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哥哥，你有事吗》石川一

2、长颈鹿和小鸡

　　程英昨天晚上又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密密麻麻一黑板的数列，
　　老姜，哦，就是当年明德中学教了程英三年的数学老师，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的讲解。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白色试卷从天而降。
　　黑板上被安上了鲜红的倒计时，
　　滴答滴答……

　　程英不停的解，不断被卡主，再不停的解，又一次被卡主……
　　这时一只长颈鹿扭着脖子钻进教室，大摇大摆走到程英的座位。
　　只见他俯下身体，以扭曲的姿势伏在桌面上，张开嘴啊呜一口把试卷吞了进去。
　　一口一口地细细咀嚼……

　　程英就眼睁睁看着它用又软又厚的舌头一次次揽过桌面，
　　然后“咯吱咯吱”地将纸张咽进肚子。
　　它津津有味地品尝着，时不时地喷出几颗大滴的口水珠子。
　　最后还打了一个饱嗝。

　　早上醒来时程英抱膝坐在床上，被自己这个匪夷所思的梦给逗乐了。
　　知道自己怕数学，但没想到被数学支配的恐惧居然高考结束了仍然存在。

　　如果数学再好一些，自己当年就能读理科了。
　　也许读理科的话，就可以替爸爸实现当医生的梦想了。
　　……
　　哪有那么多也许，程英边吐出一口漱口水，边自嘲地想。

　　程英大学学法律。
　　“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劝人学法，千刀万剐。”
　　程爸爸宁愿天打雷劈，也坚决不要千刀万剐。

　　他非常不支持程英学法律。
　　在他眼里，总认为女性，究其这个角色的根本，应该是无限宽容的。
　　必须以一颗包容的心去融化这个世界。
　　必须充满母性，扶济天下。
　　所以他希望程英能成为一位医生，一位受人尊敬的白衣天使。

　　而不是一位天天列举一二三四，
　　首先然后再次，
　　咬文嚼字，
　　斤斤计较，
　　为了达成当事人丁点的利益熬夜翻卷宗磕干精力，
　　上了法庭有可能还要当堂和人撸起袖子理论的律师。

　　程英能理解爸爸的想法。
　　但无法接受。

　　她甚至也曾幻想过自己穿上白大褂的样子，
　　但可能是她空间构画能力实在太差，
　　怎么也没法在脑海里把自己“穿白大褂”和鬼片里的“贞子”区分开来，
　　连和人说话都紧张的自己怎么拿人开刀啊。
　　比恐怖片还恐怖。
　　于是作罢。

　　大四时班导师有意无意的透露消息，本专业会有两名留校名额。
　　一贯低调的程英破天荒的非常的积极，几乎是用冲的，奔去了班导师那里报名。
　　经过层层选拔，最终程英如愿以偿。

　　虽然对于程英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父母皆是自豪又满意。

　　但程英也猜得到，
　　医生＞老师＞律师是他们家父母的刻板印象排行榜。
　　如果自己能当上医生的话，爸爸估计会开心到大摆三天流水席，宴请整个小区。

　　世事难料，
　　程英身边唯一的医生竟是当年总喜欢摔摔打打的万小梅。
　　她不光当了医生，还是崇高的妇产科医生。
　　程英不知道她那个爱炸毛的个性要如何帮着处于敏感时期的产妇们安稳度过“生门”。
　　但程爸爸程妈妈很满意程英有这样一个医生朋友，对万小梅一万分热情。
　　每次万小梅来家里都恨不能把家里好吃的都拿出来招待。

　　万小梅在程英的卧室里啃着程妈妈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玉米，
　　舌尖冷不丁被烫到，有些混糊不清地说：“小英英，你猜我同事这周见到谁了。”

　　程英认真地捋着手里的玉米穗，不走心地应了一句：“谁？”

　　万小梅盘腿在床边坐下，神秘地说道：
　　“宋果。他见着宋果了！嘘，这可是病人隐私，咱俩关系特别好才偷偷告诉你。”
　　程英默了默，许久后轻轻“哦”了一声。

　　“他陪那个绯闻女友一起来我们院，就那个小明星，叫什么娜来着。”
　　万小梅嘴里塞着玉米，眉心紧皱，名字就在嘴边却想不全。
　　“费瑞娜。”程英小声提醒道。
　　“哦对对，还是你记性好，就是她。他们一起去了妇科，天雷滚滚啊。”
　　她语气夸张，手舞足蹈地在程英眼前比划。

　　程英心烦意乱，丢了摆弄半天的玉米，起身走向窗边。
　　她装作不经意似的拨弄着那盆铃兰，但下手不由重了些，一片白色的花瓣飘飘洒洒掉落。

　　“小英英，”
　　万小梅见状凑近程英，调侃道：
　　“一提到宋果的事你就有一些些反常哦。”
　　程英瞥她一眼，不吭声，拿起喷水壶朝花盆呲水。

　　“你说，宋果那种人，是不是跟咱们不算是一个世界的？”
　　万小梅看出程英的不耐，却仍是啃着玉米换了个有关“宋果”的话题。

　　她这玉米吃得实在太香，又是拿舌头舔嘴角，又是吮手指的。
　　程英看着万小梅“色香味”俱全的吃相，忽地再次想起之前那个“长颈鹿嚼试卷”的梦。
　　现实的画面与梦中所见完美地叠加重合，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万小梅摸不着头脑，这刚刚还有一丝丝觉得程英生气了，怎么转脸就笑出声啊。
　　果然一提到“宋果”，这个女人就神神经经。

