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一羁红尘）》一羁红尘

16、往事悠悠情难已

　　时近中秋，玉烟轩的存货已然告罄。
　　大清早便开得门来，淡金色的晨光透过门口的湘妃竹帘，落到房内便有些光怪陆离。
　　蓝玉烟撩起帘子，走出门外，在竹片相撞的轻响中，她轻轻旋身而起，举手取下了高悬的匾额，衣袂轻扬之间人已飘然落下，复又走进屋里，细细拂拭着\"玉烟轩\"那三个大字。
　　那些错离的光阴一时之间重回眼前，投在她心上的影子如这一地斑斑驳驳的日光，然而就在这瞬间的失神之后，她的心绪重又风光霁月。
　　玉珂从内室走进来，微感诧异随即又了然于心，默默注视着她。
　　\"好了，从此束之高阁吧。\"蓝玉烟抬头看着玉珂，脸上有微微的笑容。
　　\"玉珂，关上门吧。找件洁净的陶器，洗干净手，到后园找我。\"
　　\"做什么啊？\"玉珂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蓝玉烟神秘地笑笑，\"来了再告诉你，我先走一步。\"

　　玉珂拿着那件白瓷小罐到后园时，蓝玉烟正在桂树边忙活着，只见她一手兜着白色的丝帕，另一只手不断地将那金灿灿的花一小朵一小朵地丢进去。
　　\"啊呀，采花大盗！\"玉珂夸张地叫道。
　　蓝玉烟朝她笑着，\"快把器具拿来，装不下了。\"
　　\"烟姐，你在做什么？\"玉珂递上小罐问道。
　　\"是做桂花露。\"蓝玉烟边把丝帕里的花往小罐里倒边说。
　　\"我小时候，每到中秋前后，桂花开的时候，母亲就把园内的桂花全摘下来，放在陶罐里，当桂花装了半罐之后，就用砂糖装满铺在上面，密封起来埋在地下。到冬天的第一场雪融化后，就可以取出来了，到那时陶罐里的桂花全溶化在糖水里，比蜂蜜还要清冽香甘，美其名曰\'桂花露\'......\"
　　蓝玉烟还没说完，玉珂不由直咽口水，\"烟姐，真有那么好吃吗？怎么这些年都没见你做过？\"
　　\"从母亲走后，就没有再做过，这几日忽然想学着做来吃吃。\"蓝玉烟叹了一声，手里依然不停地采撷着，\"七年了！逝者如斯夫。\"
　　\"那我再去找几个陶罐来，我们多采一些，酿成桂花酒好不好？对了，酿成女儿红！那味道一定好得不得了！\"玉珂越说越兴奋，又蹦又跳地走了。
　　\"傻丫头，女儿红是要生孩子才能做的......\"蓝玉烟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笑道。

　　女儿红。
　　要温着喝才更醇厚浓香的女儿红。
　　某个与玉珂多饮了几觞的午夜，在江陵醉酒那夜的情形不期然呈现于她的梦境，那些明暗变幻的光线里混乱而暖昧的情形，象一个惊天霹雳般将她打醒。
　　那源自心底深处而沁出一丝丝的娇怯和甜蜜，带来的却是如漫漫长夜般无边无际的羞耻与痛苦，几乎将她生生凌迟。
　　茫茫的暗夜里她紧紧地抓住了身上的锦被，几乎要将它撕裂开来，她拼命想让自己相信那只不过是个梦魇，但到最后她不得不承认，那，的确是发生过的。
　　他曾经一把将她抱住，拖下长廊；
　　他曾经抢一般地喝光了她的酒；
　　他曾经气恼又无奈跟着她回到了她房里；
　　他曾经为她拨炭煮酒，\"温酒就好像泡茶一样，要讲究火候、温度和时间\"；
　　他曾经抱起她，在她耳边留下粗重的呼吸，向她鼻端传入青草般的味道，在她的胸前印上他如撞的心跳，将她的肌肤烙上他似火的热度……
　　真真切切的感受宛如昔时重回。
　　从那时起，想起他――那个有一双碧绿色眸子的男人她的胸口就会隐隐作疼。那隐约的痛楚，一丝一缕的缠绕着她的心房，象那早春遥看近却无的如烟柳色，象那舞烟新柳中乍暖还轻的春寒。
　　那么，君宝呢？割了袍就真的能断了以往的情义？

　　\"烟姐，还没到吗？\"玉珂问道。
　　傍晚时分，蓝玉烟说要带她去一个很美的地方，玉珂自是欢呼雀跃，没料到出了城，又拐过几条小径，蓝玉烟带她往西边的山头走过去。
　　踩着脚下崎岖不平的山路，看着天色渐渐昏黑下来，月儿升上了山头，玉珂不由心里嘀咕起来。
　　\"这就到了。\"蓝玉烟衣袂飘然走在前方，偶尔回头等她，神情却是淡淡的。

　　就在峰回路转间，一个山谷陡然出现在眼前。山谷间，成千上万的绿色光点儿忽明忽灭，飞舞跃动，却又毫无声息，倏明倏灭，如会飞的星子降落人间，神秘而悠远。
　　\"啊，好美啊！\"玉珂的嘴张得大大的，莫名地惊艳。片刻之后，她飞也似地跑过去，舞动衣袖，在荧火虫飞舞的世界里旋转着，戏耍着，笑容如花般灿烂，与无数道闪光的弧线一起织成了一幅美妙的动感画面。
　　蓝玉烟缓缓地走向这个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的神话世界，心却激烈的撞击着。
　　\"烟姐，快来啊！\"玉珂兴高采烈地向她招手，却见她神情异样，连忙跑过去，拽着她的衣袖，\"烟姐，怎么了？你好象不开心？\"
　　\"没什么，玉珂，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象你这样欢喜。\"蓝玉烟环视四周，象是无意地躲开玉珂的目光。
　　玉珂眼睛一亮，\"那么，烟姐你定然是和徐公子一起来的吧？\"说完后，她忽然自知失言，连忙吐吐舌头，盯着蓝玉烟的眼睛。
　　\"小妮子……\"蓝玉烟却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伸出双手在空中，看着那些绿色的光点从莹白如玉的手边团团飞过。
　　明月仍在，星光依然，身边却已经没了当初的人。
　　\"这个地方是他发现的，他说当时他如临仙境，对天发誓，只会带他挚爱的女子来这里，将这里成为他们二人的秘密……\"
　　蓝玉烟的声音越来越低，掺杂在\"嘤嘤\"的萤火虫振翼声中，她的眼睛似乎穿越时空，回到了当年……

　　那是他们新婚那年的初秋。
　　月光流溢，清莹莹洒了一天一地，蓝玉烟衣带当风地舞动在漫天的萤火虫里，一边曼声唱着东坡居士的那阕《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在她目光的示意中，君宝微笑着从腰间解下玉箫，披着一身月光，按箫而吹，悠悠的箫声如微起涟漪的春水，伴着那歌声似有似无地回响在空谷......
　　那情景只怕嫦娥见了也会思凡。
　　似乎堪堪一瞬，又似乎即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