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正是私奔时》麦小小

9、第09章

　　那小黄门闻言，忙领了郑淣急急地往内走，脚跟不停地穿过高高的夹墙，迈过一道宫门，转过一方九龙照壁，便见照壁后头是一处庭院，庭院中立着许多采女，个个绰约婀娜，华服盛妆，虽列次站着，却不是雅雀全无，倒是垂着头三三两两在窃窃私语。

　　那小黄门急匆匆地将郑淣安置在队列中间，郑淣自是不欲引起他人的注意，只是低头不语。

　　采女们似是听到了皇帝圣驾将至的消息，无不议论纷纷，站在郑淣前面的一位采女看起来年纪甚小，语调甚是兴奋：“姐姐们可曾听方才的姑姑说了，待会儿皇上要亲自过来看咱们呢！”

　　另一位年纪稍大些的采女身着蔷薇纱罗衣，闻言，颊上浮着一抹微微地樱桃红，不由转头来轻轻叱责那年纪尚小的采女一句：“辛妹妹说什么呢？皇上哪里是专程来看咱们呢，皇上不过是……不过是……”

　　此时却有一个娇俏的女声插了进来：“辛妹妹哪里说错了？皇上这时候过来，明明就是专程来看咱们的嘛！”她眼珠儿一转，捂着嘴一笑，“哎呀哎呀，不对不对，刚才辛妹妹确实是说错了，皇上不是专程来看咱们的。”

　　年纪小的那位采女诧异道：“吴姐姐，你这个话说得好生奇怪，才说我说对了，怎么又说我说得不对了？”

　　那位吴姐姐捂着嘴笑道：“你是说得不对呢，我想啊，皇上准是嫌那些太监们的眼光不好，怕那些太监们办不好差事，万一一不小心将莫姐姐这样的美人儿选漏了，那可怎么办呢！所以呢——皇上哪里是专程来看咱们的，是要亲自过来瞧一瞧莫姐姐的呀！”

　　那女孩子穿着银红织金鸾纹裳，头上金钗步摇且不用说，那颈项上还戴着一条硕大的锦犀玛瑙串，衣着甚是华贵，在这里又如此地口无忌惮，一看家中便是高门显贵，那蔷薇纱罗衣采女被她这么一打趣，羞得埋下了头，声若蚊呐道：“这里是皇家禁地，吴妹妹莫要胡乱说话。”

　　郑淣本有心事，只立在后头默默出神，却冷不丁地却听得这一番私语，心中冷冷发笑，这些女孩子青春韶华，却一心想将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葬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之中，真是可笑可叹。

　　众人正在叽叽喳喳议论之时，却听前头的宫装姑姑微微提高了声量道：“天恩浩荡，皇上将驾临朝凤殿，亲视采选之事，诸位小姐们预备着接驾罢！”

　　此话一出，算是坐实了方才的流言，仿佛是一粒火星子投入炭火之中，那队列中瞬间跟炸了锅似的，周围那女孩子们的议论之声如同火光一般噼里啪啦作响，这个猜测皇上为何有雅兴要瞧一瞧第一轮采选，那个说即便是落选了，只要能得见天颜便是天大的荣耀，还有的采女则默不作声，只顾低头整理妆容，或是两人相对为镜整理衣衫发髻。

　　一时间又有姑姑走上前，拿了名册走到每个采女的面前，从头至尾细细打量，见姿容端丽的，便问上一两句话，那些应答得体的，便叫到前头站着，其余地则原地不动，未曾叫进。那些姑姑这样仔细地一排排地看了过去，众位采女便都明白了，皇上政务繁忙，过来看看不过是表达一个重视的意思，哪里有精力一一地瞧完？这是要选人进大殿叫皇上亲自过目的意思了。

　　方才还是叽叽喳喳的队伍顿时变得鸦雀无声，空气几乎凝结在一起，众人脸上都带着笑纹儿，只是心中却开始暗暗计较起来，不多时便有几十名采女被遴选了出来，选中的采女雀跃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而未被选中的采女偷偷失落的也有，黯然落泪的也有。

　　郑淣站在队伍后头，那姑姑走到她的面前，她将头微微低了一低，那姑姑是宫中的老人，眼光甚是毒辣，瞧了一眼她的眉眼，见她虽然衣衫简肃，却眉目如画，颜色堪比春花流华，于是便指了一指她，一旁的小宫女拿着那花名册子翻了一翻，念道：“户部侍郎赵岑侄女柳霓。”

　　那姑姑微微愕然：“柳霓？”不由再顺着那眉眼从头至脚地往下看，却见那关霓头上斜斜绾着一个垂马髻，发髻上饰着一支平淡无奇的素钗，唯有手腕子上戴着一只品色尚佳的白玉镯子，如一汪春水一般，一身罗裙更不是绸缎锦绣，不过是一身半新不旧的雪青襦裙，搁在争奇斗艳的众位采女之中，颇有几分寒酸。

　　虽说衣衫装扮如此简朴，可那名唤柳霓的女子却微微低头肃立，丝毫不显出尴尬局促之态。

　　那姑姑摇头叹了一口气，想起那日王大公公嘱咐地一句话：“赵侍郎赵大人家的女眷，你务必关照一下。”

