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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她为什么要信神佛 ...

  •   视频聊天的提示声响振动在掌心里,顾鸳仰头望了望,摁下了绿色接听键。
      然后,她就看到屏幕另一面,蒋妍木簪白裙,坐在梳妆台前如清水立荷亭亭。
      露出的笑容,她之前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
      那种沉寂的,岿然的,好似在地底埋藏千百年的骨瓷,瓶立眼前。
      应该是才洗过澡,蒋妍面颈透红,她抹着一种紫色玻璃瓶装的护肤水。
      瓶身小巧精致,她一边拿起一边玉柄拍抚脸颊,说,“我祖父母生于东三省军武之家,共死于二战后的动乱里,我外祖家是末代遗族,未及享荣便与国赴难,我父亲蒋文良在伊区赴职不幸蒙难,后我母亲仔妍郁积成疾病逝于台湾,我从小就一直寄养在温哥华叔父家里,直到八岁那年,我叔父破产坐牢,把我托付给他商界的好友,顾别秋,之后我就一直在上海生活。来到这里,见到你,是个意外。”
      “我的时间不多,耽误了这么久,估计顾别秋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这一次,等不到春节了,应该是元旦左右,我就要回上海去了,回去了,就不回来了,可我还有个心愿没完成,我想了很久的。”
      “这个心愿,有关于你。”
      蒋妍望着屏幕里不甚明晰的水天一色,嫣然一笑,无意媚惑,风流衍生。
      她转头看了房门一眼,把余下的话尽数止于唇齿之间,目光在装饰用的钥匙孔里流连一瞬,侧耳听了听,面色回复如常。
      “戏要上演了。”
      她移了扇架,让其上半开的玉扇遮在了手机前,隐了大半区域,从顾鸳视角能看到的,只有那张充满少女气息的粉色公主床。
      恶俗的,令人心恶。
      “妍妍。”
      从未上锁的门被缓缓推开,在这一声只听过几次的熟悉的男人声音里,顾鸳皮肤颤了颤。
      但她只是低下了眼,却没有走开,也没有把视频关掉。
      蒋妍已经微笑着起身了,并不紧张,她把手优雅的碰了碰镜面,收回。
      “工作提前结束了?”
      她并未转身,轻声询问着,顺手那起了桌上的温水喝了一口。
      顾别秋在玄关已经换了拖鞋,脱了外套,现在是一身家居服饰,有了岁月加持的成熟的男性脸庞上,架着一副办公用的银边眼镜。
      此时,他把眼镜摘下来,放在了门边的置物架上,走近。
      “这边的项目都敲定了,你在这边玩了这么久,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
      “元旦。”
      蒋妍没等他近身,先一步上前,轻声说道。
      “嗯?”
      顾别秋语调上扬,向蒋妍望过来,好似她是个多不听话的孩童一般。
      “嗯,在学校过完元旦,当天晚上我就跟你回去了,我保证。”
      蒋妍笑意盈盈主动搂上顾别秋。
      她轻轻踮起脚尖,把头歪靠在他肩膀处,语气软和似撒娇,这样陌生而妩媚的样子。
      夜色至暗。

