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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第八十三章·风暴(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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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体漆黑的指挥车停在了侧翻的墨绿色吉普车旁。
从来往车道之间的栅栏上的痕迹可以看出,它不仅仅只是侧翻而已——高速行驶下的剐蹭、车身平衡的失控,不少于一圈的翻滚,车头侧前的位置都要凹陷下去的碰撞。
当过杀手,也曾干过远狙目标对象的车轮,用车祸的方式完成委托的织田,认真看了看剐蹭痕迹的最开端:“有突然的转向的冲击痕,看来山下她醒了。”
安德烈懵了一瞬:“啊?哦,山下…是我从横滨港入境的时候来接应的、会议时讲解的那个女性成员吧。之前只是说‘书’的前体这样的话,我还以为是被关押着的什么角色呢。既然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醒来了就应该能为我们的行动提供些便利了。”
先前在车站时,他们的目标是无法看见的咒灵,注意力自然集中在那些能看见的同僚们的枪口指向处和子弹停滞的位置,没有对另一边的情况多加注意。
太宰治的神色却是未变的沉郁平静。
没有喜色,没有轻松。
甚至在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抿了抿苍白发干的唇。
“不要想得太好。”
其中含的意思有两重。
一,今年的九月二十九日是特殊的时间,否则对方不可能在对己方的部分情报泄露这一点心知肚明的情况下,却一直没有再传递任何信息。特殊的时间,特殊的人——‘书’的前体。
如果只需要这两项的话,那早在今日凌晨,书就应当已经出现了。
还需要其他的条件。
而如果只缺少注入咒力这一步骤的话,在长津田会展中心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达成所需、不再需要累赘的带上一个昏迷的个体。
…这样算来,剩余的部分,大概要涉及到前体个体的某些主观的情绪、愿想这类的东西了。
醒来并不比昏迷更好。
进而推看,二,山下优子她本身也许并不反对那些人的愿景,也并不抗拒让‘书’出现。
费奥多尔称他为同类,是因为他们的痛苦都来自同一源头——不同于常人的、在认知建立初期就已经确立在大脑某处的世界。
他们有着完整的、对世界应有的模样的成系统的认识。——人们的行为应该是怎样的,人们的情绪应该是什么样的,人类聚集形成的社会组织应该是什么样的,家庭是什么样的,知识的传授是什么样的……
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世界景象、愿景,大多带着高天原、伊甸园一般的纯粹、美好与直白。
……
但是在必然的与外界、与真实世界接触之中,他们发现了那相比较而言并不美好的现实。而无力改变。因为他们足够聪慧,在模仿、分析、认知真实的世界时,也就明白了自己的理想乡的绝不存在。
好像极天真、极纯粹的理想主义者,被彻底的打碎了如同灯火一样照亮生命的‘理想’。
这便是痛苦所在。
因为清醒,因为聪敏,因为偏生清醒的无法让自己忘记可悲的‘理想’、无法真正的融入现实,总能清楚的感受到错乱与悖离、相比较而产生的失落和悲伤——所以痛苦。
也许人人都曾有过这样的痛苦,却一点点的在成长中、在对外界的认知中、与他人的联结中,被改变着成为了与世界契合的形状。但他们…却因为优秀的假象和伪装,而自己把自己摒弃在了现实之外。
…简直是自作自受。
在这样的想法下,他选择了自弃、想方设法放弃这样痛苦的生命。而森先生…在让他活下来这方面,可以说是帮助良多——虽然说大抵也掺了想要他作为助力的私心,总之教懂了他‘平衡’的道理,并让他立足于人性和黑暗冲突最激烈的地方,去寻觅他想要看到的纯白——或者在黑里呆久了,能认可世界的灰色调了也行。
费奥多尔的选择不同。
他选择将理想国变为现实。哪怕过程中伴随着对绝大多数人的审判、杀戮和罪恶。
至于优子。
从他查找到的详尽过往经历来看,发生于他们身上的痛苦并未如影随形的伴随着她。因为异能力‘完美的朋友’、因为具有人类灵魂一般的足以陪伴她的‘凌’的保护,她得以将现实与虚幻调换认知。
她学习、归纳、分析着现实中的人和事,颇具天赋、进度也还算快,却实际上并不在意它究竟怎样。怎样都好,没有产生连接的、没有看到的地方哪怕是一片虚无也好,其实一切不过是缸中之脑也好。对她而言真实的世界只包括了她自己与‘凌’而已。她将自己在现实中变成了一个不怎么具有联结、羁绊的幽灵,一个过客。
只有两个个体的世界就已然是完满的了。
她们之间必然存有极致的‘爱’,无关于寻常认知中恋爱关系的‘爱’,足以抵挡污浊状态下中原中也发出的临时黑洞的‘爱’,还有余裕发散出去给别人以保护的爱。而她一切向外界的求爱,都只不过是在长期的、极致又不表达于行动中的爱的环境下的错觉而已。
也许山下还不知道这一点。她大概只知道,她自己是个无趣的家伙,明明对生命歌颂到了极点,却也同样歌颂它的逝去,难以与他人产生联系,这些东西吧。
……
但是哪怕这样,错乱、无法融入的痛苦依然存在。毕竟他们都是人类。——就算是看电影,玩游戏,多少也是要和角色共情的,更何况真正的生活于其间呢。
她也存有理想中的世界的样子。
哪怕是已经逐渐在与朋友们的相处之中,在浸身的污泥与罪恶掩映中逐渐找到了平衡的他自己,都有一刹对使用‘书’让理想化为现实这一事,对近在咫尺的这一条消弭痛苦的路径心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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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先生。山下从昏迷状态醒过来了。按最坏打算来吧,对方少了需要带着累赘的问题,腾出来了可以进行攻击的双手。…嗯,注意海域,魔人那边的二人是走水路的,虽然对海岗亭都没有发送警示信号,都还定时回复着。伏黑那边什么情况?”
