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浣》小狐蔷薇

7、生活

　　司机移了箱苹果放她车后备箱，前段时间老大亲自带队进西部山区搞扶贫攻坚活动，以私人名义购买了二十箱，留了她一箱。司机感叹，外强中干，翻高原时难受了两天，途中吐了三次。浣心费了好些劲抱回家里，一个人吃，几个月都吃不完。
　　念及此，心头滑过一丝难言的情绪。
　　今日正式入冬，阳台上种的一株山茶花枝丫被风吹断了，浣心回厨房拿出工具箱，剪了根绳子将剩余几根枝丫捆绑在一起，抵御严寒。这株山茶花树是老羊陪她去花市挑选抱回的，那天R城天气出奇的好，二人手牵着手挨家挨户地逛，选了好几株，就这株山茶最宝贝。人离开了，花还在。
　　走那天清晨，人伸出手臂轻轻环抱住她。他清晨有这个习惯，翻身半个人压在她的身上，那是以前。那天早上她一直佯寐，克制着平稳呼吸，两扇肺叶缓慢地打开，又缓慢地关上。听着内卧浴间的一切声响。躺在床上，她想这个男人待她是有真心的，现有机会高飞了，她该尊重他的选择。
　　行李箱是可以拖着走的，但那天清晨没有轮子滑在地板上的声音。房门最后关上，咯吱一声，特别轻。她一直平躺着，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液体滑落，心里想着，这样也挺好的。没有告别，也没有解释。一切都很简单，天地之间，匆匆过客，白驹若隙。
　　她起床后，收拾了老羊没带走的一切洗浴用品，他爱护肤，瓶瓶罐罐好几样，全用保鲜膜完好地封上。打开衣柜扫了下有无没带走的衣物，大件没有，衬衣倒是留了件。一件普通的浅蓝色暗纹款，是他行里发的服装。有天早上双双起迟了，急匆匆出门，在电梯里发现纽扣错位了，她用食指勾住衬衣扎入腰间皮带的扣口，耐心地一颗颗解掉重新扣上。地下车库电梯门开了，两人还不管不顾地吻了好一会儿。
　　不过，都结束了。
　　还没用晚饭，浣心打开冰箱，从冷冻箱里拿出猪肉排骨和鸡爪，上层拿出玉米番茄和胡萝卜，来到厨房取出砂锅。白水煮沸过胆一遍排骨和鸡爪，水面浮出泡泡。捞出排骨和鸡爪，换砂锅加一半白水，放颗生姜，几颗枸杞，白仁，添了几颗干扇贝调味。开大火，等水沸腾。
　　回到客厅，打开电视，选了部综艺节目看着玩，心中无事便是闲。削了只苹果，切成瓣吃。隔十来分钟回厨房调小火，将排骨鸡爪和胡萝卜放入锅内，带上厨房门，又坐回看节目。节目中一位名模和一群北欧姐妹去北极淘金探险，片中的冰川雪景风景如画。全球知名的家具服装等设计品牌，出自北欧。这个地方对她而言美得像个童话，去过国外几次，碰见的北欧人态度非常好，集体观念强，知书达理这个词本是中国成语用来形容女子，用在北欧人身上也不为过。有次在泰国休假，每天早上看一群北欧男孩女孩们结伴出行，白色皮肤金色头发，T恤衬衣牛仔裤鸭舌帽简单随意，外戴一副墨镜，不乏时尚感。躺酒店泳池边，有时看他们在水中嬉戏，各式各样的泳姿自由切换，喜欢相互之间开玩笑。完全颠覆北欧人冷淡孤僻的形象，见陌生人带份羞涩倒是有的。听老福提及过一次，北欧人的极简主义渗入方方面面。当这个世界有些片区的人还在为解决口粮问题拼得你死我活，为权力金钱明争暗斗，为欲望空虚醉生梦死，这个片区的不少人却把时间和金钱花在探索生命的体验上，也不难解释为什么这个地区的幸福排行全球前列。
　　到了这样如梦如幻的地方，自然会思考人生的三个根本问题：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去哪里。名模在节目中哽咽了好几次，大自然与人真诚的交谈碰撞到她的心灵。看了节目，浣心心疼这位女人。一直忙碌的工作，连恋爱都省了。
