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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四记:霍氏妻子·成婚在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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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子功夫,静湘哑着哭声,惊愣地看着霍家几个高大的使女手捧铜壶铜盆软垫等物什伴同专从足事的老嬷嬷走来,那老嬷嬷叩首道:“万事齐备,祖宗也已祭过,现在就请男丁回避,开始服侍二少奶奶了。”
她们给她的脚用药水泡净,然后放进装满冰的盆子里,削足像缠足一样是门艺术,刀子下去的时候只有一点凉却不太疼。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它在自己的骨节之间游走,它锐利的锋使她的筋肉如帛断裂,有一种奇异的痛楚的欢乐,她足上的残筋在刀刃下颤抖,歌唱如弦,静湘闭上眼睛,任她们处理,但……那痛很快地来了,像火一样地烧上来,静湘都能听见自己发出如歌般悠扬的凄号,异常凄厉,有如撕裂的绢帛,脚上的剧痛阵阵袭来,筋肉痉挛。她眼前一片黑暗,却仍看得到自己残废了的双足,像刚被屠过的鱼类的残肢一样滴下殷红的血,她的血肉被她们带走了,她们可以变成祠堂门前石榴树最肥美的养料,佑佐霍家百子千孙。
痛有百转千回,利刃刻骨铭心,静湘在一浪浪袭来的血色剧痛中看到她的断足被塞进那双小小的鞋子,鲜血仿佛已要透过层层绢带,从情意缠绵地鸳鸯登样后面洇出来,染红鸳鸯羽下的碧水,然后步步莲花……
刺目的猩红,霎时间泼污兰花的形影,血色浸透了全部的记忆。
霍式妻子,此鞋为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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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往事,二姨太身子止不住地战栗,情感像要崩溃似的,又极力抑制着。
“很惨吧?”二姨太幽幽地看向惊魂不已的瑾瑜和梦萸,脸上看不出表情,却有两行清泪缓缓划过她姣好的面容。
梦萸捂住了嘴,眼眸含泪,诺诺出声:“怎么会这样?老祖宗她——”
“如果,如果这是她的未来?”
瑾瑜怔怔地闭目。
不!不!
无论此后去向何处,也断不能再留在这个地方,将这个已经淡漠的悲剧再重新临摹一遍。
她不能嫁!
瑾瑜忽然觉得,这是个鬼地方,她连一刻都不想呆了,她不能任人鱼肉。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哪儿都比这儿强。
一股无奈的郁闷在她体内四处冲撞激荡,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出口。那样的痛楚,偏生又那样孤寂无助。瑾瑜忽然觉得犹如溺水窒息般透不过气来,体温骤然下降,四肢冰冷。她是怎么了,不及她启唇唤人,便已眼前一黑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延医诊治,说是肝火郁结后又邪气入侵,致使突发高烧,只需喝点汤药静养两日,别再受到惊吓便好。
试了中药、针灸后,瑾瑜偶尔醒转过来,那片猩红的血色在梦里纠缠了她许久,干渴烧着她的喉咙,被人强灌下几口药汁,又渐渐沉入黑色梦乡。她宛如置身霍家祠堂,无数个人影在眼前晃动,拥挤不堪,齐身厉喝着要她当堂削足。忽的又一阵浓雾袭来,一个温柔的声音不断呼唤着她:“世璇,世璇……”
为什么梦里总有声音叫她世璇?世璇到底是谁?
忽地如一个晴天霹雳般闪入一束光亮,那光越加明亮,耀得那些鬼魅全消,瑾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素香袅袅,如云如雾。
瑾瑜慢慢睡醒,恍如听到床榻旁有人低低哭泣。转过头去,便瞧见梦萸靠坐在床榻旁,将头深深埋在自己膝中,死死咬住嘴唇呜呜低咽着,孱弱无助地犹如小鹿找不到了回家的路。
“梦萸,怎么了,为什么哭?”
梦萸哭得越发凶了,抬起头来,猛地抓紧她的手臂,失措道:“瑾瑜,你总算醒了。大表哥从英国回来了,大家都去为他接风了。老祖宗在宴上说让我们尽快完婚。连着你和三哥的事都一起办,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你说什么?”瑾瑜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惊问。
梦萸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道:“真的,你瞧连嫁衣都送来了。”
一桌的花裙绣袄重重堆叠,异宝奇珍随处搁置,将这湿雨阁映得金碧辉煌。瑾瑜赤脚恍惚着下了床,用手抚过凤冠霞帔、珍珠滴宝嵌金丝,冷冷一笑:“哼,倒是福贵气派!”
正想着,丫鬟秀琪掀帘进屋,一脸喜气,眉眼里的深意却怎么也看不透。
“呦,卢小姐醒了。秀琪在这里先恭喜小姐和陶小姐即将成婚了。”她笑呵呵地走近,拾起礼盒里的罗裙啧啧叹道:“这朱红云缎颜色可真叫好看!小姐你不知道,这种正红最是难染,着色稍有不慎,可就偏紫了。看这镂空印花定是夹缬的,所上之色就算日晒水洗也不会脱减半分。还有这寝衣的丝可是从黎族运来的,最矜贵不过了,从养蚕、缫丝、扎花到靛染、漂洗、去浮,没个一年时间可成不了一匹纱,穿着冬暖夏凉,很是惬意。”
瑾瑜淡淡一笑,道:“是嘛,我知道了,谢谢秀琪姑娘了。”
“卢小姐不用这么客气,倒是小姐病着我还来叨扰,真是秀琪的不是。只是这衣服,卢小姐和表小姐一定要好好的试穿下,看是否还要修改的。如此,便不打扰两位小姐休息了,秀琪告退了。”
“姑娘慢走,瑾瑜就不送了。”
待秀琪远去,梦萸已气得嘟囔着要找把剪子撕了这衣裳。瑾瑜却冷冷笑了笑,悄声招呼梦萸过去。
“怎么了,瑾瑜?”
瑾瑜指着那些花裙绣袄,叹道:“如果我猜的没错,这衣服里一定有什么东西,不然秀琪不会来给我们说些无聊的话。”说着,便随手轻抖那件艳冠绝伦的红色嫁衣。果然,一张淡紫色的小笺如蝶舞般打着转儿地从衣袖里飘落下来。
“这——?”
梦萸疑惑地看着瑾瑜,然后捡起那张小笺,阅道:人生不过是一出戏,你我既已粉墨登台,纵使冗长不耐,荒腔走板,也需唱至终场,怎容得你半幕退场另敲新锣?
“秀琪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这么做,她是不是猜到我们会离开这里?”
瑾瑜素手接过小笺,道:“不,不是秀琪,是二姨太。”
“二姨娘?怎么可能?这件事可是她告诉我们的啊。”
“正是如此,秀琪是二姨太的贴身侍女,三寸金莲的事也只有她告诉我们,所以没人会猜到我们会有逃跑的念头。梦萸,看来这霍家的女人们中属二姨太的心思最为缜密。”
梦萸跌坐在凳椅上,道:“那我们可怎么办啊?说不能嫁的人是二姨娘,不让我们走的人也是她,这是何道理,难道我们就做定了这俎上之鱼?”
“若是我没猜错,我想二姨娘说的那句‘半幕退场另敲新锣’大概是想告诉我们,千万不能逃跑,隔墙有眼;而所谓的‘唱至终场’恐怕就是让我们听天由命吧。呵呵,好一个富贵繁荣的霍家,好一个温婉聪慧的二姨娘!没想到我不犯人,人亦犯我。既是如此,她们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我卢瑾瑜便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