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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夫妻 ...

  •   绵蛮扶着床沿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脚并用往上爬,去抓床上的摇铃。
      一时抓到了,她抬起胳膊用力上下摇晃,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卫漆一手拦在她身旁把小家伙虚虚圈住,一手轻碰她肉乎乎的下巴,逗得绵蛮咯咯直笑,眼睛眯成了两条线。
      他含笑道:“眉眼又长开了些。”
      项灵犀凑过去道:“又长了一颗牙。力气也大了,见什么抓什么,力气和男孩子一般大,抓人抓得生疼!”
      卫漆捉住绵蛮的小肉手翻来覆去看了看道:“如今还是太小了,不懂事,等长大点教训她。”
      项灵犀轻轻抱住绵蛮,低头亲了亲她软绵绵的小耳朵:“绵蛮,你想不想长大?长大了阿耶要教训你呢……”

      一时绵蛮累了抱下去睡了,两人坐下,卫漆顺手在案上拣了些樱桃递给项灵犀,目光停留在她发簪的白珍珠上,圆润雪白,他记得是从南楚陪嫁来的。
      项灵犀看着娇艳水灵的早春樱桃,说道:“等天气再暖和些,樱桃多了,我想挑些做供品,除了先帝、朵太后和我阿娘,我想给采菱也留一份。采菱为我在皇宫蹉跎了好些年,竟不得善终,甚至未得我一刻信任……我却只能还她一个牌位。”
      “还有婆娑寺,虽然陛下暗中助他重建,我捐了金身,但逝去的人终究回不来了。今生今世无可补救,只能寄托来世……”
      卫漆看着她,说出他从前绝不会说的话:“来世可期。”说完顿了下道:“午间少睡会,省得夜里又睡不好。今天的酥酪吃了么?”
      今年开春以来她的失眠情况本来好了许多,最近却不知怎么,每天他醒来都见她睁着眼。
      项灵犀点头:“嗯。”
      卫漆道:“趁太阳还没落山,我们去渊池边走走。”

      两人绕渊池散步,卫漆将步履放得很慢。
      项灵犀看看渊池的水,又抬头看看天空。平城春天的太阳温柔可亲,只是风大天干,和楚国缠绵多雨的春季完全两样,她却已经习惯了。
      “诸事事了,该立皇后了,”卫漆突然发问,“你怎么想?”
      项灵犀望向他,斜阳下他的气息和温度一起袭来,让她有一瞬的目眩神迷,然而立刻清醒:“我知道自己身份。”
      卫漆停下脚步,凝视她道:“我欲册你为后。”
      项灵犀惊怔,以她的身份,怎么可能?史上从未有皇后是和亲而来的先例。
      卫漆缓缓道:“先帝曾欲立我母亲为后,最终还是向朝堂,郭家妥协……我不愿重蹈覆辙,令你和孩子受委屈,亦不愿薄待妻室令天下人效仿。最后一点,是我本心所向。那便拜你为后。”
      项灵犀没想到竟能听到他如此诚挚的剖白,她患得患失了这么久,此刻切实感受到了他的深情密意,虽无一句缠绵情话,却带着灼灼热度,烫得她心口一颤。
      她握着他的手道:“若能与你成为真正的夫妻,我很欢喜,但我自认很难成为一个贤后。我气度狭小又贪心,并不乐意和别的女子分享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和他人温存缠绵,繁育子嗣……”
      卫漆反握住她的手:“好,我知道了。”

      项灵犀把脸埋进他胸口,掩饰眼角的酸胀。
      自从阿娘被赐死,她小时候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害怕得睡不着,后来安慰自己阿娘会在天上保护她,慢慢好转起来。近来大约因为采菱的事,又犯了老毛病。
      如今一切都好了,阿娘和采菱,倘若你们还在该有多好……

      良久,她抬起头,望进他眼睛里:“我怨过你。被囚禁在暗室的时候,还有曾经在南海上。一边怨你不来,一边害怕,怕你永远不来……”
      她眼眸莹润明澈,神情平静坦荡。

      卫漆感到心里被轻戳了一下般,力道不大,痛感却真切绵长。
      他拢住她肩膀,低声道:“是我的错。”

      项灵犀想要的却不是他的道歉。
      她深深望着他道:“我的害怕、抱怨可以告诉你,那么你能告诉谁呢?你担负着一国重任,可你也是血肉之躯,也有喜怒哀惧,你不能假装没有——”
      “在你心里不舒坦的时候,低落或焦虑,不安或恐惧,让我知道,好不好?”

