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寸烟》尺走

3、第三章

　　吃饱了饭周裕安把陈占元送出门外，又坐回到那个沙发上。
　　他手里不自觉地在摩挲着那张名片。
　　很好的纸，压花的暗纹在手指上起伏，让他有些心不在焉。

　　有些人就是这样，想要看到，又怕看到。

　　近乡情更怯。

　　周裕安在这近乎于流放的几年里想了很多，挣扎很多，犹豫很多，他总觉得自己不一样了，可是看到陈占元的那一刹那，他又回到了那个夜里。
　　偷偷躲在他三哥的窗外，听到他低沉的嗓音，和那个自喉咙间逸散出来的名字。
　　“小安。”

　　这一瞬间是惊喜也是惊吓，周裕安从没想到自己的名字原来也可以这么勾人，沙哑的情欲浸满了每一个喘息。他在那一瞬间狂喜，可是又被更大的恐惧控制住。
　　两个男人，可以在一起吗？

　　周小少爷带着这个疑问落荒而逃，辗转巴黎，马赛这些年，他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认识很多不一样的人。
　　有人带着酒气跟他介绍自己的同性情侣，有人流连花丛男女不忌，有人因为触碰这份禁忌的恋情日夜赎罪祷告。
　　周裕安看得越多，心里越不明白。

　　只是现在他想通一个，他喜欢陈占元，喜欢这个陪他一起长大的三哥。
　　这点毋庸置疑。

　　那张名片还在他手里，周裕安低头看了看。
　　他们都不一样了，原来要在雨夜带着家伙事出去拼一口饭吃的陈占元现在可是大周百货的经理。
　　那个周家的小少爷也勉强算作学成归来，开始自己谋生了。
　　不过不止这些不一样，周裕安头低垂，微微有些失落。他回来月余，有意无意地打听过很多次陈占元的消息。

　　那些烟视媚行的姑娘们听到这个名字，嘴角总是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们把洒着自己香水的联系方式塞到周裕安西装的口袋里，然后拍拍他的肩膀，仿佛不经意间提起。
　　陈三爷，是全上海滩最好的情人。

　　“去过了？”吃完饭再回来时间就有点晚了，但是陈占元还是先绕路回了一趟周宅。
　　果不其然周老爷子一点要睡的意思都没有，拄着拐杖坐在客厅里。
　　他嘴上说着睡不着，实际为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也不好戳穿。

　　“挺好的。”陈占元走过去站在一边，“租的房子地理位置不错，我看小少爷是会照顾自己的人。”
　　“他会什么，”周老爷子哼了一声，“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上海什么地方，他那点工资够什么。”
　　周老爷子明显是把这些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你说说他，好好的家不回，去给什么法国人做翻译。”
　　他说着把拐杖拄得砰砰响，“法国人，英国人，洋鬼子有几个好东西，他也不怕把自己栽进去。”

　　“您别生气，”陈占元适时递上一杯水，“我看着小少爷出国这几年，跟原来不一样了，他有分寸。”
　　“再说了，”陈占元笑着给周老爷子顺气，“他后面可是周家，兄弟们哪个不留心着呢。”
　　“让人操心不够！”周老爷子担心归担心，气哼哼地骂了几句，可是说到底也没真的要限制周裕安什么。
　　"让他自己折腾去吧，你也别管他。"
　　谁都知道这句话不过是周老爷子的气话而已，陈占元小心着扶周老爷子回屋，嘴里答应着好，那边的照顾也没松懈。

　　等到他再从周宅出来，可是实打实的月上中天了。
　　陈占元叹了口气摸出来车钥匙，他自己有一套公寓，离百货公司挺近，但是离周宅还是有段距离。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显得汽车发动的声音更大了。他单手握着方向盘，不自觉还是有些出神。

