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末明初记事》土豆味儿汤圆

29、29、老狐狸沈万三的气度

　　升乐大街，合风茶楼。

　　沈万三静静坐在二楼雅间，折扇轻摇，看着对面一家布庄。这是一家专卖棉布的布庄，铺面虽小，但是生意却好得出奇，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头攒动，讨价还价，叫卖声此起彼伏。怎么能不好呢，这是连盛产棉布的江浙一带都有耳闻的李氏布庄，也是他们想要开拓江北的最大的竞争对手。他面前的桌子上，摆着5、6匹棉布，红、青、蓝、黑、粉等，虽然不全，但主要颜色基本都有了，而且颜色极正。

　　“老何，你看如何？”沈万三细细看了半晌，问身后一名随从。

　　这名叫老何的男子是他的左膀右臂之一，主管布匹产业，也是行家里手。他刚才也在仔细看这些布，还用力捻动了几下，体会布的质地、手感。听主家问便道：“细腻上随不及江浙，但胜在结实耐用，而且这颜色，染得极好，更何况是在这种一般的布匹上。”

　　“对，关键就在这一般的布匹上，我们的布，一般是专供上层的才会这样细心染色，而他们的布，就是卖给平民百姓的都这样染，说明什么，他们的布染工艺已经相当成熟。”

　　“还有，”老何说到：“昨日黑子乔装去他们的绵厂看了看，织机多达百台，这个量，比起我们那边的也不多让了。”

　　“是啊，一介女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沈万三感叹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住笑道，“去年你手底下那个副管事，就在这上面吃了大亏，还记得吗？”

　　老何听到这个，顿时满面通红，似乎气得说不出话来。沈万三看到他这个表情，终于忍不住哈哈一笑。去年沈家想开拓江北市场，除了江浙的大米，棉布是最好的开门砖，没想到这里已经有了一个李氏布庄，那个管事立刻动用了各种手段，可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李家根本不理会。本想走上层路线打开销路，可这里的红巾军首领朱元璋的夫人和李归宁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知道他们的来意连门都没进成，后来想走低价格路线耗死李家布庄，没想到李家底子那么厉害，自己这边坚持不住了人家还岿然不动。结果，那个管事灰溜溜的回来了，老何也因此被其他大管事嘲笑了许久。

　　“主子，属下一直不明白，为何你一定要跑着一趟，这次的买卖，利润足够，我不信她不会动心。毕竟，和上一次不一样。”老何想了想，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你可知去年大帅和元兵一战，损失多少？你可知今年北边的刘福通又是个什么形式？”沈万三皱着眉头问。

　　“难道？”老何心一沉，心里估算一下，随即想到了一个可能。

　　沈万三点点头，说道：“虽然之后大帅重新招兵买马，队伍反而扩建不少，但是军需物资却是一时半会儿凑不齐的，这次的买卖不仅关系到军需，更是关系到和朱元璋派系的博弈。”

　　“可是那个李氏和朱元璋那边的关系……”

　　“我们是商人，在商言商，只要利润高到足够程度，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次我非来不可，这样才能表现出我们的诚意。”

　　两人正说着，雅间的门被敲响了。一个随从连忙开了门，门外，正是李归宁。

　　“万子，你在外面等我就行了。”李归宁吩咐。去年萱草和薛一贵成亲，赵嬷嬷年纪大了退了下来，萱草就成了归来居的管事嬷嬷，不能再贴身服侍。她整天东跑西跑，总是在外走动，一般的小侍女也不合适跟着她，马瑞英知道了，就把自己身边的一个女护卫给了她。这人叫万子，别看才十四岁，却是从小在尸堆血池里搏过命的，话不多武力值却是杠杆的，跟着她外出保镖跑腿正合适。

　　“是小姐。”万子阴气沉沉的看了屋内的两人，确认没有什么危险，关上了门，站在了门口。

　　“您就是沈万三，沈老爷？小女子李归宁有礼了！”对着这位历史名人，李归宁深深一拜，仔细看了看，嗯，很是儒雅，不像个商人，到像个文士。

　　“哈哈，你可不是小女子，江北李氏布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沈万三也起身行礼，丝毫不因对方是女子而轻视。

　　李归宁似乎也没想到江南首富能对自己如此礼遇，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想想他背后的人，自己对沈万三的这次会面也有了几分猜测，也客气道：“沈老爷不必多礼，请坐。”

　　沈万三开门见山，说道：“不知李小姐可知沈某此次来意？”

　　“虽不知确切原因，不过我想，这个时节值得沈老爷亲子上门，应该是和这一季的棉布有关吧。”李归宁看了一眼楼下的布庄，这是李氏布庄的总店，对沈万三选的这个地方也有了几分明悟。

　　“聪慧如斯啊。”沈万三点点头，赞许的笑了笑：“正是为这一季的布匹而来，不知李小姐可有意做成这笔大买卖？”

　　“哦？大买卖，不知有多大？”

　　“呵呵，好说，七成的布匹，不知李小姐可舍得？”面对李归宁，他没有用那些什么迂回战术，直接抛出了底价，他研究过这几年李氏布庄的经商轨迹，他发现这个女子不是一般的商贾，虽然背靠朱家军，但是眼界却高，从不为小利小惠所困，手段还总是出奇，坦诚一点儿，这次的事情或许能成。当然，沈万三并不知李归宁的来历，那些现代人都看烦了的手段在古人眼里当然很是新奇。

