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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   阮卿出去,关了门。跟在婢女身后,不知转过几个弯,进了后宅,又走了一段路,就听到阮卿略觉得熟悉的屋子前。

      这里他之前跟孙策来过。

      婢女将他引进去。他就停在门口。

      婢女绕过帷幕,轻轻说道,“老夫人,阮先生来了。”

      于是阮卿就听到一阵极虚弱的声音,“请阮先生进来。”

      那婢女又从里间出来,将阮卿引了进去。

      绕过挂着帷幕的木柱,入目见一个绷着黄色薄纱,上绣祥云白鹤的镂空黄梨木屏风。

      绕过屏风,就见一个瘦削苍老的夫人背靠锦被软垫,半坐起。

      “老夫人。”阮卿忙板板正正行了一礼。

      “阮先生。”吴夫人牵起干裂的嘴角,对阮卿笑着,她又对屋里的婢女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无我唤不得入内。”

      随着婢女下去,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阮卿垂首静立,心里却暗暗琢磨起来,这老夫人到底要说什么。

      “阮先生。”

      吴夫人又唤了一句,将阮卿的思绪拉了回来,他忙抬头应道,“卿在。”

      吴夫人和蔼笑着,“阮先生不必如此拘束,你曾救策儿 ,是我孙家恩人。阮先生请坐。”

      阮卿忙颔首,坐到了床尾地上的席子上。

      吴夫人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又说道,“策儿已同老身说了,此次他能想通,开始接受江东旧日世家,皆先生劝慰有方。”

      阮卿忙微微弯腰,“老夫人眼中,此皆吴侯英明神武,卿才得以劝说。”

      吴夫人轻轻摇头,“你不知,为这事,老身,公瑾劝过他多少次。若真有用,便不会有当年许贡之祸。”

      见阮卿默默不语,吴夫人又说,“先生当日救得策儿一命,今时又可劝解策儿多年心结,老身又听闻,这几日策儿常召先生去身前请教,可见策儿对先生十分倚重。老身自知时日无多,日后策儿身边,便靠先生多加劝导费心了。”

      “老夫人,您吉人天相,此次不过小小顽疾,定可安然无恙,何必说这不吉利的话。”阮卿垂眸,掩盖着自己眼中的毫无波澜。

      吴夫人摇头,“此事老身心里明白,先生不必在劝慰。另外,老身还有一事恳求先生。”

      恳求......

      方才孙策的事已经说了,阮卿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事能值得吴夫人来恳求,但他好像有了分头绪,心跳略略加快起来。

      “老夫人言重。卿不过一介臣子,有什么能值得老夫人来恳求的。”

      “这件事,老身只能来恳求你。”吴夫人注视着一直垂眸的阮卿,说道,“老身恳求先生,与权儿,当断则断吧。”

      事情被说出来,阮卿心里倒静了下来,他用鼻息轻笑一声,抬眸,看着吴夫人此刻精神不济,可因此事而坚定绝厉的目光。

      “原来,老夫人已经知道了啊。”阮卿笑笑,“是二公子说的?还是,孙钱他们?”

      他不认为这是吴夫人自己发现的,因为他回来这些时候,再也没见过孙权。

      “是权儿。”吴夫人轻喘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权儿已加冠,却久无妻室,老身若过世,权儿又需守孝,因此老身便选好了一位姑娘,让他尽快成亲。

      可他在知道这件事后来到老身身边,把你们的告诉了老身,还说什么为了你,要遣散妾室,终身不娶,简直胡闹。”

      吴夫人气力不足,这句话说的断断续续。阮卿却很安静的听着,在对方说完后方道,“是那个徐氏姑娘?算是二公子表妹吧。”

      吴夫人有些吃惊的看向阮卿,“你早就知道了?”

      “也没多早。”阮卿微笑答着,“劝解吴侯那日,喝醉了酒,便留宿了吴侯府,第二日从婢子口中听说的。”

      “那么早?”吴夫人有些不敢相信,“那这些日子,你还能按耐的住,不去找权儿?”

      “卿找二公子有何用?”阮卿说,“二公子若有心,自会坚持。若无心,岂是卿能挡住的?”