      凌晨两点半,顾鸳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安坐在方石块上如同石雕。
      蒋妍自背后搂过她的腰,力度温柔。
      沐浴后的香气隐隐浮动。
      她接着之前没有说完的话,语调轻缓的贴近她耳畔。
      她说,“我知道了。”
      顾鸳冻得麻木的耳尖颤了颤。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感觉到她的颤抖,蒋妍温润指尖触及她冰凉脸颊,轻轻笑了起来。
      “天生成孤僻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冤冤相报何时了,我对你的恋慕,就好像我无比恋慕我的前世,但我对你的厌恶,也如同厌弃我之今生。”
      “我也想――质本洁来还洁去。只是,你闻到了吗,吾爱,吾恨,吾魂之卿卿,你闻到了吗,你一早就闻到了的。顾别秋的味道。就在那些画里。那座葵园里。在我身体里。我怎么洗,洗破了皮都洗不掉。”
      她的手慢慢落到顾鸳攥紧僵直的手掌,掰开。
      顾鸳手里一直攥着的那柄折叠刀被她轻挑拿握,绯衣白袍,连声音都沉寂了下去。
      “你要送我上路么?”
      “你——”
      顾鸳好像没听见,一直木然的眼神微微活动了一下,偏头凝视,反握住了蒋妍拿刀的手,“我带你走吧。”
      两只手交叠,一个甚一个凉。
      蒋妍怔忡,然后扯出手来,退步站定,扬手就把折叠刀扔在了枯败草丛间。
      她高抬下巴,嘲弄的,“顾鸳你不是都说了么,人性本贱,我又怎么能例外!”
      “那么多栋房子,我不过是她们其中一个,不,我比她们还要难堪!我被判的无期徒刑!!”
      褪下优雅皮囊的蒋妍会是什么样子,顾鸳从不敢想,也从来想不到。
      “所以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同情我轻视我?强行把你高高在上的怜悯施舍给我?你在愧疚,在心疼?你认为这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她讽刺地微笑着,依旧高高在上。
      “顾鸳,你以为你是谁!如果我接受了你的忏悔,你就能心安理得的置身事外?我不傻!顾鸳,你心里的ta这么多,多我一个也不算什么!”
      “顾鸳,你应该去死的。”
      她身体前倾,猛地拉起了少女的左手,一下子扯开了那条黑绸系带。
      攥在手心里。
      她抚摸着少女纤弱手腕处的线行粉状疤痕快意的笑着。
      “我也是要死的,既然都是不人不鬼的,干脆一起死好了,就从这里跳下去,你看你选的这个地方多方便。多么的不可玷污。哦,我差点忘了,你好像答应了哪个ta不会轻易寻死来着,哈哈,那这样的话,你可怎么办呀,生不由己,死也不由己。对了,顾鸳,你做梦吗,做噩梦吗,半夜醒过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这张脸,应该会做噩梦吧,你看看你啊,你是逃开了,可他依然站在讲台上冠冕堂皇,你怎么敢保证那个课堂里没有另一个你,很多个你?!”
      “你别说了!别说了……”
      顾鸳脸色惨白咬的嘴唇发紫出血,想要捂着耳朵却被蒋妍狠狠拉开,“为什么不说!我是一定会下地狱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而你呢顾鸳,你说得再虚伪也掩饰不了你内心的肮脏不堪!你说,像我们这么恶心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别说了!求你你别说了……”
      撕心裂肺的痛楚间,顾鸳左右手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盖断裂如刃扎进血肉,顺延着,是长长的十条血痕。
      “为什么不说!我说了,才能在你每次想到你心里那些不堪的时候,那伤口也同我一起,生脓,溃烂,再也不会愈合!顾鸳,我想你记住我一辈子!”
      “哈哈,你想要黑色墓碑等不到的黎明,妄想变作ta热血尽头永无休止的奔涌,你将永驻,你将不朽!而我,我就站在洛丽塔之岛的大十字架里,接受污秽之光的普照,感激这神赐予我的,唯一的高贵――”
      蒋妍攥着漆墨绸带,兰朵飘扬。
      一声声的笑着,尖刺摄人。
      模样癫狂的恶言恶语完,却又突然前扑拥住了顾鸳,紧紧的,想要把人揉碎了融进身体里的那种刻骨温柔与怜惜。
      眼睛干涩,她平日里楚楚可怜的假哭姿态也就没了用处,只觉得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俱疼。
      “我得走了。”
      很久之后,蒋妍总算平复了下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故意逼迫你了。你的日记本,我带来了,但里面的那张照片我留下了,你既然不想要,就送给我吧,我要带回去。桌子上那支双生葵要是死了就别强行养在水里瓶子里了,找个阳光好的地方,晒干了,夹进书里,会是很好看的书签,向日葵书签,你不是最喜欢收集书签么。”
      她抽回身来,扶了扶顾鸳颤抖不止的肩膀,观望着后退一步,不够,再退一步。
      双手合十,眉目如画,笑得无比欢喜纯粹。
      “你信冥冥天定,只是我睁眼瞧了许久,这世界分明不是地狱、不是性与罪的教化场么,既是如此,你难道还期待我相信,等我尸骨成灰的那一天,神佛会来超度我?”
      “即便有一天我横死到了地府,我也要问上一问,满意否?不满意否?”
      “所以啊。”
      蒋妍的双手兀地十指交错,虚撑住下巴,墨兰绸带缠绕指节轻抚脸颊。
      她娇美笑颜一变,再次邪恶美丽至极,“我为什么要信神佛!”

      “为什么不信神佛?”
      几天后,上海外滩一家高巷餐厅,灯光大亮。
      宁卿手指穿过披肩长发落在自己后脖颈处,轻轻抚摸着那里的皮肤,神情认真的朝对座的顾别秋微笑着。
      “诸天神佛予我无边指引,能以人身暂住在这人间界,就算受苦受难,也是一种福分,这应该被感恩,不是吗。”
      宁卿说着,忽然做了一个极不优雅的耸肩动作。
      她笑得俏皮,“况且,神佛并未亏待于我,人一生下来,死了是正常的,活着才是意外。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所以顾先生,我们现在是要讨论宗教信仰问题吗?”
      “有何不可?”
      顾别秋笑着把菜单递到宁卿手里,“女士优先。”
      宁卿很自然接过,目光落在饮料一列上,语调缓而优雅,“以前或多或少会有疑惑,直到我高二那年,也是开学迎新的那一天,我才真正完全相信了,如果不是神佛有眼,她怎么会来到我身边,这就是冥冥天定,我又为什么不相信。”
      “ta?”
      顾别秋勾唇,故作不解。
      宁卿掩唇一笑,再好的气色也遮不住日益消瘦的脸颊体骨。
      “一个妹妹,也是我一生最喜欢的……存在,当然,无关于爱情。”
      “闺蜜?”
      “不是。闺中密友这种形容词不适合。”
      宁卿轻轻摇头,“应该叫,救赎。她是我的救赎。”
      顾别秋挑眉,显然对宁卿的说法感到新奇,“那你们两个关系一定很好了。”
      “她很信赖我,我也很享受这种被她信赖的感觉。”
      宁卿说完,顾盼间更有几分清新可人。
      顾别秋也便笑了,成熟气质里显出难得的亲和,略带请教意味,“那你信的是那尊佛?”
      宁卿一时哑言,搭在后脖颈的手指顿了顿,顺发滑落胸前,轻压在了桌子上。
      顾别秋见状,只当她确是信佛,但并没有指定的哪一尊,算是能被普渡的那种芸芸信念,正要撩过不提,却听见少女那温柔嗓音落于耳畔,虔诚的,惊起他少年时代初次情动才有的酥麻的微痒感。
      “我信的那一尊佛没有确切名字,没有庙宇安身,或许只我一位信徒供奉,是尊落魄的佛。”
      有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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