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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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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这主意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撒加想出来的?”
在撒加离开之后,穆、米罗、沙加一起留下来讨论具体的行动步骤。小会议室门一关上,沙加劈头就辛辣的问了一句。
穆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表情。
“这有区别吗?或者说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呢?”
“哪里。”沙加挑高眉毛笑了笑,“我不过是对人类的忠诚心感到好奇而已。”
穆没有回答,他绝对不会听不出沙加话里的讥讽之意。但他并没有兴趣和沙加在这种层次上展开较量。
在穆短短的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可谓几起几落。窘迫时有如路边的野草,得意时又睥睨天下无所畏惧。沙加和他相比,则是迥然不同的人生。他以自己的家族为据点,一步一步稳固的发展,虽然不像穆曾经高踞于九天之上,但也是距离顶峰只差一步;虽然不在权力漩涡的最中心,但任何人要做任何事也不能忽略了他。在这样强力的家族背景的支持下,和穆在逆境与坦途中的颠簸不同,他始终风雨不动安如山。他看他起高楼,看他宴宾客,又看他楼塌了。在沙加来说,像穆这样孤身一人近似投机的为人处世,他是鄙夷异常的。
尽管沙加知道,穆的许多行为,其实是求生之举,无可奈何,但他却不能尊敬为了求生连自尊和爱情都出卖的行为;他虽然对穆的忍辱负重叹为观止,但也仅仅是惊讶,并不感动。
这并不是因为沙加是一个高傲的人,这只是在长久的优渥生活和受人尊敬的环境中所形成的自然而然的心理状态。纵然多么天纵英才,年龄和阅历的缺陷还是会在体验上形成巨大的鸿沟,使得沙加没办法公正的对待穆。
这一点,他和穆都很清楚。
“我说我们现在还是来讨论一下正事吧。”
米罗伸了个懒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是却很有压迫感。沙加一瞬间想到,原来这个人也是有威严的。
可是,刚才的言行,算什么?
穆仍然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头发也不曾乱了一分。他一丝不苟的姿势让沙加想到了小时候自己几次来圣域玩时的所见所闻。酷烈的日头下,晒得发白的训练场,裂缝的石板,紫发的少年,一如今日的纹丝不动。直至今日,还有不少人认为,穆在三界的声名鹊起,其实多亏了有贵人相助。幼时是史昂,再稍长便是艾俄洛斯,如今便是撒加。最开始,沙加也是抱有这种想法的其中之一,但等他自己跃上三界历史的舞台之后,才知道这种说法,都是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少爷小姐们才有的。
任是多么的天纵英才,不经过努力,仍然是难以成事的。
“活着抵达斯蒂克斯河的上游誓约之石,我能做到,你们呢 ?”
“我没有问题。“沙加说着,把目光转向米罗。
“我做不到。”米罗说。
“那好,”穆似乎是早就知道了答案,看也没有多看米罗一眼,“我可以把你带过去——不过沙加也请助我一臂之力。”
沙加原本是没有料到穆会开口求自己帮忙的。他对自己的力量多少都有自信,也相信穆在空间转移和意念移形上的能耐,不需要别人帮手,带个把人去斯蒂克斯河边绝对不成问题。关于这件工作,他没有想过向别人寻求帮助,斯坦罗斯家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开口求援。可是他没想到穆竟然那么轻易就说出了口。
“召唤和吸引雅典娜的灵魂都要由米罗来完成,雅典娜宝壶由米罗携带着,因此保护米罗是首要的工作。”穆直视着沙加,恳切地,“请无论如何保护好他。”
“什么时候动身?”
“雅典娜转世的前一周,我们都必须在斯蒂克斯河上游埋伏准备着,”穆站了起来,将喝空了的咖啡杯放回托盘里,又把银匙也放了回去,“具体的时间会另行通知。在任务开始前的这段时间,请大家不要忘记了对着斯蒂克斯河发过的誓。”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
穆鬓发散乱的躺在床上,撒加在一边神清气爽的整理着衣服。
“空调真是个好东西。”
穆听见撒加自言自语地说。
他很累,不想说话。
“那些贵族官僚们,能在这么热的天气还衣冠楚楚的工作,多亏了它阿。”
穆觉得头很疼,睡不着。
“我说,米罗是不是爱上你了?”