      项灵犀在灰眸里看到渊池上方归鸟的影子,正起伏盘旋。有只鸟没和鸟群一起,等群鸟过去了,才低鸣着缓缓飞回去。
      卫漆也凝望着她。她的声音像细腻入骨的丝线,柔软之极,偏又坚韧之极,将他心魂包裹缠绕。
      良久,他哑声回答她:“好。”

      ——————

      太阳缓缓落山了。
      两人弃了肩舆,并肩走回春和殿。
      卫漆握着她的手,将封在记忆里的往事翻检出来。
      “有些过去的事,想听吗?”
      项灵犀不假思索:“想。”

      卫漆望着暮霭中的桃花树,桃花的颜色美好而模糊,一如有关父母从前的回忆。
      “母亲性子刚烈,听说自从先帝迎娶郭氏为后,便对先帝冷了下来。在我记忆里,母亲是严母,先帝是慈父。我儿时也贪玩过,责罚我的是母亲,却总是先帝转寰,为我说软话。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别的嫔妃使出浑身解数争宠,母亲却常常把先帝往外推。”
      他忆道:“母亲说,争来的宠不堪一击。”

      项灵犀随着他的话回忆梦中场景,不由感叹:“朵太后重情,所以刚烈。先帝是明君,心怀家国天下,可朵太后重情,更绝无过错。世道不公,教女子圈在后宅一小方天地,许多女子共侍一男子,又要女子卑弱顺从,委实太难为人了……三郎接着说,后来怎样了?”
      卫漆沉默了会道:“那一年……西凉使团来殷邀战马球,我和卫枫代表皇家出战,西凉球手诱使卫枫犯规,令他被罚下场,西凉人又恶意犯规,我的马受惊,我受了点轻伤,眼看局势不好,先帝亲自上阵,求胜心切,堕马重伤。”
      项灵犀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年,不禁扣紧了他的手。

      卫漆停顿了下道:“虽说母亲早已脱离西凉,但此事因西凉挑衅而起,母亲和我都有西凉血脉,背负罪名在所难免。”
      “先帝病重,卫桑侍疾了几天,先帝召见了母亲和我。母亲先去,我进去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先帝要我一句承诺,今后善待手足。母亲说她问心无愧,将亲手拔除西凉隐患。”
      “我从前以为母亲说的是西凉的事,原来不止如此。卫桑想必在先帝跟前诬陷了母亲。”

      项灵犀蹙眉:“先帝难道不知当年真相?怎会轻信卫桑?”
      卫漆轻叹了声:“先帝想必相信母亲,只是怜悯卫桑,不愿追究。当年母亲虽对先帝嫔妃冷淡,但从无迫害,卫桑幼年患病差点夭折,侍御医请罪,生母沈嫔求遍后宫,最后求到母亲这里,说听说西凉有换命秘术,愿以己命换卫桑命,母亲拒绝了。后来先帝得知,斥责沈嫔糊涂,沈嫔在北辰殿外跪了几日夜,卫桑病情忽然一夕好转,沈嫔却一病没了。”
      “那时候……我记得翡翠殿闭殿清理门户,有一宫女是朵家陪嫁来的,查出是她向沈嫔递送消息,无中生有。巫蛊厌胜是大忌,涉及皇子嫔妃又出了人命,母亲虽下令将她杖毙,仍被郭氏当做把柄,促使先帝冷落母亲。”
      “当年那宫女在卫桑处构陷母亲,卫桑又在先帝前污蔑母亲,我竟一概不知……母亲当年心境如何,已经无法追究。”

