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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夜雨孤灯,渡口旁的茅屋里只住了艄公一人,雷允带着戚少商过来的时候,老艄公正煮着一瓮鱼汤。

      鱼肉做脍,鱼骨熬汤,异香扑面而来,屋檐下看火的老人身材高大,戚少商往他骨节粗大的双手上看了两眼,没有说话。

      “何伯,这就是我大哥,我把他带来啦!”雷允一点都不认生地进了屋,戚少商在门外站住了,艄公直起身招呼他道,“戚大侠请,寒舍简陋,招呼不周,让戚大侠见笑了。”

      “哪里,”戚少商瞥了雷允一眼,少年正勤快地翻出碗筷摆放,熟络的像是在自己家里,怕是这一下午祖宗十八代都给人套出来了。

      戚少商在心里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同艄公客气地寒暄,道,“是我们兄弟叨扰了才是,如此款待,怎敢说简陋。”

      艄公注意到他戒备的姿态,冲他笑了笑,“戚大侠莫非一朝被蛇咬,从此杯弓蛇影,便改了慷慨磊落的英风豪气,再不敢随意结交朋友了不成?”

      “那倒不至于,”戚少商也笑了笑,“若阁下光明磊落,我自然也不会小气,但老先生这么高深莫测,来历成谜,实在不敢不防。”

      两人隔门对峙,一内一外,戚少商身处寒夜,人却暴露在明处,艄公虽在灯下,却是灯下黑,面目一片模糊。

      里面雷允仍在翻箱倒柜叮叮咣咣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戚少商挑了挑眉,“老先生若再不说明来意,我这兄弟怕是要把先生的家都要拆了。”

      从他方才站在门边而不入,艄公一双厉眼便一直看在他身上,奈何九现神龙气度俨然,虽然自家兄弟在旁人的圈套里,却是丝毫不乱,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又过了一会,戚少商仍然不动,艄公终于低了低头,道,“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是老朽小看戚大侠了。”

      他说着转身在茅屋内各处或是拍打或是扭动,很快包了一包物什出来,往灶口的柴堆里一扔,对戚少商道,“戚大侠请。”

      戚少商负手在门外又看了一圈,这才进来,还未开口,便看到雷允偷偷夹了筷子鱼脍往嘴里放,叫了声,“雷允!”

      艄公见他终于变色,咧嘴笑道,“戚大侠不必担心,老朽从不在吃食里下毒,生民艰难,糟蹋粮食要遭天谴的。”

      戚少商讶异地看着他,桌边雷允夹着鱼脍巴巴问道,“大哥,那我吃还是不吃啊?”

      “吃你的吧,”戚少商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伸长腿在桌边坐了下来,慢悠悠道,“不怕死你就吃。”

      雷允的鱼脍都已经塞嘴里了,听到后瞪着他,戚少商哈哈大笑,艄公也笑着将鱼汤端上了桌,“小兄弟只管放心,鱼脍没有毒,老朽这一手炮制河豚的手艺方圆百里都是有名的,断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戚少商也点头,“像你这样的傻子,何先生要杀你早死八百回了,不必费事下毒。”

      “哼!”雷允看出戚少商是在消遣他,气呼呼大嚼起来,然后惊呼,“大哥这个真好吃!又鲜又甜,你也尝尝!”

      少年开朗,亦无忧虑,一道美味一碗好汤便足够快活,戚少商给他数着,半碟鱼脍三碗汤下去,他就被毒的爬不起来了。

      见他倒了,戚少商又给他补了一指,点了他穴道,这才从腰间解下酒囊放在耳边摇了摇,心疼地道,“剩的不多了,怕不能与先生尽兴。”

      他说着给艄公和自己各倒了一碗,“连云寨的炮打灯,先生尝尝。”

      艄公见他如此镇定,忍不住问,“戚大侠就不担心你这小兄弟有危险?”

      “他不会有事,倒是先生你似乎有事?”戚少商端起酒碗抿了口,自酒碗上方看着他,问道。

      艄公没回他,而是端起了桌上的炮打灯,晋北高粱火辣的酒气只是闻着就觉烈性,老人喝了口闭上眼,叹道,“果然是烟霞烈火。”

      烟霞烈火四个字仿佛将戚少商定住了,一时寂静,将门外潇潇雨声突显出来,戚少商想起当年那个雨夜,那个人也是这么说,烟霞烈火,多美的形容,“阁下究竟是谁?”

