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缠》青城浮灯

8、第 8 章

　　孔柔的订婚宴圆满落幕，韩麒和叶亦心分在同一桌，座位挨着。

　　订婚宴上叶亦心和他有说有笑，回到家她就钻进房间，偶尔出来几次，饭叫阿姨送进去，吃的来来回回那几样清淡的。

　　差四天过年，韩司棠后天回国，父母大后天回国，家里一片愁云惨雾，韩麒叶亦心一天到晚话说不上三句，只在争抢宠物时话多点。

　　叶亦心吃完晚饭到处找那只橘猫，阿姨说被韩麒抱走了。房门开着表示没事可以进，她拿着逗猫棒，进韩麒房间要猫：“叶发财还我。”

　　韩麒要去洗澡，脱得就剩一件，叶亦心闯进来，他难得有点羞涩，结果叶亦心看都没看他，径直抱着猫离开。

　　是他自讨没趣了。

　　水从喷头浇到身上，韩麒闭着眼睛抹了把脸。

　　叶亦心的手白净纤细，柔若无骨，因长年握笔绘画，右手上有几处薄茧，那天抚摸他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细腻之中的一点粗糙。

　　他镇压住燥热的心绪，调成凉水冲澡。

　　第二天韩麒待在书房看那些大部头著作，他昨天会躁动，一定是最近精力旺盛无处发泄，而他洁身自好，拒绝和人随便发生关系或打擦边球纾解，最好的解决方法是专注去做别的事情。

　　在零食柜前，他叫住来打牙祭的叶亦心：“我们谈谈？”

　　“嗯。”叶亦心放下零食，随韩麒到书房坐定。

　　“前两天我喝多了，有的行为越界了，对不起，类似的错误我不会再犯。”她躲着他，像被吓到，韩麒为他的冲动行为道歉。

　　他道歉的频率太高了，叶亦心如是想，不过这次的道歉，态度是端正的。她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那天他离断片还差得远呢，韩麒听到叶亦心说的对他没有感觉，甭管叶亦心的动机如何，他决定当真，也必须当真。叶亦心冷静下来是好事，冷静下来就会想通，对他、对她、对他们都好。

　　韩麒深呼吸，深思熟虑后开口：“我希望你说到做到，别喜欢我，别缠我。”

　　他想着给叶亦心留点面子，顺势自我贬低道：“我不值得你喜欢。别人的话，你只要拿出一成对我的付出对他，就能得到他的真心，不像我，情商低，招人烦，还欠揍。你找一个知根知底、成熟温暖的人，你们之间是双向的爱，多好啊，不比我强吗。”

　　韩麒把他说得一文不值，那喜欢他的她成什么了，无非是随他的贬损被一同踩进地心。叶亦心没将她的想法说给韩麒，说得多，会被他当成余情未了，她微微颔首：“嗯，我知道了。”

　　“你就当我是你哥哥，以后有事我帮你解决，为你撑腰。”韩麒像对韩司棠一样，揉了揉叶亦心的发顶，“听见没？”

　　早在七岁叶亦心来他家时，他就该让她叫哥，不知道他那时怎么想的，非说他只有棠棠一个妹妹，不要新妹妹。

　　叶亦心从善如流，亲切温和地笑了下：“听见了，哥。”

　　韩麒原想徐徐图之，叶亦心要强颜欢笑对他演，他就配合演，多膈应膈应叶亦心，她早晚放下。叶亦心叫他哥，他当然要应：“哎。我们是最亲的兄妹，往后哥罩你。”

　　“那么，哥，我以后谈恋爱了，你能帮我把把关吗？”叶亦心低下头，装出单纯腼腆的少女情态，“你知道的，我眼光不……不太好。”

　　韩麒说情商低等理由，是他的谦辞，被叶亦心拿来回他，如同一记回旋镖扎他身上，话赶话说到这，他也只能接下：“……好。”

　　叶亦心双手交握，满是精心计算过的憧憬：“好，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你认可了，我也就敢带他回家见爸妈了。”

　　韩麒同样虚情假意，点头称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放心吧。”呵，她没个三年五年走不出来的，更别说敢谈恋爱，带男人回来。

　　“谢谢哥，哥我回房间打游戏啦。”叶亦心起身，风一般离去。

　　关上门，叶亦心例行接起楚妍关心的电话：“妍妍。”

　　“今天过得怎么样，韩麒没找茬吧？要不晚上我来陪你睡。”楚妍听叶亦心说韩麒喝多了动手，提心吊胆的。

　　“不用不用，我没事，韩麒可能有事。”叶亦心解释道，“我是说，脑子有事。”

　　“哦？”

　　“他说要我把他当哥哥看。”叶亦心说着说着笑了。真有够讽刺，喜欢你七年你从未拒绝我，最终换来你的一句我们做兄妹。

　　饶是楚妍见多识广，也只能说出一个字：“啊？”