“这样…因为对方在昏迷前使用咒力操作提升了身体能力,所以哪怕已经全部剂量注入药物,却还是有发作的延迟吗。现在是……?嗯,在辅助清扫外围咒灵。明白了。”
因为吉普车侧翻的地方不过在神奈川区中,离目标的港口方位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绝大概率对方依然会使用车辆。是以借用交管局的gps定位和查监控的方法依然有效,且成功在两个街区外的主干道上,重新定位到了目标。
“…我想,怎么说都还是更信任一下组织里的成员吧?能作为会议的讲解者,理应是核心成员了。”
带领着忠心耿耿的部下当了近十年的战场幽魂的纪德迟疑的开口。
他经历过彻底的背叛,只不过是国家、政府高层带来的抛弃一般的无法反抗的背叛,对部下却是推己及人的完全报以信任的。
“…当然,如果有什么极端思想、暴躁情绪、甚至于理念与敌方相合的话,当我没说。”
太宰治揉着眉心、山根的位置,烦闷的出奇。
“不…这些描述姑且还谈不上。”只是如果她自己拿到了书的话,也许会把人类的优势地位抹平,让动植物也都具备智慧、让各物种都具备改变自己食物链位置的能力的问题。
“太宰,”织田也难得出声了,“至少要相信你对她的重要性吧。虽然不比芥川的执念,但也是很重要的牵绊。”
“…啊啊,”太宰近乎被这样直白的话语讲得羞赧起来,但这细微的情绪却也被藏在了忧虑之下,“总归要做好最坏的打算的,总不能奢望幸运之神一直伴随身边不是吗,先做好准备也没错,现在没到人手不足、需要赌的时候。”
“怎么,关系很好吗?”安德烈有些好奇的询问,实是在日本的这些时日,由于地域文化差异,他总认为这里的个体之间都很带有疏离感。
“差不多是老师和学生。重要程度…是平日里根本不费心与他人交好、交流的人会花上几天做额外任务——筹备生日派对——这样的程度。”
赭红发的青年思考两秒,一脸平静的回答了疑问。他与山下优子的接触也不多,但也能看得出来她的大体做派和对自己这位友人的重视。
“织田作——!”太宰治几乎要上手去捂这个过于天然、治愈系的家伙嘴了。
*
布置针对海域的防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当划分出的结界中心圈几乎包含了西区的绝大多数港口、岛海交界处的时候。
森鸥外不得不在短暂的休憩后,再度忙碌于队伍的调动。
只是这次并非调动早已驻扎在外的精锐,而是要自港口黑手党事务所大楼出发的大批普通成员。既是普通成员,则意味着自主性还要差,需要他来思考、布置的事情就更多了起来。
令他颇为懊恼的是,大多中队长都因为被赋予信任,调动在外对抗咒灵,而以至于他此时只能和繁多的小队长进行对接。
但木已成舟,也只得苦中作乐的庆幸一下:‘幸好镭钵街所在的人工岛和其他人工岛不在中心圈内,否则就又是延长了几倍的交界线了。’
对方只有可能使用小型船只。于是他就又依靠着许多年来对横滨这座城市的熟知,排除了好些处只能供大型商船、舰艇、游轮停靠的港口,好不浪费铺展阵型的人力和自己用以调动部队的脑细胞。
自横须贺的海军部借来的小型军用雷达开启。
两艘小型驱逐舰入水出港。
可以与雷达连携运作、定位目标发射触发性水/雷的装置早已安置在水下,起吊机开始将小型水/雷放置入露在地面上的填弹位置。
敌人仅仅只有两人而已。
他们却用上了预备着如果有舰队参与才会投入使用的武器。
…并非铺张浪费。这一场战斗打下来,横滨的经济损失大到森鸥外恨不得再不损失一分钱,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震慑、去杀鸡用牛刀。
只是自银狼阁下那边得到的消息来看,魔人的护卫是具有操控沙土、岩石能力的强力异能力者,他留下的土墙具备极高的坚硬度,而且能力的应用绝不止土墙一点。
最好将他留在海上。
两艘搭载了各类水上武器的驱逐舰中,有一艘是借了夏目老师的关系,问海军部要的,另一艘却是归属于港口Mafia的、用夏日祭的营收向伏黑氏造船厂定制的。
