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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她的短发 ...

  •   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的度过这一生。

      因为仓央嘉措,顾鸳相信,缘分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美好的事情。
      不论过去,或是未来,她始终坚持这一点,不容辩驳。
      那些人。那些影像。

      她曾做过一个梦。
      一座漂流在海面上的倒束甜筒状小房子,四叶草窗子,云朵一样柔软的床,藤蔓一样旋转的格子扶梯,环型墙壁上摆满了着永远也看不完的书,房子尖顶上是一架高高的秋千,每天清晨醒来,都会有海的精灵爬上秋千看太阳从大海里缓缓升起。甜筒房子永远不会靠岸,她是隐形的,大人们是看不见她的。
      只有花草树木,海兽,飞禽,岸边伸长的荆棘,深林突兀的云杉,还有懵懂无知的孩童,才有偶然遇见她的机会,可是一旦她察觉到了,她就会飘的远远的,因为甜筒房子习惯了一个人,她有些害羞。
      每当夜幕降临,那些深海里沉寂的星星都会一一亮起来。甜筒房子不见了,也变成了一颗星星。
      她记得清楚,做这个梦的时候,她十二岁,初一。
      ……
      《义勇军进行曲》的铃声响起的时候,顾鸳依然沉溺于噩梦中不可自拔。
      反反复复的梦境里,她站在一个很高的混沌石台上,一次一次的往下跳,她既旁观又亲历,独那份心悸不可伪造。
      顾鸳一天中最清醒的时刻,就在此时,她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万种情绪经过一夜酝酿,只剩下冷静。
      关掉闹铃,顾鸳直腰走到阳台,迎着晨光深呼吸三次,才转身去刷牙洗脸换校服下楼。
      宁家姐弟正在吃早餐。
      见她下楼,宁卿指了指饭桌上的豆浆和包子,“刚打包回来的,还热着,拿去学校吃。”
      宁染轻轻哼了一声,很自然的给过来一记白眼,显然还在为昨天被抢的那瓣橙子鸣不平。
      顾鸳面色自若的走过去,已然刀枪不入。
      她提起早餐,给了宁卿一个大大的笑脸,就飞奔去学校了。
      今天是文学社每个月的例行总结大会,她不能迟到。
      一字楼大门口,王婉清拦住了气喘吁吁的顾鸳,“你跑这么急是赶着去投胎么?”
      “你怎么在门口不进去?”
      “我又不急。”
      顾鸳一拍脑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句废话,王婉清住宿舍,几步路的事情,自然要比她从容。
      “你就不能早点起来,非得赖上那么几分钟然后赶命样的跑过来?”
      王婉清扶正了她的手臂,盯着她苍白的脸,不赞同的,“你平常缺乏锻炼,突然这么跑一下完全是在找罪受,顾鸳,你想早死?”
      顾鸳捂住肚子,想翻白眼,“婉清,为什么我就从来没在你嘴里听过什么吉利的字眼,总是罪啊死的,我会怕诶。”
      “说多了你就习惯了,然后就会发现,生死是寻常事,不用大惊小怪,我这是在给你做心理预防。不用感谢我。”王婉清理所当然。
      人生在世,转瞬百年?
      顾鸳欲哭无泪,“你说的好有道理,我都感觉快被你给说服了,可我还想以后七老八十了跟好友一起去吃火锅呢,不想早死。”
      “那就协调你的作息时间,能早睡早起就早睡早起,日常运动,活个七八十岁不成问题,当然,如果意外事故导致的……”
      “好了,我好了,走吧!”
      顾鸳突然觉得自己腿也不麻了,肚子也不痛了,浑身轻松,然后赶紧站直了身子,往前走。
      王婉清在后头收住话,也就慢悠悠的跟上了。
      她今天没戴耳麦,换成了耳机。
      依旧是红色。张扬的。热烈的。
      顾鸳走在前头,脚步放慢了来等王婉清,脸上笑容清浅。
      她轻轻地,抬起左手,春季校服外套的袖子宽大,遮住了手腕,她却能感受到手腕处系的黑色绸带,绸带尾端绣着紫色木兰。
      泛旧。孤朵。
      她不愿谈及这些,并非恐惧死亡,甚至每当身体哪处有不适,她都会有一种隐痛的快慰,觉得死期将至,这样也不错。仿若本能。
      她唯一害怕的,是人性趋利避害所衍生的副产品——自欺欺人。

      这个月的《青学报》已经刊印成册发到了各年级各班,还有一中、二中、实验以及各大校外杂志社都有发行。
      范围涉及很广。
      这天午课结束,晚上没有自习,顾鸳散步去了青江公园深处。
      她最近的心情一直都都处于恍惚的状态。她想恢复过来。
      走了一段路,她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陌生,她顺着石子路绕了一圈,才慢慢肯定她已经走到了青江公园的尽头,抬头,是青鹭二中的校园院墙,视线所及可以看到二中特有的欧式尖顶建筑。
      她知道城西是青江公园,城南有青鹭二中,却不知道,这青江公园的尽头竟然就是二中的后门之墙。
      二中――紧靠城西新区的商业街,尤其繁华。
      学校集初、高中于一体,初中部升学率为青鹭县之最;而有“艺术维度”之称的高中部更是走在时尚前沿,艺术特长生云集,是众多帅哥美女的聚集地。
      她会知道二中,还是因为这是王婉清的初中毕业学校。
      她是那个学校中考成绩的前十,第一是乔蓝天。
      窦蔻也说过她的本意是想去二中上高中的来着,因为宁卿才临时改进了青中。