　　那时候她顿时便明白了王大公公的意思，当即屈了屈身子道：“奴婢明白，必然将赵大人家的女眷们都选了进来。”

　　王公公却摆了摆手，道：“不是这么个关照法儿。”他翻开名册子，翻到一页，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头点了点，画了一个圈，“这个人，到时候撂了牌子放出去罢。”

　　那姑姑啊了一声，仔细地看看了看那名字，疑惑道，“既然这位叫柳霓的小姐也是赵大人府上的小姐？为何要撂牌子出去？”

　　王公公似笑非笑道：“便是都是赵大人府上的人，也是有个亲疏之别的，况且这个还是外亲的侄女儿，自然不能叫她抢了亲生女儿的风头罢。”

　　那姑姑顿时了然道：“既是如此，第一轮便叫她出去罢。”

　　王公公点头道：“你去安排安排妥当。”

　　此时这姑姑见了柳霓如此打扮，便以为是那赵岑故意不曾给这个侄女儿置办妆奁，有故意教她落选之意，不由心下叹了一口气，心道：“这女孩子气度秀雅，怪不得赵大人放心不下。”转身而去的时候，却还忍不住回头看了那女子一眼，越看越觉得那女子虽然不是绮颜玉貌，却更有一种粲然夺目的气度。

　　一时间，遴选进殿的五十名采女已次列在前，有姑姑上前教了基本的规矩，又训诫道：“小姐们在家中都是尊贵之人，可到了这里，再怎么尊贵也得收一收了。今儿天恩浩荡，各位小姐无论是入得了采选还是入不了，能得见天颜一眼，便已是天大的福分。我这里只有一句话嘱咐列位小姐，你们头一回见了皇上，千万别在御前失了规矩。”

　　娇娘和玉娘都在队列之中，闻听这一番话，玉娘轻轻地拉了拉娇娘的袖口，低声道：“姐姐，我有些怕。”

　　那娇娘本就心气极高，心思又重，方才她听说圣驾将至，因进来的时候早已搜过身，故而没有随身备得玫瑰胭脂之类的，又将脸颊轻轻地握了握，叫双颊比旁人更红润些，存了十二分的心思要拨得头筹，此时听到妹妹的话，自是不以为然。加之她将郑淣之事禀告了王公公，此时便格外留心那郑淣的情况。

　　她此刻偷眼看了看殿外的采女们，仔细辨认一番，却见柳霓站在队伍的最后头，并不曾选入面圣之列，心中不由暗暗得意，对玉娘轻声压低了声音道：“莫怕，皇上也是人，哪里就会吃了咱们？”说罢又帮妹妹理了理衣裳，又道，“玉娘，面圣的机会不是人人都有福气碰得上的，你放大些胆子，咱们姐妹两个一定要选入宫中，相互帮衬，日后也给娘争口气。”

　　姐妹两个正低低地说着话，却听得有太监拖长了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齐扑扑地跪了下来接驾，庭院中鸦雀无声，无一咳嗽之声，御前侍卫的脚步整齐划一，一水儿石青色的官靴从众人面前齐齐迈过，跟着便是皇上明黄色的步辇从众人的头顶稳稳地抬了过去，气氛肃穆得只叫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那跟在后头伺候卤薄的太监捧着各式御用之物，只有步辇上的鎏金铃在微风中铛叮铛作响，那金石之声更添天家肃穆之色。

　　皇帝在殿前落了步辇，抬腿进了大殿，跟着伺候的太监宫女儿忙前忙后，不一会儿便有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刘全亲自出来，一见刘全，忙有大姑姑迎上前去，道：“刘公公且这边看，这边便是遴选出面圣的采女。”

　　刘全细细地检视了一番，道：“皇上现下正和太后娘娘说着话，待会儿便将人带进去吧。”又想了一想，“莫要多了，五个一组罢。”又问道，“选了多少个采女面圣？”

　　那大姑姑道：“五十个。”

　　刘全皱眉道：“今儿皇上早朝后批了一个时辰的折子，突然想起今日采女第一轮采选，因此便过来散散心，我看五十个多了些，皇上没得看了心烦，不如就选个三十个姿容出众些的进去罢。”

　　那姑姑忙屈了屈身子道：“这便选来。”于是又在那五十位采女中选出尤其出众的三十位候在一旁，那娇娘姿色容貌俱是上品，此时也是中了，方才说话的吴辛两位采女也俱是入了选，可惜的是赵家的玉娘，形容尚小，因此虽是美貌娇俏，到底被比了下去。

　　娇娘乃排在第一组，她回头瞧了懵懂不安的妹妹一眼，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传旨太监高声道：“圣上宣采女进殿见驾。”她忙住了口，双手在衣袖下绞紧，只觉一颗心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胸腔子外头去。她缓了缓神，听那宣旨太监已在殿外高声报道：“许辉明之妹许容，王唯平之女王雅，王唯平之女王歌，赵岑之女赵娇，吴寸棠之妹吴玉夕见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