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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记:图穷匕见·三少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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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儿使劲全身力气,手指紧紧掐住瑾瑜的手臂,将躺在地上的瑾瑜用力拖起,投向一旁的枯井,然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漫天乌云黑沉沉压下来,天色迅速转暗。一直柔和的风忽然转大,树枝被风吹得喀擦喀擦作响。春雷阵阵,几道闪电狂厉地在头顶裂开,秀儿一惊,顿然回过头来。在闪电的刹那明亮间,映入眼帘的是打着黑面竹伞并肩立于雨幕中的霍英奇和霍英佑。
秀儿脑中一时茫然,隔着漫天风雨,看不清楚两位少爷的表情,却能感觉出他们伤痛惊怒的视线。昏暗天色中,墨黑的伞,深灰的军装,在一片阴暗中只有脸色触目惊心的苍白。秀儿拖着瑾瑜的手不由停顿,任瑾瑜的身体跌落在枯井旁。
霍英佑阴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时的老天。他忽地猛一扬手扔掉伞,一步步走向战栗不安的秀儿。秀儿凝视着被风卷动着身不由己打着圈的伞,在地上摇摆不定。她的身子只是发抖,嘴角也泛起一丝苦笑,手一软,匕首便不由掉在青石板上。时间仿佛静止,似乎连这雨都要下到天荒地老。
“原来是你。”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毫不犹豫。
“啪!”
秀儿跪在满是石子的青石小径上,独自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她紧闭双眼,身子微躬,承受着霍英佑的雷霆之怒。
霍英奇一脸阴霾,沉着声音道:“可恶的贱婢!三弟把她交给我吧,快看看瑾瑜怎么样!”说着便上前一步紧紧攥住秀儿的长发,狠狠拉向院子西边的祠堂,一路上传来秀儿的凄厉之声。
“卢瑾瑜!”
她双目一瞪,望向不远处昏迷的瑾瑜,原本清澈美丽的黑色眸子,此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染着异样的执着。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铭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诅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认真到令人不寒而栗,认真到令人毛骨悚然。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爱而不得!”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与他分离,不得好死……”
“你给我闭嘴!”恶毒的话语,骤然被霍英奇打断,冰冷的眸子里射出了令人惧怕的威慑力,那是“如果再继续说下去,就杀了你”的讯息。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未变,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狠抽打着天地万物。
“瑾瑜,瑾瑜,你醒醒。”霍英佑蹲下身抱起冰冷发抖的瑾瑜,手势温柔地把粘在她脸上的湿发拨好理顺,一边叹声道:“没事了,别怕,都过去了。”
忆情园早已乱成一锅粥。大姨太和二姨太都对没照顾好瑾瑜而自责万分,连平日里嚣张跋扈的三姨太也对秀儿的举动颇为震惊。老太太听说这事后,气得直奔佛堂寻求安静、烧香保佑霍家上下平平安安。
湿雨阁内,不知是燃了多少盆火,推开门,一股灼炙之气扑面而来。青莲色纱帐层层挽起,软榻上的瑾瑜脸色惨白,静静躺着犹如失魂的逝去之人。众人觑着霍英佑的面色,俱不敢开口,冷凝得如同蜡人。
“张大夫,瑾瑜怎么样,要不要紧?”
“姑娘高烧未退,腰背上的伤势严重,又遭了不小的惊吓,需得好好静养,可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风雨两昼夜,满地杏花如雪,经受过狂风暴雨的洗礼,朵朵柔弱雪白的花朵依旧盛放于枝桠,无声吐纳着芬芳。不时随风飘落下三两朵来,坠入衣襟犹带着淡得矜持的清香。绿瓦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青石板路潮湿未退。
阳光淡淡地透过窗棂,室中物什皆如镀上了一层薄亮的釉般,晕晕泛着光泽,衬得榻上瑾瑜那轮廓优美的耳垂如玉般剔透。
掌心微微一动,英奇猛地惊醒过来,正对上瑾瑜沉睡初醒的一双眼眸,恍若波光幽澜中菡萏天真地舒卷开来。
霍英佑心里一喜,哑声道:“你终于醒了。”
巴掌大的那张脸越发清瘦,如墨的发丝披散在枕,凭地添上几分孱弱,霍英佑伸手探了探瑾瑜光洁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
瑾瑜静静地看着眼眸中布了些血丝的霍英佑道:“二少爷,怎么是你?我没死,对么?还是我在做梦?”