好像心脏被狠狠的捏了一下,又好象头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呼吸凝固在了胸口。大脑瞬间的空白之后,穆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抖。
他一向清明的大脑里乱成一团,千头万绪,一个主意也没有。
身边的床被重量压了下去。
撒加过来了。
还是喘不过气。
撒加抓住他的脚踝,扭着他的腿把他翻了过来。他异常的用力,但是却很有分寸。
穆躺在下面,口唇微张的看着撒加。他试图表现得迷惘一点、困惑一点,但男人突然俯下身来咬住了他的脖子。他哼了一声,把头向后仰,回抱住对方。
“穆,你爱我吗?”
男人在他耳边喷着热气。他看着天花板,又虔诚又决绝。
“我像爱我的生命一样爱你。”
“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撒加的指节摩挲着穆的脸颊,“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怎么会那么快就答应起誓?”
“他只不过也觉得有利罢了。”穆隐忍着嫌恶说。
“那你觉得有利吗?对你来说?”
“当然。”穆眼睛都不眨一下。
撒加的身体稍微撑起来一些,不再压着穆。他从上往下打量着穆那点缀着吻痕的脖子,仿佛一只猛虎在考虑着怎么下口才最高效最美味。
穆的睡衣下摆敞开了,只在腰间系着一条岌岌可危的带子。
“你下午还要见西班牙的枢机主教。”
穆提醒着。
“让他等好了。”
撒加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
“你不是说要给他点颜色看看的么?”
穆居然还面不改色。撒加的手突然探进了他的胯间。
穆的眉头拧了起来。
“放松点……”
声音回旋着,消失在两人的唇间。正当穆以为这个下午将没办法好好休息的时候,撒加却突然迅捷的起身,来到镜子前面继续整理他的衣服。穆动弹不得的躺在床上看着撒加若无其事的修饰完毕,抽身离开,坐起来想对那背影说点什么,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最后,他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重重的倒回了床上。
米罗回到天蝎宫,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叔父打电话。
贵族子弟的通病之一就是,看着别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来二去,便以为自己也有了那能耐。于是没来由的就眼高于顶,谁也看不起,但若真要他做点什么,却这也不明白那也不知道,什么也做不好。
米罗也是作为大场面的旁观者长大的,但是他并没有成长为通常意义上的那种贵族子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有一个和沙加的姑姑一样称职的叔父。黄金圣斗士虽然有着比普通人长好几倍的生命,但大多英年早逝,像史昂那样逃过了敌方和己方的明枪暗箭爬上教皇位置的,几百年才出得来一个。黄金圣斗士大多数在幼年时代就父母双亡,能不能遇到一个好的监护人完全要看老天是否怜悯。米罗属于比较幸运的,有一个将他视同己出的叔父。
米罗在打电话之前一直在考虑,到底要怎么开口才合适。他所烦恼的并不是斯蒂克斯河,也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可能给穆带来的麻烦。
距上次在海边分手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到穆。穆跟在撒加身后,就好像冬天早上的雾,摸不着又抓不住,但却那么清晰的存在着,漫天满地都是它。
他的每道目光、每句话、每次呼吸,都让他颤栗。
除了穆之外,其他的任何人、任何话语、任何事情,都不能让他专注。
米罗这才知道自己原来是这么的爱着他。
对于撒加的任务,米罗自上次之后,就对它没有任何好感。米罗虽然不知道这次撒加到底又弄出什么事情来折腾穆,却极度的渴望能够帮助穆解决难题,所以在当时,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却没想到会是这样艰巨的任务。
他想,如果当时他也坚持不发誓的话,就一定能阻止撒加实施他的决定。
所以他很烦恼。他觉得他做错了。他本可以让穆从这种危险中脱身的。
虽然穆迫于撒加的压力,已经先行发下了誓言,但他一定可以帮助他脱离这种刀锋上的处境。
事情到了如今,他一定要尽力的去保护穆。