　　“我答应了，反正我马上要搬走了啊，当什么我不在乎。”叶亦心说。

　　有的人你以为她和喜欢的人兄妹一家亲，实际上她在思考搬走时的猫产分配问题——橘猫叶发财今年十岁，是只老猫了，搬新家可能会有应激反应，不如在这养老，蓝猫叶招财刚三岁，她要带它走，再养只弟弟陪它。

　　叶亦心的计划提上日程，她要搬出去。她绝非冲动，父母平时忙，节假日都鲜少回家，她搬走与否，影响的只有韩麒一人。

　　她需要认清她所处的局势，放弃无谓的幻想，忘掉韩麒，从下定决心远离他开始。

　　叶亦心的杂物间里有些未使用的纸箱，她搬它们回卧室，拿胶带粘好底部，边和楚妍聊天，边打包零碎物品。快递早停运了，她到家具城买了鞋架、落地式衣架和收纳箱，方便进行收纳，从家装车带走，拉到沅景那边。

　　今晚装了整整十大车，终于运完她的衣服鞋子包配饰。

　　装满杂物的箱子推到墙边，叶亦心看了眼钟，四个小时过去了。她床单被褥不动，奖状奖杯放在这，护肤品化妆品每个住处都有，也不必打包，工程量小了不少。

　　哦，忘了猫粮。叶亦心留下橘猫的老年猫食品，留出蓝猫几天的分量，其余的装进纸箱。手机响了，她点开推送的横幅，是RCA发来的邮件。

　　……这么长一封邮件，内含对她个人作品的赞赏，真挚、友好而热情，诚意满满，是怕她最后反悔改留在国内吗？不会的，她没有可留恋的，了无牵挂。去年父母问过她留学的想法，他们也希望她去接触更广阔的世界，是她说想在国内陪着韩麒，不去留学的。

　　但她已不想了，她要去追求她远方的梦想，而不是围着他转。

　　快到零点，叶亦心要收拾才睡得晚，韩麒则是听着摇滚乐辗转反侧。

　　父母要求他和妹妹接管不同的事业，每年过年，他们会随父母参加高强度的应酬，受邀私人饭局有，做东举办酒会有，在家接待客人有，去世交家里拜访有。

　　精通应酬的门道，不代表韩麒就乐意去，他宁可跑工地找负责人询问进度，向包工头打听趣事，跟农民工喝酒唠嗑，也不想西装革履去跟一群商业精英礼尚往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韩麒倒想按个快进，赶紧跳到年后他忙的阶段——他目前闲着，闲着会胡思乱想，想象力无限延伸，伸到他未曾想过之处。

　　装完箱，打开画室门，叶亦心走到一侧，想抚摸一幅挂着的油画，犹豫着，手轻轻放在画框上。

　　这是她亲生父母生前的画作，画中人是他们的挚友，她的养父母。

　　他们离开她的日子，早就比待在她身边的日子还要长了，人的记忆会增长，过去的岁月会褪色，新的覆盖掉旧的，旧的就会被人忘却。

　　他们在留存的录影带里，在学者编纂的教科书里，在故人的印象里，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界上。而叶亦心从小到大在和时间赛跑，努力练习表达、写字和画技，让他们和他们的故事又重现在她的笔下，在她的记忆也被掩盖之前。

　　这两个争强好胜追求完美的人，把对方视为生命中最不完美之处的人，竟然突破了彼此的成见走到了一起，但童话有结局现实却仍在继续，他们像普通夫妻都会有的那样冷战、拌嘴、争吵，常常为一件小事互不相让，面红耳赤。

　　叶亦心作为他们唯一的孩子，承受了双份的严苛，他们总是提出她画作中的缺点，对优点的表扬少得可怜，她被称为讨好型人格的特质，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形成的，做的很多事情都以得到认可为目的，过于注重别人的感受和看法。

　　她从来没有怨过，第一次当父母难免生疏、幼稚、磕磕绊绊，她情愿就让他们一辈子挑她的错，也不想要天人永隔。

　　后来他们去世，她被现在的父母接到身边照顾，性格中消极的一面逐渐好了起来，唯一一件很难改过来的就是，她怕大家担心她是因当年的车祸才内向的，就一直扮演小太阳的角色。

　　可叶亦心清楚，她没有想象中那么暖，演习惯了而已。她是个不幸的人，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过往的伤痛，而她也清楚，她喜欢韩麒的七年，其实也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讨好，它就像月亮上的阴影，永远不会消失。

　　在她最悲伤最无助的岁月，是韩麒走进她的生命，像太阳般照耀着她，她便视他为唯一的阳光，无法自拔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谁又能想得到，阳光有一天会熄灭，只余刺骨的寒冷。当给她温暖的人变成刺痛她的人，她还能说服自己再爱吗？

　　叶亦心轻手轻脚挪了一下她的作品们，把正在画的有韩麒的和象征韩麒的，放到属于他的区域。

　　再见啦，这间画室就留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