　　他从来没有想过再见周裕安，会是什么样子。

　　诚然这些年过来，陈占元时不时总会想起那个孩子，不是那么的爱说话，原来最爱的就是抱着他的腿。
　　可是他从来不敢幻想再见面是什么样。
　　就像今天这样，猛然发现几年不见大家都变了很多，突然就有些无从下手。
　　孟鹤堂苦笑，他这是有希望，才会害怕失望。

　　“三爷怎么今天回来这么晚？”
　　公寓里出人意料的有着暖黄的灯光还有饭菜香气。
　　陈占元一进门就有人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他的外套，顺便把拖鞋递上。
　　“你怎么过来了？”
　　这个女人，素兰，是陈占元这一任情人，也是目前为止占着这个位置最久的一个了。
　　叫这个清清淡淡的名字，人却不怎么安分。
　　陈占元知道她想要什么，不过谁都没有戳破，就还可以相安无事地伪装下去。

　　“这不是听说三爷今天来来回回跑周宅，怕您回了家也没一口热乎饭吃。”女人身材姣好，被特意剪裁的旗袍包裹得玲珑有致，她一边说着一边往陈占元身边蹭。
　　一字一句的热气故意打在脖颈上，当真呵气如兰。

　　“做了什么？”陈占元未见得多热情，不过也不会冷漠推拒。
　　他松了松领带往饭桌那边走。
　　桌子上四菜一汤，蒸腾的热气让灯光都朦胧了。

　　“今天看到了新鲜的苋菜，做了些汤。”素兰娇笑着坐在他下首，拿起瓷勺先给陈占元盛了一碗汤，“炒了几个青菜，还有一碟素鹅。”
　　她说着又去盛了一碗米饭，“晚上吃的清淡些，对身体好。”

　　陈占元看着她妖娆又克制的背影，嘴角浮上一抹不明不白的笑意。
　　两个月时间，这个素兰就把他的‘喜好’打听的清清楚楚，不知道谁家派来的，不过水平到底提高了不少。
　　可惜了，性别错了，人也不对。

　　“听说周家的小少爷回来了？”饭吃的差不多了，素兰拄着胳膊往陈占元身边靠了靠。
　　“消息挺灵啊。”陈占元端起汤碗不露声色地把她隔在半臂之外，被挡住的脸上带着些许戏谑。
　　“一回来就使唤您，”素兰似乎在替他打抱不平，嘴角有些向下，眼皮微微耷拉着掩去算计的光。
　　“谁给你的胆子，”陈占元瞥了她一眼，“少说两句。”
　　“三爷，”上面不行，素兰就把腿伸出去，脱了高跟鞋的脚丫不轻不重地踩着陈占元的小腿，“我这不是心疼您吗。”
　　“您给周家辛苦卖命，周家不过就当您是个仆人，呼来喝去的。”

　　刚刚夸过她算得上知情识趣，就来这一套。
　　这套说法陈占元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没什么意思。
　　眼瞅着这个素兰今夜翻不起什么新的花样，陈占元喝完最后一口汤。
　　“天色不早了，我就不送你了。”

　　三爷从来不留人在自己家里过夜，素兰本来以为她今天又是做饭，又是鸣不平怎么也算一号解语花，能成为那个例外。
　　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
　　美女大多还是有脾气的，她脸上如花笑靥一下子去了六分。

　　“我不干了，”素兰拐过去两个街角坐在来接她的汽车里，装了一晚上的笑脸终于绷不住了，“他陈占元算不算男人，还三爷，呸，老娘都那样了，他直接就轰我走！”

　　素兰怎么样，陈占元毫不关心。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迎来送往，他穿着睡袍把自己扔到大床上。
　　窗帘没有拉紧，外面的霓虹灯晃在他的眼睛上。

　　少年的身影就这么悄悄在他脑海里露了头，赶也赶不走。
　　陈占元长叹了一口气，屋子里响起来暧昧的水声。

　　“小安。”
　　饱满情欲的沙哑嗓音，和几年前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