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正是私奔时》麦小小

3、第03章

　　西梁新帝登基不过三月，已有传言说新帝喜歌舞奇巧游历，不大过问国事，大小琐事大都由太后尉氏做主，今日选秀之事正同一滴水滚入油锅，在京都霎时间就炸起千层之浪，人人都道是新帝登基不过半年便大行选美之事，于是新帝的爱好里头，除了喜歌舞喜奇巧喜游历又添了一项——喜女色。

　　京都物议鼎沸，言官的谏言如纸片一般飞向皇帝的御案，可是物议归物议，谏言归谏言，皇帝却连御书房都懒得进一次，哪里能看到这如雪山般越堆越高的奏折？

　　众官的奏折没有回音，少不得有那么一两个犟脾气的要当面问个一二三来，于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臣便直接拦了皇帝的御驾，当面痛哭流涕慷慨激昂陈诉这一道谕旨下来，大梁将如何国将不国。

　　哪料到，皇帝神情自若地听完了他那一席话，末了只说了一句话：“朕不过是纳个妃而已，王爱卿如此行事，莫不是朕的这谕旨夺走了爱卿你这棵老梨树的小海棠？”

　　皇帝耍无赖不要脸，那饱读诗书的老臣岂能不要脸？

　　被皇帝这样一讽刺，这老脸还能往哪里搁？

　　于是，那老臣又急又气又羞又愧，一口气没上来，当即两眼一翻就栽倒在了地上。

　　皇帝瞧了一眼地上的老臣，又神情自若对左右道：“你们还不把王爱卿扶起来？王爱卿年事已高，还在为国操劳，朕甚是不忍心，不如从今儿起便致仕归乡，回去享享清福吧。”

　　多说了一句话，便被罢了官，此事一出，哪里还敢有人在皇帝面前去触这个霉头？朝中内内外外上上下下俱提着十二分的小心，尽心尽力地为选秀大事操持起来。

　　严旨之下，莫说是高官世家、草头百姓俱不敢自行婚配，一时间连官媒婆也门可罗雀，专司姻缘的碧霞天君面前的供奉更是冷清了许多，而良家子寻常的外出走动，也少不得被巡逻的铺兵盘查一番。

　　今日紫珠出门裁剪衣服，便被铺兵当街拦下来，如同拷问人犯一般盘问纠缠，幸而紫珠随身带着赵府的令牌，才免了生出一些是非枝节。

　　紫珠取回裁剪好的衣服，一进门便向柳霓禀道：“小姐，现下外头的兵勇三五成群在城中巡逻，城门处更是设了三道兵防，但凡遇上适龄女子，便盘问不休。今日裁缝店里也是冷冷清清的，裁衣买布的小姐不过只有两三人，还俱是带着嬷嬷丫鬟仆役的，裁缝铺外头也都停着小轿，都是有脸有面的世家小姐，为了选秀一事亲自上门裁量衣服的。我一路仔细瞧来，街上是连一个孤身女子也没有呢。”

　　那柳霓正是那日在皇榜下抢白猎户的女子，闻言不由微微诧异：“不过是选秀而已，为何森严至此？”

　　紫珠将取回来的衣物叠好，搁在梨花大柜中，口中抱怨道：“还不是因为那西梁皇帝是个色坯子，生怕什么绝世佳人一不小心成了漏网之鱼了呗！”又道，“小姐，听说外头的驿道也是设着重重关卡，防着有人私逃呢！”

　　柳霓心中焦灼不已，这包衣服正是前两日她带了紫珠去裁缝铺专程订做的男装，因她们是南朝人，身量本就比寻常北朝女子小些，这北朝普通的男装自然是穿不得的，需得订制合腰身的衣服，才不至于一穿出去就漏了馅。

　　正是因为等这男装，才耽误了两天的功夫，没想到现下是衣服拿到了，可反倒是更走不成了。

　　柳霓的眉毛微皱，现下外头关卡重重，自己便是走出了西梁京都，怕也是走不远的，在这关节上，两个女子单独出行引人注目不说，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这一年多来的筹划隐忍，那胸口上白白受的一箭，都是前功尽弃，白费功夫了。