　　李归宁眉毛一扬，“沈老爷好大的口气，你可知这七成有多少？”每家每年能产多少布匹，这属于商业秘密了，他这样说，是家底丰厚太狂妄，还是……

　　如果说李归宁是条小狐狸，那么沈万三就是个成精的老狐狸，他一看就知道李归宁这话背后的意思，知道对方误会了，连忙说：“李小姐，沈某也是做棉布发家的，这种生意，只要是老手，也能猜出一二，不必多想。”然后，又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道：“这就是沈某的诚意。”

　　李归宁被他这大手笔呆了一呆，随即苦笑：“沈老爷，你这真是让我为难啊。”沈万三出的价格，已经是市面均价高出两成，这笔生意要是真的做成了，盈利至少比去年翻一翻，可是她知道，这生意，就是再高出两成也是不能做的。因为这批正在生产中的棉布，早已定下去向了。

　　对方不用阴招，不用阳谋，正儿八经和自己谈生意，李归宁心底一叹，陈恳的说：“沈老爷，谢谢你，可是这生意真没法做，原因么，你我各为其主，请不要再为难我了。”

　　沈万三轻蹙眉头，知道了这话背后的意思。

　　沈万三是浙江人，浙江是张士诚的底盘，沈万三依周庄，凭三江之利，广集货资，后通过开展海外贸易积累巨大财富，从而迅速成为“资巨万万，田产遍于天下”的江南第一豪富。张士诚建立政权后，沈万三和他形成互助互利关系，张士诚从沈万三那里要钱，要物资，沈万三则有了政策上的便利，生意更是扶摇直上。眼下战局越发紧张，不仅是和元人的，更是发生在占领江浙的张士诚，占领江北的刘福通，江南的陈友谅，以及处于这三方中间的朱元璋红巾军之间的角力。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马上要入冬，军衣就是头等重要的事。但是僧多粥少，江浙棉布每年的产量是固定的，想要更多就得去别处买，李家布庄离江浙不算远，质好且量多，成为沈万三的首选。可惜，众所周知，李氏背后是朱元璋的红巾军。

　　沈万三思索一阵，抛出了个更深层面的问题：“李小姐，您就这么肯定朱家军能杀出重围，改天换日不成？”换句话说，他在问，你就这么肯定，朱元璋能在三方夹击中取得最后的胜利？他这么问也是眼下各个政权思考的问题，红巾军从十几年前起义到现在，元人的失败是必然的，谁能笑道最后，成为这片江山的新主子，才是所有人都在猜测的。

　　李归宁听了却立刻反问一句：“沈老爷就这么肯定张元帅不成？”

　　“这是当然！”沈万三不假思索的回答。他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论财力，红巾军各大元帅里，只有张士诚有自己和一干江南富商支持，论地盘，自古江浙都是鱼米之乡，其他地方的红巾军有的连件像样的战服都没有，吃饭都吃不饱，拿什么和张家军比？

　　“呵呵。”知道历史结局的李归宁轻笑一声：“那么，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你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何自幼跟随沈万三身旁，平日看惯了别人对沈万三的阿谀奉承，冷不丁见了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李归宁，加上去年手下的败绩，顿时恼羞成怒。

　　“老何，住口。”沈万三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归宁如此肯定朱元璋能赢，可就像她说的那样，各为其主，这件事情自己还真是没有办法。沈万三知道再说下去也是无果，还不如回去再想其他办法筹集棉布，只能起身告辞：“即使如此，那就告辞了。”说完就要出门。

　　李归宁一愣，还以为他会使出手段逼迫自己，没想到就这样干脆放手了。不愧是江南首富，有这等气度还真是让人敬佩。于是，她忍不住说道：“沈老爷，请等一等，还听小女子一言。朱家军军纪严明，人才众多，朱元帅奉行‘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确为一带明君，那张士诚生性残忍，待人严苛，睚眦必报，绝非良主。还请您多考虑考虑。”

　　听了这一大段话，沈万三是惊讶万分，一个小女子怎么会说出如此老道的话，如果不是别人告诉她的，而是她自己想的，这可太……他认真的看着眼前这女子，却见对方眼中满是诚恳，心下一叹，苦笑说道：“各为其主，身不由己，多谢李小姐的这番话，保重，就此别过。”

　　沈万三也是干脆，既然决定放手，则当时就带着老何离开了茶楼，驾车返回周庄。老何却不甘心的说：“老爷，要不要我使些手段？她也就是个女人而已。”商业竞争也不全是光明磊落的，必要时候，一些阴暗计策也不得不用。

　　“我说了，这件事，就此打住！”沈万三历声呵斥！就凭李归宁刚才劝诫自己的话，就足以看出一个人的眼界和品性，而且她以女子之身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虽然有时机、运气的原因在里面，可也和个人的能力和努力分不开，他很是欣赏这样的人，和男女无关。

　　老何无法，只得应是，眼中却闪过一丝仇恨的光芒。他是沈万三身边最得用之人，商场上的事情交给他没有办不成的，却接连在李归宁这里吃了两次亏，一个女人学男人做生意，抛头露面不顾廉耻，还趾高气扬，得意个什么劲儿！不过主子不让自己动，自己的确不好露面，可自己不动手，不代表别人不会动手，这几日他也打听了这个李归宁的不少事情，听说她合离的那家后来的主母，就是那个被送走的沈笙儿，也许从这里能做点儿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