      “老身倒未想到,阮先生竟如此通透沉着,怪不得能劝住策儿。”

      阮卿嗤笑一声,“老夫人谬赞了。只是这事,在二公子,不在我。卿无长辈牵挂。二公子若退,卿也自退,二公子若进,卿又何敢做逃兵。”

      “你明知权儿放不下你,不然老身今日又何必同你说这事。”

      吴夫人说,“你说的对,你无父母牵挂。可权儿是吴侯府二公子,他是吴侯的弟弟,他的一言一行都为江东文武所注视。

      他若与男子结契,介时文武百官如何看待?策儿又立于何地?权儿又立于何地?我孙氏满门又立于何地?你既心悦权儿,又怎忍心不为他着想。”

      阮卿心里一颤,他脸上却带着冷漠,轻挑眉梢,“这与我何关?我只要我快活。何须别人质啄。”

      吴夫人大约未想到阮卿会这样,气的剧烈咳嗽起来。

      阮卿一面缓缓起身,一面说着,“老夫人,我们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要走的路,您还是养好病才是正经。”

      他无视吴夫人看向自己红通的眼睛,高声喊道,“快来人啊,老夫人又咳血了。快请大夫!”

      身后屋里乱糟糟一团,他拽住从他身旁要经过的侍女,“二公子呢?”

      “回从事。”婢女说道,“正在后花园和徐女君说话呢。”

      “哦。”他又问,“后花园怎么走?”

      ————

      空气中的闷热潮湿裹的人难受,天色愈发暗沉了,乌云漠漠挤在一起,不见半点光亮,大约一会又有雨点要落下。

      后花园的花草在这闷湿里仿佛也变得恹恹的,小道上铺镶着鹅卵石,透过柔软的鞋底,力度让人感到舒适。阮卿这才心情好些。

      绕过一块巨大的假山,他就见到了这条蜿蜒小路的尽头。一座凉亭。瓦片飞檐,雕杆围拥,十分雅致。

      小亭里有几人,坐着的那两人里,阮卿瞧出一人是孙权,另一人是个姑娘,大约就是徐氏女了。周围还立了几个仆人。

      孙权同那姑娘大约聊的还不错,二人脸上带着笑意。

      阮卿知道,孙权稳重,长于交际,不然也没法拉拢章安世家。

      随着他从假山后转出,亭里的孙权大约注意到了,往他着看来,看清是他后欣喜的站起身来,也不顾身旁的人,直接向他大步走来。

      “先生怎么来了?”孙权碧色的眼睛闪烁着灵动的光芒,脸上的笑容溢于言表。

      “卿如何来不得。”阮卿仰头,微笑着对孙权道,又看向亭中已站起的姑娘,“有客人在,仲谋如何好撇下客人。”

      “是。”孙权凑到阮卿面前,“先生稍等。”然后又跑回亭里,不知道对那姑娘说了什么。

      徐氏女微微点头,又对孙权纳了一礼,领下人离开。

      他二人擦肩时,徐氏女透露着疑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过转瞬即逝,徐氏女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小路上。

      孙权又跑到他面前,先是张开手臂,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撞的他一个踉跄。

      在他被勒的快要断气时才松开手臂,双手按在他肩上,急切的巡视打量着他身上,“先生瘦了,定是大兄又难为先生了。”

      “胡说。吴侯怎会为难我。”

      阮卿温和笑着,拍掉孙权挂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后抬头看向孙权,仔细看着对方的眉梢,眼角,每一处五官。贪婪又留恋。

      “怎么了。”顶着阮卿如此目光,孙权脸色还正常,耳尖却爬上了红晕。

      “仲谋。”阮卿说,“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什么?”孙权眨眨眼,像是没反应过来。

      “老夫人刚才找过我了。”阮卿说。

      孙权明白了过来,他捧住阮卿肩膀,不知该如何说,“你,你都知道了。”

      阮卿点点头,“二公子,我们结束吧。”

      孙权扬起嘴角,笑的有些艰难,“先生,是在说笑么?”

      阮卿收起了脸上的温和,面无表情看着他,“你看我像在开玩笑么。”

      “先生。”孙权有些慌了,“这件事是母亲安排的,并非权所愿,先生再等等,权会处理好。”

      “你如何处理好?”阮卿推开,注视着他,只是这目光里再无往日半分温情,“我真没想到,最后你的婚期竟然是我从下人嘴里问出来的。

      你所说的办法,就是瞒着我,成了亲,两不相知?这又能瞒到几时呢?孙权,我是个男人,没到需要被人藏着掖着的地步。”

      “不,权不是这个意思。”孙权他慌忙解释,“母亲身体不好,权将事情告诉她便刺激的她吐了好几口血出来,权,权只是想等母亲好些了再......”