　　紫珠见她只是沉吟不语，不由小心翼翼地开口：“公主……”

　　柳霓略略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自知失言，忙改口道：“小姐——如今这形势，可怎么办才好？”

　　柳霓沉默良久，只慢慢道：“如今这形势，一动倒不如一静了。”

　　紫珠道：“小姐的意思是……”

　　柳霓的目光落在那一包衣服上，低声道：“这赵府，咱们少不得还要再呆上一段时日了。”

　　紫珠忧心忡忡道：“小姐在这赵府算起来已有五月有余，虽平日里关门闭户，可就连前厅的婢子们也都渐渐地得了些风声，纷纷议论您来历不明，那西梁皇帝下的谕旨是适龄之人，均是要参选的，小姐，我怕外头的官府得知，咱们……”

　　柳霓摇头冷笑道：“你我的名字不曾登入西梁户籍，那西梁的官儿便是对着户籍本儿勾，却也怎么也勾不到你我的头上来，哪里就会知道有我这一号人？况且这宫中之事，有些事不过是外紧内松罢了，表面儿上是选秀的事儿，这里头还不知道是藏了什么算计呢。”

　　紫珠诧异道：“小姐是说，西梁皇帝这样大张旗鼓的选秀不是为了倾城美女？”

　　柳霓道：“我看这里头怕是有什么其他事情的，听说皇帝和太后颇为不和，外戚掌权，皇帝自然是心有不甘，太后想在皇帝枕边放些美人佳丽，皇帝又怎会叫她称心如意？西梁头一个皇帝下头有四五个弟弟，为何偏生是这一位得了皇位？若是没有三分手段，如何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头去？我打量那西梁皇帝也未必是全然的酒肉草包，他登基不过三五月，根基不稳，怎会真的大动干戈，犯了民怨？那选秀必是个由头，必是冲着什么事情去的，在各处的遴选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

　　她蹙眉沉吟片刻，又道：“只是多事之时，你若是出门，务必小心行事，在这府中更要低调谦恭些，切勿同府中之人起了龌龊。”

　　紫珠知她话中指的是赵府的女眷，那赵府的夫人同两位小姐眼界浅，不曾见过什么世面，竟然当柳霓同赵大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关系，没少找些由头发作，紫珠虽然心中不服，也知此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低头喏了一声，又听得柳霓嘱咐道：“一旦皇兄那边有了消息，咱们便按计划行事。”

　　紫珠点头道：“我每日里都上赵大人的书房和外头的那一处典当铺一趟，一有消息便来禀告小姐。”

　　柳霓道：“那一处的典当行，如今也不必去了，你现下既是赵府的婢女，也没有成日家出入典当行的道理。平日间也就罢了，如今街面冷清，你日日去的话，少不得被有心的人看在眼里。”

　　紫珠道：“我不去也罢，便叫那典当行的小伙计小严子每日里跑一趟。”

　　柳霓摇头道：“小严子是典当行的人，每日来这赵府亦是不妥。”

　　她略想了想，“你想办法同神卫营的陈肃通个消息，让他寻个走街串巷打买香油之类的货郎，每日未时往这赵府后门走一走，无事便当街叫卖，吆喝一声；若是有事，便单单约定好叫卖一样东西，或是冠梳，或是领抹，或是靴鞋，到时候你便走出去取了消息来，这样才妥当。”

　　紫珠笑道：“还是小姐想得细致，这样又不引人注目又妥帖——等消息一来，小姐回了咱们南朝，您的身份也可得恢复了。”

　　柳霓微微一笑，看她一眼：“恢复？我好不容易离了那樊笼，怎会再回去？”

　　紫珠啊了一声，道：“小姐素日里说的可是真的？您是当真不回宫里头去了？”

　　柳霓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边，也不再说话，只瞧着外面的芭蕉出神，紫珠忙跟上来将窗户关上，道：“小姐旧伤未愈，仔细吹了风受凉。”

　　她站在窗边，目光所及，仿佛面前正是三月江南春色，她同那人泛舟湖上，醉卧山中，结庐种菊，晴帘静院，好不逍遥快活，紫珠见她面上忽地浮现一笑，听得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道：“真是让人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