      “不过——”
      说这两个字的时候,窦蔻就伏在学校红木走廊的石亭圆桌上瞅着她,似是有感而发的露出一副很是哀怨的欠揍表情,“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遇见鸳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
      顾鸳笑着摇头,把回忆从脑子里甩掉。

      略站了站,一摊手,反正没有解决自身心境的办法,干脆不想了,转身往回走。
      林木重重,青石小道。
      “呸,年级第一了不起啊!”
      “看什么看!给老子跪下来!”
      顾鸳停脚。
      “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整天的一副拽样,谁欠的,找死吧是,给我踹,残废了老子付医药费,拽死他是!”
      顾鸳皱眉。
      她好像听见了霸凌?
      “你们可以轻一点吗?我不想回家被我妈妈看到。”
      一道语气平静的,语调却十分奶声奶气的弱弱嗓音。
      极易让人想入非非。
      顾鸳怔神了一瞬,敛了眉眼拿起电话来。
      “嗯,舅舅,不用来接我,我一个人没事,真的,啊?我看看啊,二中后门,对,现在就来,你们警察局不是还没下班吗?哦,那行吧,我在这里等你。”
      声音轻软平静,话说家常,却足够林子里的人听到。
      里面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有人咬牙切齿的说了句,“明天老子再来逮你!”
      顾鸳笑笑,转身又走回了原路。
      到了半山台阶的石碑处,顾鸳停下来,转头去看自己身后的小尾巴,“你跟着我做什么?”
      “姐姐,你还没有告诉我名字。”
      唇红齿白的小男生,蘑菇头,个子小小的,脸也小小的,穿着二中特制的艺术校服,模样实在是招欺负的柔弱干净。
      小男生手还在抚压着因为被人攥住被弄皱的衣领,脸色倒是很平静。
      顾鸳挑眉,“名字?”
      “嗯,姐姐,我是认真的,妈妈说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报答?
      这是什么老封建的教育思想?
      顾鸳怔了怔,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指尖轻触着折叠刀的木柄。
      这是她最近新买的一把,之前的不知道掉在哪里去了,找了很久找不到,也就算了。
      她并不执着于此。
      眨了眨眼睛,她半开玩笑的,“那你要怎么报答,以身相许么弟弟?”
      才说完自己就笑了。
      顾鸳上前几步,拍了拍奶弱小男生的头,“小朋友,乖,别被大人的话给骗了,回家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证那些人不会再回来。”
      “不要拍我的头。”
      小男生皱了皱好看的眉,似是对顾鸳哄孩子般的语气有些不满,不过还是很坚定的说,“我不怕,他们只是武力胜于我,没什么好怕的。”
      又说,“姐姐,你好厉害啊,居然把他们都骗走了。”
      自信满满的表情配上那一张奶气萌宠脸,有种令人善性大发的宠溺喜感。
      顾鸳仰天望了望,捶捶被萌到的小心脏,“你怎么知道我是骗人的?”
      “那当然,我最聪明了!”
      小男生开心的连踏上了几级石梯,奔到顾鸳面前,“姐姐,你是哪个学校的啊?”
      “青中。”
      顾鸳很无所谓的一答。
      “青鹭中学?那我以后就去你学校报答你!”奶弱小男生顺口道。
      顾鸳看了看腕表所指的时间,想到宁卿说的晚间聚餐,没作他想,“我先走了,你快点回去吧,明天让你家里人来接你上下学,以后别让别人欺负你了,你越让他们,他们越会蹬鼻子上脸,我并没有救你,也不需要什么报答。”
      “而且——”
      顾鸳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半偏着脸笑了起来,“你太小了,我不喜欢姐弟恋。”
      有风吹来,吹起少女蓬松额间垂着的轻软头发,吹起少女手腕处的墨棉绸带,兰朵飞扬。
      遗世独立。
      小男生怔在身后,透过林木深深,回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
      他猛然回了神,对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纤弱身影喊,“诶――姐姐,我叫霍湘君!是二中初中部的,就是初二(1)班的,姐姐,你听见了吗?”
      顾鸳摆手,没回头。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
      顾鸳抬头适应了一下落在脸上的雨滴,雨不大,也就不急,沿着商业街慢慢地走。
      这个时候最适合听音乐,舒缓的,幽柔的,哀伤的,缠绵悱恻的,轻挠耳膜的。
      想着她也就戴上了耳机。
      “无辜的眼,迎风而张,抱不住的孩子,挥舞着手掌,被遗忘的书上,小人儿自顾笑着,指向远方……”
      雨慢慢大起来,身边来来往往的都是对雨势猝不及防的抱头而过的人群。
      就是在这时候,她在十字路口的公交站台边,看到了一道她回忆里最印象深刻的那个梦魇之影。
      她脚步动了动,似乎想要冲上前去抱住那道身影,又好像要立即转身逃离般的狼狈。
      而那个似宫崎骏画中走出来的少女,就这么微笑着望着她,站在朦胧的雨里,看着她。
      少女那蓬松柔软的半短头发,那坚毅的面庞和清澈敏感的眼神。
      那被浸泡在湖水里的紫木绣兰布鞋,就这么的,立在微雨的黄昏里。
      顾鸳一动不动,站了很久,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知道,这是假的。
      是她的记忆在欺骗她的眼睛,或者说,是她的眼睛在投射她的不敢落幕不敢暴露在阳光之下的腌仄记忆。
      耳机里依然是少年干净纯粹的声音——

      “杂乱的楼房太遮挡,不认输的脸庞,思念的追寻的,那么的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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