      “所以你便想先成亲?稳住老夫人,稳住徐家,稳住我,对么?”

      阮卿看着孙权,忽然笑了起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这表情,你做得很对。老夫人养你,徐家联姻辅佐你。我是吴侯的属官,最后能陪你走下来的绝对不是我。”

      他伸手,摸摸孙权的脸,“你这件事做得很对,不需要再瞒我。我挡着你的路了,我得让路啊。”

      “不......”孙权觉得嗓子发涩的难受,他眼圈红了起来,一把抱住阮卿,紧紧的抱着,恨不得塞进骨头里,“先生,权并非有意瞒你,你别走,别走。”

      阮卿轻轻叹了口气,抚着男人的后背,“老夫人临终前,就这一个愿望,她既是你母亲,你又怎可不孝。你若成婚,你我还有联系,便是对不起徐家姑娘,如此不忠。二公子,你是要往上走的人......”

      话说着,阮卿尝到了咸味,伸出舌头舔了舔,原来是他哭了。原来,他也会哭啊。

      他之前只将决定权放在了孙权身上,但吴夫人说得对。

      他是个孤单无依靠的人,流落到了江东,原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人生。今幸得孙权如此看重,得章安相依相知,正因如此,他又怎能不为孙权考虑。

      反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没理由,再害了前途荣光的孙权。

      “我知道,你想先稳住老夫人,娶了徐氏女,又不忍抛弃我。”他闭眼,眼泪簌簌落下,顺着脸颊,不知落在谁的衣襟上。

      他狠心,用最直白的话,最犀利的话,说出了孙权的打算。

      “你想先成婚,我躲在暗处,和你继续这样。可我不愿的,我也是个男人,为什么永远都是我在退让。二公子,我真的让倦了。放过我吧......”

      “不......”

      阮卿睁眼,咬紧牙,用力一推孙权。这下他使了全力,比他高壮好多的孙权竟被推了个踉跄。

      他看到孙权的眼眶红了,可那又怎么办呢?眼泪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那你有办法不管老夫人?你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你成亲,对你好处最大,也可杜绝所有未来要面对的困难。

      孙权啊,从章安回来,回到这个你是江东少将军,我是吴郡从事地方的时候,我们就再也不可能继续走下去了。”

      “那先生真的能狠下心,什么都忘记么?”孙权声音沙哑,不甘的问,“先生说过,纹在身上的文字,除了剔除皮肉,这辈子都不可能消失。”

      “是啊,是啊。”阮卿吸吸鼻子,抬头看了看这让人心烦的天空,然后猛然拔下冠上发簪,插.进血肉里。

      这时节穿的单薄,几乎没有任何阻力,这发簪就刺进血肉里。

      阮卿双眉紧蹙,紧咬下唇,在刺紧的那一瞬间就向下划去,下了决心要把这字毁去。

      “先生!”孙权瞪大了眼睛,仿佛全身血液都被凝固住。他看到阮卿在冲他笑,笑的凄惨,可眼里的狠,比谁都决然。

      这不对,明明先生最温软平和不过,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连血肉里的字都要毁去,阮卿这是下定决心要离开他。

      他上前想要碰碰阮卿,却被阮卿一把推开了。

      阮卿看着呆愣不知所措的孙权,双目赤红含着泪水,却满眼嫌恶,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真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打算。孙权,你让我恶心。”

      孙权大约未想到阮卿能说出这句话,他怔住了,不可置信,又失魂落魄的看向阮卿。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之间,不该如此的。

      阮卿说完,便抛下怔在原地的孙权,踉跄着往回走去。手掌捂在伤口上,鲜血却抑制不住的在指尖涌出。

      他眼眶一阵阵发热,脸上不断划过冰凉的液体。

      他只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已,真正相互爱慕的两个人不应该如此么?若真相互有情,又怎会能容下旁人?

      可为什么曹操如此,连孙权也如此,是他错了么?也许这么荒唐的念头,他就不该生出。

      狼狈的行过小道。绕过假山,他停在原地,朦胧的泪眼里透出警惕,“是你?”

      孙策不做他答,只是上前几步,看着他肩膀血流不止的伤口,低声问道,“疼么。”

      阮卿警觉的后退两步,岂料孙策仿佛发觉了他的打算,一步上前,弯腰将他横抱起。

      “你!”阮卿骇然看着孙策。

      岂料孙策低头,脸上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阮先生,你若是再动,跌倒了可不能怪策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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