“嗓子怎么烧成这样了?像鸭子似的。对,你没做梦没有死,阎王爷嫌你太丑,不肯收你,呵呵。我看三弟整日照顾你挺累,刚让他回去歇着了。”
瑾瑜含泪笑起来,道:“谢谢二少爷救了我。”
“你知道我和三弟救了你?”
“我也不知道,可我感觉到了,有你们的气息。”
霍英奇用手指轻弹她的额头,叹道:“知道就好。那日我们只是觉得气氛不对,怎么好端端老祖宗就病倒了,后来听丫鬟在找秀儿,想着不是在你房里吗?一时就起了疑心,还要多亏三弟想要过你那看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罢了,好好养着吧,我们保证不会有下一次的!”
“那,那秀儿怎么样了?”
听到这个名字,霍英奇的眼里突地生出一股阴骛来,惹得瑾瑜一身寒碜。
“别想了,都过去了,现在先好好养伤,然后等着做霍家的少奶奶吧。”
瑾瑜一惊,看向他。嫁给英佑是一种好的选择吗?想起秀儿扭曲的爱恋和梦萸哀怨的眼神,她不由一缩。
“可有什么不适?我让大夫进来给你瞧瞧,先好好躺着吧。”
瑾瑜闭上眼,轻轻道:“谢谢二少爷。”
“不用客气,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吗?”
今年杏花开得晚,待春意浓浓时,才花繁叶茂,刚过了雨,越发香的清冽。推开窗扉,空气中溢着股湿意。淡淡杏花清香飘来。瑾瑜挑眉见霍英奇竹露清风的身影远远背坐于园内凉亭中。明媚的阳光滤过竹叶细细碎碎落在他身上,在地上照出个淡淡斜影。偶有风过,竹叶窸窸作响,却显得他的影子那般孤单寂寞。
瑾瑜出了屋门,穿过长廊,过了月洞门,一路游廊而去,两旁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鬟。见是瑾瑜,都起身笑迎:“卢小姐。”瑾瑜点点头笑笑示意,向着三少爷霍英佑而去。湖风拂过霍英佑的衣袂漾起层层涟漪,他端着的弟窑瓷碗粉清如玉,纯乎见釉,透着光亮,衬得他那双手净白优雅。
“三少爷。”瑾瑜淡笑着道。
霍英佑闻声转过头来,脸上依旧是一副坏笑:“牛皮糖,粘不住阎王爷,这下过来粘我卢?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谢谢三少爷的关心,瑾瑜已经好全了。阎王爷托我带话说我的黏性还不够强,特地回来找三少爷好好历练历练。三少爷今日怎么有雅兴坐在亭子里品茶呢?”
霍英佑摆摆手,笑叹道:“我哪是什么雅兴,只不过来这里散散心罢了。没想到几日不见,你的口才倒越发有长进。”
“从二少爷那里听闻那日的事,瑾瑜还要谢谢三少爷当日疑虑的再次返回,若不如此,瑾瑜恐怕也没有今日了。”
“只是当日的情形觉得有些怪,还好回来看看。秀儿她活腻了,你没事就好,以后自个儿要小心。”
瑾瑜点点头浅笑道:“谢谢三少爷,瑾瑜记住了。”她知道秀儿已经死在了饲有鲜红锦鲤植有枯眠睡莲的鱼池里。像一个纸人一样半浮着,胭脂欲化,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