　　现在的人不太敢真实面对自己，代价太大了。
　　厨房门缝里开始溢出香气，浣心走去揭开锅盖观察下汤色，将番茄倒入锅中。回内卧浴室，清洁面部。绵纸沾卸妆油轻轻擦掉脸上的粉底，挤点SK-2洗面奶搓出泡沫，一点一点的来回清洗按摩。看着笑起来的鱼尾纹肆意飞扬，下巴尖已变圆，好歹人是变圆妥了，不那么急躁，也没那么咄咄逼人。
　　她有过咄咄逼人的时候吗？歪头想，想不出。
　　侧身打开浴缸边的入水口，热水哗啦啦地漫灌。不出一会儿，室内弥漫水蒸气。浣心褪掉身上的累赘，滴了两滴精油，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仰头闭上眼，什么心思也没有。
　　洗毕，回厨房，揭开锅盖，蒸汽扑鼻而来，真香。关上火，明早喝。躺在床上，准备将手机调至静音，才发现有未接电话和微信。均是老羊来的：
　　“昨晚喝多了。”
　　心微动，回复了个“好”。手机放下充电，钻进被窝里，闭眼睡觉。一觉睡得不安稳，背心脚心凉。天气骤然降温，原是被子还没来得及换。于是翻身起床，开柜找鸭绒被。床柜衣柜翻遍了，也没瞧见。坐在床脚，想了好会儿，怎么找不着了呢？
　　才恍觉是当时交给了老羊，让他放进袋子里抽真空，不知道他放哪里去了。又困又凉的，窗帘撩起看外面，阴雨绵绵，这潮湿天气，不换被子别想睡个好觉，没个好脾气。
　　想想人在那头，风清云朗，莺莺燕燕，好不快活？
　　嘟声响了几下，没人接。看时间不到12点，铁是在应酬。摁断通话键，手机扔床上。突然抬眼看见上层一排柜子还未翻过，站上床，双手伸出去摸上面的口袋。
　　此时，电话响了，老羊来的。
　　“出什么事了？”对方还在嘈杂的KTV房里，四周吵得不得了。即使这样，她清楚听出他的急切担忧。
　　火气一下便消了。
　　“你把鸭绒被放哪了？”嗓音提高几个度。
　　对方停顿了一两秒，“你等会儿，我想想，喝多了，一时记不起来...”她听见脚步声，后面的莺莺燕燕喊：“羊总，别走啊，没事吧？”一阵门关上的声音，嘈杂音小了，男人踉踉跄跄踱步声明显，又响起一阵关门声。
　　“我等会打——”话音未落，便摁断线了。浣心不用猜也知道是进卫生间吐了，次数太多，屡见不鲜了。老羊的酒量，听他的两个兄弟提过，比他们强。夜夜这样整，再好的身体也会拖垮。平时爱煲汤，一是慢慢步入中年了，喜欢把胃养得暖暖的；二是也为他养养胃，早上看着他喝一碗。多数时候，他回来都是倒头就睡。刚开始不好意思，应酬的夜里一般不过来，但有时心里像蚂蚁在爬，还是来。进门看见她就咯咯笑，像个大男孩子一样。抱着她不放。有时趁着酒劲，两人在房里不分地方干柴烈火，像两个年轻人在经历初恋。有时她下楼去把他从车上扶回房，人完全醉死了。她用热帕给他擦脸，用保温杯倒杯温水放床头，晚上半夜他起身去卫生间呕吐了，可以喝。
　　只要能吐出来，对他而言，都是好的。
　　她给了他很好的爱，一种不计回报的爱。她付出的爱都是不计回报的，所以她被丢得一次又一次。
　　所幸，自己在上层柜找到鸭绒被，换了薄被，暖和多了。关掉台灯，铃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房里特别刺耳。两行清泪在黑暗中沿着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滑过耳廓时已经冰凉。她心里的委屈像夏季暴涨冲破堤坝的黄河水，波涛汹涌，无处释然。明白过去的种种都翻页了，但也气自己仍然揣着那把刀，那把刀口割向的是自己。因为一床鸭绒被，让她想起这么多不快乐的往事。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