水/雷则收缴于被中原中也覆灭的GSS——这个曾是带有军方背景的保全集团、后发展为海盗集团的组织。
“……虽然很想可劲的使用自军方借来的资源,但还是卖一下好,以减轻之后的清算好了——如果之后一切还都秩序运作的话。”
森鸥外喃喃自语着。
地面上的部分则更简单。
港口黑手党并不缺少可精准定时的、稳定遥控引爆的高/爆/炸/药。
*
“真是隆重啊。”
前行的速度放缓的快艇上,费奥多尔有些惊叹。——雷达并非隐蔽的探测装置,在启用、发射波段出去的时候,同样也可以被监测到。而军用雷达和寻常的雷达的波频强度又截然不同。
“只是没什么用。”
银白色长发的男人依然是那般和蔼的笑着的样子。
能使快艇靠岸、他们可以上到岸上去的位置,自然是天然海湾的位置,没有被修建为可让大型船只停靠的大港,则意味着它会卡住吃水深的大船,水底的泥沙离水面不远。
在伊万·冈察洛夫的操控下,海面之下的泥沙开始翻涌、如沸腾的滚水一般。
它们肆意的搅动着,直使得海面上都掀起了浪涛,水面下的暗流湍急到可以使水/雷被触发。
沉闷的几声响动之后,海面被搅得如同需要搅拌化开的蜂蜜水,又或者有风味料沉淀、需要搅拌的味增汤。
而驱逐舰也发现了目标,向这边驶来、意图靠大船行进时的排水掀翻小船的同时,一侧的炮口也急急转向,沉重的炮弹被发射出来。
…似乎是转向不到位的缘故,那炮弹很有些歪。以至于哪怕伊万只能勉强操控被搅起混在海水中的泥沙,却也弄出墙壁、挡下了绝大多数被砸起的海水。
那炮弹并非击歪。
它的目的只是使用砸入水中排开的浪,将快艇更远的推离岸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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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过港口调度塔的图像转播看见那操控土石的异能力者的能力之后,森鸥外更坚定了将他们留在海上的决意。
先将快艇推离浅滩。
这一步需要多部队协作,一定要让他疲于应对,操控土石挡下了攻击就再无法用泥沙作为助推才行。
第二步,将他们逼到没有土石可以利用的距离之后,掀翻、击沉它。
有那个魔人在,事情也许不会如想象的这样顺利,不如多做一手准备。
…嗯,想办法让魏尔伦帮忙吧。
怎么说也是一个干部。
森鸥外拨出了打给地下四层魏尔伦自我幽居之处的通讯。
“莫西莫西,魏尔伦阁下,作为港口Mafia的干部,有没有兴趣在危急存亡关头,出来帮扶一把呢?”
“……我以为我的态度一直都很明确了。”
“哈哈,”首领甚至于有些爽朗的笑出声来,“你也许会知道,人类总是贪得无厌的,当你接受了一个条件,就会慢慢的让你接受下一个更过分的条件。”
“……感觉到了。”
金色长发的男性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诗集。
“不是已经打发走一个了吗。再说,真正的危急时刻,你根本不会考虑将我作为战力。害怕着我会背叛,哪怕现在异能力已经十不存一了,却依然不能信任。”
“风暴已经快要席卷世界了。”
“而这个兰堂阁下希望你存活于其中的世界,也将变得面目全非。”森鸥外这便是在明明白白的用人的痛处去做威胁的事情。
但它确实有效。
魏尔伦抚上胸膛处代替心脏鼓动着的赤色立方体,神色间带了些犹疑的茫然。
兰波他想要让他活着的世界是怎样的?是仅希冀于他的存活,还是期盼着某些旁的东西?
他起身向外走去:“真是可鄙啊,森首领。”
“还有,兰波他虽然失忆了,却也在你这里当到了准干部的等级,你还是叫对他的名字比较好。”
“后勤部还在原来的位置吗?我现在没了曾经的异能力强度,有时也需要武器辅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