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辞》许夷光

53、第 53 章

　　“你们也清楚，陛下已拟旨和亲，我们小公主，最迟再过两月，便要嫁去鸽赞了，那我们今日，且说说北方各国，说起北土，可谓地域广阔，那儿半为荒漠半为川原，后者气候比长郡还要湿润些，水草肥沃，牛羊遍地...”

　　“唉——”

　　“咳咳，川原十有八九为鸽赞所占，他们与我等捏土造城不同，乃是草木为栅，发现肥沃水土，便是新城，在外种植莎木树，此树十分稀罕，一年便有五丈长，两年便有九丈，如拔节之竹，金石之坚，扞格不入...”

　　“唉——”

　　“..也有人说是神迹，毕竟他们没有皇帝，也不信皇帝，只信神，据鸽赞传说，神祗不灭，部落不亡，神祗离去，则是不世的灾难，是上天的惩罚，他们就注定活不成了。他们的神不像我们陛下，还需每日辛勤上朝，批改奏折，处理政事，他们的神祗享无上尊荣，得万民敬信，只是因为他是神，只需在他们长留宫中，而之所以称人为神，是他们认为，每一位神都...”

　　“唉——哎呀！”

　　猝不及防，一道戒尺敲在手臂，李梢猛地一惊，咋咋呼呼地从臂弯里抬起头，正对上徐太傅一张拉得老长的脸。

　　徐太傅早便瞧见这造孽的学生，每日不是困得啄桌，便是跟太子殿下一同胡闹，现在可好，三番五次，屡次三番，又是什么新的幺蛾子？爹娘打不改，皇帝也不管，只道少年活泼有趣，哪里活泼？哪里有趣？每日欢蹦乱跳得像个傻子，明明生着聪明脑子，却明珠蒙尘，挥霍浪费，一点也不知上进。

　　老人手里掂着戒尺，冷笑，道：“年轻人！成日里唉声叹气，垂头丧脑，像什么样子！我方才说的话，你听到几句？”

　　屋内沉默蔓延，在座各位，吃小零食的，传小纸条的，发呆发懵的，比划着聊天的，全都竖起耳来，眼神灼灼地盯着李梢，只盼他说几句能听的话，免了连坐他们一同受罚。

　　这是太学里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徐太傅每日会点三人作答，譬如昨日是太子、太子、太子，第一个倒霉鬼若答不出什么，今日功课便需再做一遍，问题延下，第二个倒霉鬼若还答不出什么，前惩叠上昨日功课，问题延下，第三个倒霉鬼若还答不出什么，行了，无需多言，等着徐太傅对你唠叨一番后，再登门拜访，朝着各位官高位重的爹爹娘亲继续唠叨一番。

　　徐太傅爱坐牛车，无棚而敞，那牛头大腹沉，生得丑陋，脚速又十分缓慢，长郡无人不识，故他去了谁家，第二日全城人都晓得谁家公子又遭了事儿了，虽有太子李梢一类奇人不以为然，可大家到底都是十来岁的少年郎，脸皮薄着，委实无地自容，面燥耳红。

　　各位当爹的里，饶是皇帝陛下，也捱了不少次说，无一例外。

　　同窗个个心急如焚，如坐针毡，只见李梢薄唇一启，似是很有把握，胸有成竹，道：“鸽赞、鸽赞为庆秦晋之好，特赠了容国一块上好的沃土，水草肥沃、肥沃，十分甘甜，牛羊吃了都说好！”

　　“哈哈哈哈..嗝，哈哈哈哈、嗝。”

　　太子殿下一声爆笑，直捂着肚子，笑着笑着打起嗝来，又忍不住继续笑，闹得脸都憋红了。

　　太子殿下断断续续道:“哈哈，我怎么听着，还颇有几分押韵、押韵？哈哈哈哈哈哈。”

　　其实在座没有不想笑的，只是瞧着徐太傅黑如锅底的脸色，努力忍住，听了太子殿下几声响亮的嗝，又听得那句押韵，还是从嘴中漏出几声笑音。

　　徐太傅怒不可遏，气得头发都要倒竖起来，叱道：“你！你个纨绔！你个绣花枕头！你！你怎地不叫李牛李羊？你怎地不去给我拉车？我瞧你倒是当真吃了一肚子草！”

　　可怜这位太傅恃才而骄，不曾学过几句骂人的话，气得不行，气势十足，词汇却单薄。

　　李梢挨了训，乖乖应道:“好。”

　　终于，各位公子哥们忍到了极限，一个接一个，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李梢仍是一脸无辜，用那双明亮多情的桃花眸将四处瞧一瞧，怎么看怎么清白单纯，乖巧可怜。

　　他将周韫求救般望着，多倒霉，昨日丢了媳妇，啊不，丢了娶媳妇用的玉佩，今日又惹毛了先生，回去指不定要挨几板子。

　　周韫没看他，也没笑，他也在寻思着那块玉佩。

　　若是直接拿出去给他，自己不就成了他口中挨千刀的盗贼？若不给他，唉，眼前突兀晃过一张涕泪横流的脸，耳边不觉响起杀猪般的惨叫...给，回去便刨出来给他。

　　于周韫周公子而言，昨夜当真算是又一场天降“横祸”了。

　　周府中种满了竹子，围墙而种，风一吹，便娑娑地响。

　　周韫此人，擅武爱武，白日除了在太学，散课还需在前庭中听询陛下问话，只有夜间闲些，便都在自个院中习武，明剑对月，卷叶削枝，酣畅淋漓，十分痛快。

　　而在他方才痛快地收了剑，预备晾晾汗，再去洗漱入睡之际，墙边闷哼一声，有谁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嗓子。

　　竹林茂密，里头那只翻了墙摔得晕头转向的某人，哭唧唧道：“周..周韫！我摔着了！”

　　一听，便是又喝醉了。

　　李梢喝醉了酒，若是回家，第二天醒来总是一身伤，他爹爹身体康健，瞧着势态，追着他打还能再打个十几年。

　　于是，周韫这儿，便成了避难首选，毕竟除了这人凉嗖嗖的冒着冷气，也没什么不好。不过无妨，李梢早便习惯了，周韫总是一个神色，从小到大都不会笑，也不会哭，跟妖精披着空白人皮，再画好了脸拓上去似的。

　　说起来，周韫也生着一副顶顶好的皮相，他们四人，谁没生着张好看的脸，只是风格迥异，瞧着是决计凑不到一块儿去的，结果凑了，还一凑就是这么多年。

　　如果说太子殿下是叭叭叭的喇叭花唢呐精，那沈长秋便是玉刻的君子像，如果说李梢是狐狸成了精，那周韫便是刀剑成了的怪，轮廓锋利深刻，一瞧就不好惹。

　　这不好惹的刀见了软绵绵的醉酒狐狸，生生被闹卷了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