      戚少商问道,艄公道,“我姓何。”

      “在这河上摇橹三十年啦,戚大侠不必怀疑,老朽真是这渡口的艄公。”

      戚少商看着他的手,再问道,“那先生入魔教又是多少年了?”

      何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被他看出来历,抿了口酒道,“十七年了。”

      又道,“戚大侠错了,明尊降世只为惠世济民,我教并非魔教。”

      他说着看着戚少商,“老朽知道戚大侠想问什么,你想问的那个人我的确见过,一面之缘,也是在这汴河之上。”

      “他也随身带着和戚大侠一样的酒,也请我喝过一碗,可能这就是缘分?”

      戚少商默然,忽然一声鹰鸣划破夜雨,何伯脸色倏地一变,站了起来。

      戚少商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鹰鸣一掠而过,何伯却仍在侧耳倾听,戚少商脱了外衣给雷允披上,过不多时,一阵隐隐蹄声从远处传来。

      “是十八尊,”戚少商也来到门边,“先生被缇骑盯上了?”

      蹄声杂乱,似在交战,一时忽远忽近,又似在围捕。

      何伯摇头道,“不是我,我今夜只负责接应。”

      戚少商忽然明白过来,“渡船坏了是假的?”

      “也不全是,坏是真坏了,好也是早就修好了,耽搁了戚大侠行程,实在对不住。”

      老人神情严肃,凝神听着远处战况,一双粗大布满老茧的手攥了起来,显是十分担忧。

      戚少商忽然问道,“先生当初为何入教?”

      何伯听他不再以魔教相称,虽仍忧心那人能不能摆脱追捕,却还是回答了戚少商的问题,“因为我信明尊会普渡世人。”

      戚少商低声道,“搅乱江南,杀生百万的普渡世人吗?”

      何伯霍然望着他,“戚大侠果真以为江南之乱皆是我教的过错吗?”

      戚少商道,“贵教方天王率先举事,总是真的。”

      “若不举事,他们早就都死了,”何伯道,“戚大侠神龙九现,本领通天,怕是不知道蚁民之苦。”

      “若非实在活不下去,我们也不愿与官府作对。”

      何伯说着忽然嘲讽地笑了笑,“戚大侠如今在官府当差,可曾听过京师有首童谣,三千索,直秘阁,五百贯,擢通判,连街头小儿都知道官家早已糜烂不可收拾,戚大侠却还在责怪我等为何胆敢反抗?”

      “若我教义军当真四处烧杀劫掠,做尽恶事,却为何所过之处百姓闻风而至,童太尉将原本用来收复燕云之精兵拿来对付义军,到底在江南造了百万杀孽的是我教,还是朝廷,谁又分说的清?”

      戚少商皱眉看着面前老人,沉声道,“贵教中人果然桀骜,并未将朝廷官家看在眼里。”

      他话音方落,十八尊蹄声忽然远去,何伯几步到了茅屋外,望向天外,口中说道,“戚大侠如今口口声声朝廷官家,竟是忘了从前在连云寨做当家的时候了吗?”

      戚少商本想说我连云寨虽聚义山林,做的却是抗击外敌之事,同贵教作乱江南本是两码事,忽然听到一声响箭,大约七八里外缇骑传讯烟花炸在半天,何伯看到烟花直奔去了码头。

      戚少商顿了顿,转身吹熄了灯,给雷允关上门,也跟来了码头。

      渡船上何伯正将用做伪装的苇席掀开露出甲板,他正忙着,雨中又奔来个人。

      戚少商认出这人竟是邸店那位脾气暴躁的老板,老板见到戚少商也是一惊,跳上船问何伯道,“怎的他也在这里?”

      何伯道,“不用担心,戚大侠跟缇骑十八尊有过节,不会卖了咱们。”

      老板仍是有些不放心,压低声音道,“人就要到了,他在这里成吗?”

      何伯道,“成不成的咱们也不是戚大侠的对手,那边骗不了多久,就看戚大侠是不是愿意放咱们一马了。”

      以戚少商的耳力他们说什么自然瞒不过他,何伯也未打算瞒他,将渡船在码头停靠好,何伯扬声问道,“太尉府要拿的那人等下便来,十八尊正在追捕他,戚大侠可要阻我渡河?”

      戚少商还未答话,幽深的石板路上辘辘行来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少年看到戚少商,低声同车里说了句什么,戚少商没有听清,马车去势未缓同他擦身而过,竟是直接赶到了渡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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