米罗最终还是没有把事情告诉他的叔父。因为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他的叔叔知道之后,会多么的担心和忧虑。恋爱并没有错,身为男人却爱上另一个男人也没有错,但是去招惹教皇撒加•林德罗斯的情人,却是大错而特错的事情。可是他尽管知道是错的,在他那贵族子弟的概念里,却并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很难解决的。他对于可能遇到的困难,并没有一个很清醒的认识;确切地说,他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步——还是那句话,尽管他多么的聪明,在人生的经验上却差了太多——他对自己正在玩着怎样的游戏,一点概念也没有。他所知道的,只有爱情。
米罗在电话里无关痛痒的说了一堆,话题始终在外围徘徊。他决定了要自己解决问题。
六月底,撒加接到了从奥岬尼斯神殿里传来的情报。
其时,穆就在撒加身边。那天傍晚下了雨,天黑以后格外的清凉,因此他们少有的没有关上落地窗。于是,穆就看着一身黑色装束的男人像树木的阴影一样无声无息的降落到月亮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撒加。撒加刚刚洗完澡,正在镜子前面用毛巾擦拭头发。于是穆什么也没说,只是绷紧了身子坐在那里。
被黑衣包裹的男人始终没有动,在那漫长而静窒的片刻里,穆有几次甚至以为是他的幻觉在作祟。时间流逝,原本清凉的夜却让穆感到了焦躁。他一分一寸的延续着自己的耐心,不至于一时失控塞点东西到来人的气管里去,或者在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中扭断那人的脖子。
撒加终于转过身来了。他状似随意的把毛巾扔到了椅子上,走到穆的身边坐下,挽住了他的腰。
“别紧张,”他的手在穆的腰侧滑动着,“这是我们的一个朋友送来的情报。”
阴影中的男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开口。他似乎什么都没有做,但穆却分明的听见了说话声。
“7月7日。祝你好运。”
血顿时冲上了穆的头顶。
这是阿波罗的声音。他用某种法术,让这个枭一样的男人来带了讯息。
一身黑衣包裹的男人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的离去,就像黑夜里觅食的猫头鹰,敏捷、机警而准确。
穆像被石化了一样坐在那里,他本来应该是无法动弹的,可是从内心里渗出来的悲哀却一点一点的软化了他。过了这么久了,他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感到难过了,可是这个时候,他还是确确实实的感到了悲伤。
他为了撒加的任务,差一点死掉。
他不是因为被撒加欺骗而难过,他是为了自己的生命竟然变得如此低贱廉价而难过。
“亚鲁吉龙的事情其实是阿波罗透露给我的。当然他是卖了个人情,因为要除掉亚鲁吉龙他多的是办法;但毁在你手上却是最好的选择——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
撒加不是没有察觉到穆情绪的不稳。只是在这个时刻,他们的种种恩爱缠绵居然全部都不可思议的蒸发掉了。他觉得自己对穆已经仁至义尽,他甚至觉得自己连解释其实都没有必要,他已经做了超出期望的事情了。穆虽然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但是归根结底不过是他的一个部下。部下只需要服从命令为上位者牺牲,部下是没有自我的。
穆什么都没有说。并不是因为他想通了。他是突然感觉到生之艰难,他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全部,却还是活得如此困顿。他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出卖别人出卖自己,却连最基本的信任和保障也得不到。
穆有一种冲动,他想站起来转身就走。这个房间外有一整个世界。他什么都不要了,难道他一个人不能生活吗?他所要求的难道真的很多吗?他从一出生就开始挣扎,一直挣扎到现在,折却无数心血精力,到现在却连自由呼吸的权利都没有了。他原本拥有圣域三分之一的权利和笃实的恋人,但却不知死活的胡乱折腾,到了现在绕了这么大一圈,付出的不见减少,拥有的却日益窘迫。他这大半辈子除了活着到底还做了些什么?
然而这一次和以往一样,他只是暗地里情绪翻涌了一阵,就又无奈而悲哀的强行压抑了下来。其实每过个三天五天这个念头就会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一次,但是他都强行压抑了下来,然后他整个人就会陷入更加绝望的境地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