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道江南断肠句－－与君共赏青玉案》一羁红尘

1、解道江南断肠句

　　谈起《青玉案》这个词牌，好词之人多半会先想起辛弃疾那首\"东风夜放花千树\"。红尘感觉，稼轩居士要多谢清末学者王国维，若不是王在其《人间词话》中，将该词的最后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列为做学问的第三重境界，这词未必能如此脍炙人口。
　　红尘以己度人，这观点或许有失偏颇，想来有\"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身前身后名\"之大抱负的稼轩居士，地下若有知，应不会怪罪于我，呵呵。
　　在宋词中，还有贺铸的一首《青玉案》，在当时的声名，当不在辛词《青玉案》之下。
　　贺铸，字方回，北宋人，也是宋代词人中可圈可点的人物。他出身行武，却博学多才，经历坎坷，却性情豪侠。程俱的《贺方回诗集序》中形容他说：\"少时侠气盖一座，驰马走狗，饮酒如长鲸。\"\"苏门四学士\"之一的张耒在为他的词集--《东山词》作序时赞他的词说： \"盛丽如游金张之堂，而妖冶如揽嫱施之袪；幽洁如屈宋，悲壮如苏李。\"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就是贺方回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下面，随红尘来，细细欣赏一下这词吧。
　　词的上片，随词人之视线思绪，刻划如洛神般飘然而逝的女子。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本句来源于曹植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凌波”：形容女子步态轻盈。惭愧，红尘对此句的了解，最早来自于《天龙八部》。“横塘”：地名，在今江苏苏州西南。龚明之《中吴记闻》卷三记载贺铸：\"有小筑在盘门之南十余里，地名横塘，方回往来其间\"。\"芳尘\"出自\"罗袜生尘\"，形容美人所经之处，尘土也变成芳香的了。在此之前，红尘只听说过\"芳心可可\"、\"芳肠寸断\"、\"芳名\"、\"芳容\"，\"芳尘\"还是第一次看到，当时绝倒，以为是贺铸的独创，后来查了查资料，原来江淹、杜牧、李商隐诸人早就用过。
　　那么这句是说：这个女子身姿轻盈，步态曼妙；一路过去，如行水面；所经之处，尘土飘香。以红尘看惯武侠小说的眼光来看，这女子分明是有绝顶轻功，凌波微步，踏雪无痕啊，呵呵。
　　不必描写这个女子的容貌，已经是惊为天人了。看到这里，不由感慨，宋词中善写女子者，一者为晏小山，再者便是贺方回了。对比花间词人欧阳炯所写的\"胸前如雪脸如莲\"，不知高出了多少分。打一个比方吧，同是学剑，欧阳炯只会对着剑谱比划招式，而贺方回分明已经解其精髓，于不经意间出杀招。
　　此样女子，我见犹怜，何况词人？他显然一见钟情，不仅目迎而送之，还不由暗自猜度：这样的一个女子，她的\"锦瑟年华\"与谁共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这样的女子，天仙化人般美丽芳香也便罢了，怎么也像仙女般神秘莫测呢？这不由又让人想起另一句宋词：想佳人花下，对明月春风，恨应同。\"活色生香的美女，却只有那无生命的\"月台花榭、琐窗朱户\"为伴，空闺怅坐，珠帘半卷的寂寞，自古都是一样的罢。

　　词的下片，是自我描绘，抒发惊鸿一瞥之后的感叹与感伤。
　　\"碧云冉冉蘅皋暮\"一句：\"碧云冉冉\"是云彩飘动的样子。\"蘅\"是杜衡，一种香草，\"皋\"是水边高地，那么，\"蘅皋\"就是长满香草的水边高地。\"彩笔新题断肠句\"一句，传说南朝江淹，曾得彩笔一枝，所谓\"妙笔生花\"，\"黯然消魂者，唯别而已\"，就是出自于他的《别赋》。那么这两句就是说，在长满杜蘅香草的水边高地，词人曾无数次徘徊于横塘的这边，隔水而望，等待女子的出现，而他等到的，只有流云冉冉，只有多情余恨的断肠情绪。这意境，有点象诗经《蒹葭》，\"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接下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写愁绪，是最为词人们所擅长的。李后主有\"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少游有词曰：\"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皆夸张地将无形之愁喻为有形之物；李易安有\"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的句子，赋予愁绪于重量。而贺方回笔下的愁绪，若初春满地轻烟缭绕的芳草，似暮春漫天随风乱舞的柳絮，还如夏季里梅子季节阴雨连绵。就这样，由春及夏、铺天盖地，既有时间上的延续，又有空间上的蔓延，怎不叫人拍案叫绝。

　　本词一经流传，便有江南纸贵之势。这个描写\"闲愁\"的博喻新颖别致，更使贺方回获得了\"贺梅子\"的雅称。
　　红尘认为，从词来说，有\"一切景语皆情语\"的说法。本词中，这特点尤其突出，而且，通过\"情语\"来刻划了鲜明的人物形象。凌波微步、红尘留香的寂寞美女，怅然而思、多情多愁的男子，二者都拥有如此清晰的形象，从这一点上来说，无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都没有词人能出其之右。

　　据说黄庭坚对此词无比赞赏，他常常亲自抄写下来，放在几案上，一个人品思玩味，在《寄方回》中说：\"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
　　黄山谷与苏东坡并称\"苏黄\"，开创了江西诗派，是宋诗史上开宗立派的大家。在诗歌的创作方面，他坚持\"诗言志词言情\"的\"潜规则\"；在理论方面，他提出了\"点铁成金\"和\"脱胎换骨\"法，就是主张借用前人的语汇、意境，推陈出新，使之在自己诗歌中达到画龙点睛的作用。
　　反观这首《青玉案》，多处化用前人文句，幽深婉约的意境，缠绵多情的内容，不仅符合了黄山谷的审词情趣，更无意中秉承了其诗歌理论，黄山谷又怎能不称赞有加？

　　这，也是红尘十年前就很喜欢的一首词。
　　穿越悠长的尘世时光，再回到面前，庄生晓梦，往事如烟，这词，一字一句，仍是词藻警人，余香满口。只留些许吟叹于秋月春风，偶或几丝唏嘘于樽前酒后。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知不觉就写了这么多，只是因为，想把自己喜欢的，与诸友共赏。（2005/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