽热情，一直询问着池榆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在池父池母离开后，池榆同舍友打过招呼便自己开始逛着校园。

　　北榆大学有一处榆树园，开始稀疏的枝头上叶子摇摇欲坠。不难想象，高大繁茂的榆树林在夏天应是绿荫遮蔽，有风吹来，也是绿波荡漾的。如今落日余晖透过稍显稀疏的枝头落下一片又一片的光影，池榆拿起手机拍下照片在微信发送给那个置顶的好友后继续走着。

　　她想，往后她可以在北榆看秋日里的飞舞落叶，可以看冬日里的白雪皑皑，可以看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可是，或许她再也见不到南桑市盛夏炽热烈日下笑容张扬的少年。

　　那个装饰了她整个荒芜青春，最后却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的少年顾渊。

　　1
　　那年的蝉鸣聒噪了整个夏日，热浪翻滚裹挟着少年人的朝气，有人抓住了夏的裙摆在清秋遇上悸动。

　　池榆是以极其优异的成绩考入南桑一中的，分班之时也理所应当的被分进了一中最好的班级。可是池榆并不敢骄傲，她知道自己还算聪明，也够勤奋，但是南桑一中卧虎藏龙，多的是她这样聪明又足够勤奋的人。

　　因而开学那日她早早的来到学校，按着班主任随机安排的座位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准备开始看书。她的座位偏后，靠着窗，朝窗外看是绿意青葱的一片，稍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的云卷云舒，偶有飞鸟掠过眷恋着远方。池榆很满意这个位置，够偏僻亦够安静。

　　她再看一眼那个座位表后，才意识到要关注自己同桌是谁。这一看去，她眨了眨眼睛，不免有些怔住了。紧挨着她名字的旁边，是用宋体打印出来的“顾渊”两个字。此时此刻，她不由得想起曾读过的陶渊明的一句诗。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池榆知道自己班的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这个座位安排，也不知是不是作为语文老师的班主任胸怀诗意而有意为之。因着这个名字这句诗，池榆也对这个同桌有了点好奇。逐渐的，班级里的同学也多了起来，到底是开学第一天仍有些拘谨，倒也不显得吵闹。

　　池榆的前桌是个短发的可爱女生，恰好两人还是同一宿舍的，叫禾诗，人也开朗活泼，刚一坐下就跟池榆打了招呼，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在看到座位表上池榆旁边的那个名字时，禾诗的表情一下子变了，语气不免惊讶起来：“不是吧，顾渊这货怎么也来一中了？”

　　“嗯？禾诗你跟他认识吗？”看着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与她交谈的禾诗在看到这个名字后露出的便秘一样难受的表情，池榆就对新同桌更加好奇了。

　　禾诗看着眼前这个睁着一双水灵杏眼还不知世道险恶的女孩，投来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多次斟酌语句过后才开口：“池榆同学，你怕是不知道顾渊这个名字早就臭名昭著了。我跟他是初中同班同学，这货跟山大王一样张扬嚣张的很，因为不喜欢上语文课直接跟老师说以后语文课都去外边做数学题解解困，可把我们那班的语文老师气的不行。他也是能行，真的就上语文课当着老师面拿着数学习题出去外边了。并且有他在的地方就没个消停的，这货跟他那几个死党一凑堆，骚话就没个停嘴的，并且一肚子坏水，时不时还爱捉弄人。”

　　池榆的笑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僵在了嘴边，反问了最坏的猜测：“这个顾渊，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校霸吧？”

　　语毕，禾诗还真就思考了几秒，认真答道：“不算。毕竟，他不打架抽烟，属于嘴强王者那类型的。并且他还有张好皮囊，你别被他那表面迷惑了。就是好好的一张脸，偏偏长了一张嘴。”

　　“所以，池榆，我很同情我自己的同时，我更同情坐在他旁边的你。”禾诗一番话语重心长，还不忘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和鼓励。

　　正巧这时班主任进来了课室，教室内原本细微的吵闹说话声顿止。班主任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姓周。着装风格也是浸着些语文老师特有的文墨儒雅气息，唯有眉宇间凝着些威严。第一节课照例是班会课，少不了的就是自我介绍这一环节。

　　池榆这才意识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一直空着，想起了禾诗刚才的那番话，内心有些复杂不知作何感想。而老师也没有询问的意思，她就收回了心思准备着一会上讲台介绍自己的说辞。

　　当轮到池榆时，她落落大方，语调温软，唇边还有一抹甜笑，介绍着自己：“大家好，我叫池榆。池塘的池，榆树的榆。高中三年，多多指教。”

　　在池榆说完准备鞠躬下台后，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道爽朗的男声：“报告，老师对不起，我来迟了。”

　　同学们下意识的往门口看，有认出他的已经嘘声不止。池榆向外看时，正好对上一双细长的桃花眼似笑非笑，说着抱歉的话，却歉意不显。神态吊儿郎当，肩膀随意倚靠门槛边不知已经站了多久。

　　“顾渊同学迟到的原因是什么？”班主任眉目一敛，盯着门口那道身影。

　　“报告老师，知道今天开学昨晚激动过头睡不着，怕今早过来还是要趴下睡觉影响你上课，所以睡够了才赶过来。”少年轻佻随意的神态略收，用正经的神色回答着自认为正常的理由，引得哄堂大笑。

　　“进去找好座位坐下，以后少找理由，没有第二次。”班主任扫了眼底下止不住笑的同学一眼，示意安静后，才让着门口的少年进来。

　　“哦对了，我的同桌介绍完下一个正好是我了。那么，我就是顾渊，以后，请多指教。”得到允许后他大步迈进，却不是奔着座位的方向。在池榆纠结是该下去还是继续站着的时候，旁边一道黑影遮住了门口所有的光，压迫感十足。

　　他与她并肩而立，张扬随意的介绍着自己就是顾渊，他们都知道的顾渊。

　　而后，他率先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池榆仍脑袋发懵，愣愣鞠了个躬后也跟着下了台。坐定后她仍未反应过来，转过头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同学，你怎么知道我是你同桌？”

　　二人视线撞上，他勾着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此刻轻嗤一声，弯成了浅浅月牙，语调却戏谑：“我说同桌，我一不瞎二不聋的，屏幕上的座位表清清楚楚，你上去介绍时座位空着，我还不知道我不是傻吗？”

　　离得近了，那股子清冷的木质香也就更加清晰起来，池榆也就看清楚了他的样貌。窗外透来的光亮明明晃晃，他半倚着桌沿，手撑着脑袋，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意外的合身好看。他的眼眸漆黑深邃，勾人的桃花眼似醉非醉，笼着一层薄雾似的，偏生眉峰挺立，鼻梁高挺，平添了几分英气。

　　剑眉星目，意尽风流。

　　“喂，同桌，你这样如狼似虎地盯着我看，我不收你点钱好像特别对不起我自己。”他的手指细长白皙，拢成半拳轻叩了两声她的桌面，池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盯着他看了半晌。

　　“就，你挺好看的。像只狐狸精一样。”池榆眨眨眼，深谙如果有人不要脸，你要么更不要脸，要么坦诚的让他无言以对。

　　听到这个回答的禾诗趁着老师不注意也转过头来笑得开怀，一副“顾渊你也有今天”的样子。

　　他眉梢一挑，像是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一样，勾着唇笑，池榆却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是吗，你也挺好看的，比起我也就差点吧...”

　　“所以，你特别适合成为狐狸精的猎物。”

　　后来，池榆才知道，与嘴强王者的顾渊硬碰硬是不行的，他这人不要脸没有下限，因为他压根没有脸这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