      项灵犀侧过脸看他,天色暗了,他神情模糊难以分辨,她停下步子,抬起双臂拥抱他。
      “母亲不会怪你,先帝也是。三郎……有人始终爱你,无论在人世间,还是星辰里。”
      卫漆闭上眼,在暮色中和她静默相拥。

      水鸟俱已回巢,渊池回归夜的宁静。
      前方春和殿灯火荧荧,空中仿佛浮动着柔暖的香。

      ——————

      阳平王府。
      卫枫推开案上的适龄贵女名录,向后仰靠在榻上,长叹了口气。

      慕容雁离开了平城,烦恼却并不如他所想离他而去,甚至心里更乱了。
      抛开身份地位,慕容雁性子率真,不像寻常女子扭捏,总要人猜来猜去,又和他一样爱刀爱酒,酒量能同他匹敌,本可引以为一知己,却阴差阳错睡到一张床上,如今他竟怀念起那纠缠意味,该死……
      不成,他不能这么糊里糊涂找个王妃,结亲不成反结怨的事比比皆是,他不能害人害己。

      卫枫起身来回踱着步子。
      慕容雁、慕容雁……她当真那么仇恨三哥么?那么对他呢?难道全是别有用心,就没有一点真心?
      回忆那天清晨醒来,她姿态慵懒妩媚,身上还留有新丰酒的醇香,点着他胸膛说昨夜滋味美妙,要不要再来一回。他差点裹着衣衫落荒而逃,而她慢条斯理起身穿衣,笑他像个新嫁娘。
      有一而有二,有二而有三。
      他记得清楚,后来一回她脱他衣袍脱得利落,他质疑她是不是有过许多男人,她笑得狡黠,问“阿枫这是吃醋了?”,而后又说“多也不多,只缺一个你罢了”,倒把他臊红了脸。

      她离开阳平王府前丢给他一把半旧短刀,刀柄处已经磨得发亮,显然是她平时惯用的。
      ……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么?不,他不信。可她道别时笑容飒然洒脱,像午后的太阳,亮得刺眼。
      他深吸一口气,叫来王府管事:“我有急事出去几天,若宫里找我就说我很快回来。”

      ——————

      小萦出嫁的日子临近,项灵犀叫来内侍元一和宫女阿葵,问道:“陛下恩泽宽广,兴安宫也曾有过宫女内侍做伴的先例,我看你们二人暗地里时常相互关照,却又都默不作声,今天叫你们来问一句,你们对彼此是什么意思?若是情同兄妹,我固然欣慰,若有什么别的想法,也好教我知道,替你们安排打算。”
      元一动作一僵,微微侧过脸看了阿葵一眼。
      阿葵却没有看他,向项灵犀道:“谢贵妃恩典!奴婢有话想问一问元内侍,晚些时候来回禀贵妃!”

      阿葵站在廊下,深呼吸了几下,抬头看着雪人般的元一,问道:“元内侍,阿葵愿意做那屋檐,为你遮挡烈日,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你愿意吗?”
      元一想拥抱她,然而手指动了动,没有进一步动作,只低头看着她道:“阿葵宫女,元一身有缺陷,且不止一处,你……不在意吗?”
      阿葵认真道:“阿葵活了十八年,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第一是陛下,陛下对外自不用说,在内对家人也极好……第二就是元内侍,元内侍能走到如今,比旁人坚强百倍。阿葵奴籍在身,早已不打算出宫,别的事更没想过,如果元内侍愿意,我们做个伴可好?”
      元一又动了动手指,这回终于伸出手,轻轻触碰阿葵的手,她的手比自己小很多,却那么温暖。
      “好。”

      阿葵反握住他雪白的手,心里忍不住偷笑,他掌心潮湿微凉,有些许汗意,原来他也在紧张。

      “阿葵……我能这么唤你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元一握紧她的手:“我这就去向贵妃求恩典!往后无论什么,只要我有,你只管拿去!都给你!”
      他想起什么,忙道:“对了,贵妃曾赏下白玉连环一套,我一直好生收着,你略等一等,晚间我拿给你!”
      阿葵笑了:“急什么?你且好好收着,我们一道去求贵妃!”
      她心想原来除了读书总是忘了时辰,元内侍在旁的事上也会犯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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