　　“抱歉，笑场了，我是觉得你问出这种问题有点奇怪。”程英说道。
　　但是天知地知万小梅不知，明明是她程英自己很奇怪吧。
　　万小梅狐疑地盯着程英。
　　程英耸耸肩，道：“答案不是明摆的吗？”

　　“但我总有一种感觉，宋果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样。”
　　万小梅一手挥舞着玉米棒，一手托着脑袋，故弄玄虚地说道。
　　“本来我们就从没有了解过他。”程英道。
　　说罢抬起手呼了万小梅脑袋一下，“别挥了，做法呢？”

　　万小梅愣愣地看着程英，忽地一击掌，总觉得，程英好像道破了天机。
　　“咱们是得去找个大师做个法了！”万小梅猛地从床上站起身，大叫道。
　　程英愣住，这个人思维会不会太跳跃了？
　　她真的是医生吗？
　　这好歹是经过高等教育的先进洗礼，怎么不搞科学搞玄学。

　　“你看，同一个世界，人都开始看妇科了，我连桃花都没有，这多少有愧于我的专业！”
　　万小梅在程英嫌弃的眼神里十分坚定地说道。
　　“拜托，你想看妇科天天都可以去好嘛。”程英扶额。
　　“走嘛，走嘛，难道你不想早日体验小鹿乱撞的感觉？”
　　万小梅挑挑眉，道。

　　小鹿乱撞，
　　心如鹿撞，
　　心如擂鼓，
　　怦怦直跳，
　　怦然心动……
　　程英想，
　　也许她猜得到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就像左胸腔的心脏化身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
　　就像春天漫山的花一刹那全部开放，炫彩到仿佛每一朵上都画了一弯彩虹。
　　兴奋之余又有点难受，心悸到就像是猛地被烟呛到那般令人感觉窒息。

　　宋果是程英知道的第一个抽烟的男生。

　　有一次她把钥匙落在学校，到家进不了门又再次折返学校。
　　班级教室门居然未锁，只是虚掩着。
　　她轻轻推开门，踮着脚走到自己座位。
　　在桌箱一角看见探出头的钥匙，她一双小手抚在心脏上，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
　　身后有烧东西的气味，
　　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扭头，她看见靠窗位置，穿着灰色帽衫的宋果。

　　男孩戴着耳机背面向窗户站着，只留一个背影。
　　黄昏的阳光懒懒散散，
　　一抹橘黄斜斜落在宋果后脑勺有些翘起来的发梢上。
　　他安静得仿佛是一棵植物，
　　程英无端想起全世界最孤独的那棵树。
　　她抱着书包盯着看了一会，决定悄悄离开，不打扰他的独处。

　　“吱”，天不随人愿。
　　伴着她转身的动作，有些老旧和折损的木凳发出刺耳的噪声。
　　她抬起头，视线恰与宋果相撞。
　　四目相对，程英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仿佛看见星光灯斑斓的宇宙图象。
　　男孩整个人被光影笼罩，镀着一圈金边。
　　一双不停地述说着无声语言的深邃眼眸，令时间驻足不忍向前走。
　　眼波间有忧郁的情绪悄无声息地蔓延。
　　程英心惊。
　　他还是头一次在这个平日里最爱笑的男孩脸上看到类似落寞和脆弱的情绪。

　　“对不起，打扰了。”
　　程英斟酌再三，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说罢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到，慌乱地转身。
　　凌乱的脚步不小心踢倒椅子，步伐间又踩到鞋带，蹒跚着仍是想要夺门而出。
　　滑稽的样子令男孩轻笑。

　　“喂，其实你吃饼干更吵。”带笑的男低音在背后响起来。
　　程英回头，意外地捕捉到宋果修长手指间闪烁的火星。
　　盈盈闪闪，似星光。
　　宋果意识到女生的视线，将手指向身后藏了藏。
　　“我妈妈说抽烟早衰，你会不长个的！”程英转了转眼睛，没头没尾地小声说道。
　　“担心我啊。”他挑了挑眉毛，走近程英，道：“还嫌我不够高？”
　　脸上又恢复往常那副张扬跋扈的摸样，甚至挑衅地对着程英吐出一个烟圈。
　　“无聊。”程英轻咳两声，扭头跑出教室，将门重重地摔上。

　　整个楼道里回荡着宋果独有的低沉却洪亮的笑声，
　　笑声合着回声一波又一波，不停传进程英的耳朵里。
　　“奇怪的家伙。”
　　程英不满地耸了耸鼻子，奔跑着迈向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