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先说喜欢我》好运小孩

36、告别

　　当一个人得的病严重到影响眼下生活时，她就可以捕捉到这个世界上最矛盾的温情。

　　封落忍不住左右看了看。
　　比如她那离婚申请都写了的爸妈竟然一起来了兰埔。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也希望您给我们家长透个底，她这个病最快多久能出院？”了解完封落病情，夏琴蓝下意识皱眉，后半句语速明显快了些，“……能正常与人接触？”

　　“如果配合治疗，一、二个月便可以出院，但……”医生推了推眼镜，拿起封落的病人资料，把话说得更明白，“出院之后需要修养一年……好的情况也至少要居家修养半年，才可以恢复正常生活。”

　　“乖乖……半年，”陪坐在封落床边的封顾年缓了片刻，偏头低声道：“阿落，咱高二是不是说要参加高考来着？”

　　口罩后面那双泛红的眼睛眨了眨，封落压着咳嗽“嗯”了一声。

　　“爸。”

　　“怎么了？老爸给你再接杯水？”
　　封顾年本想靠近伸手，可封落比他更快的转身面向墙，她捂住口鼻，瓮声瓮气的继续问道：“要转学？”

　　“转回去更好些。”封顾年分神听着医嘱，再次开口时，有些鼻音，“阿落乖，爸爸来这边比较麻烦，你妈下半年的工程都在江荆，照顾你方便些。”

　　听着她爸封顾年嘴里的转学，封落终于对自己生病有了些实感。

　　从小到大，除了感冒、咳嗽，她没怎么生过像现在这样需要住院、需要短则半年左右，长则一年修养的大病。

　　喉咙里、鼻腔里总有股奇怪的味道，顺着气管往抽疼的肺里钻，埋在胸腔里的那股痒被勾得四处游走。

　　封落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口中黏腻腥甜的味道让她下意识用余光瞄过里侧口罩。
　　果然见了血。
　　口袋里再次被换下的口罩很轻，封落却被压得有些不太敢呼吸。
　　后知后觉的茫然渐渐逃窜进四肢百骸。
　　“咳，我想……”

　　封顾年刚要说话，已经跟医生开始商量转院事宜的夏琴蓝突然转过身盯着长椅上的封落瞧。
　　“你想什么？”

　　封落歪头看向墙角的绿植，耷拉着的脊背因闷咳微微抖动，跟着的沙砾嗓响起时显得很执拗：“留在兰埔。”

　　平日里见不得、忍不了封落顶撞的夏琴蓝缓缓皱起眉。
　　低压的气氛一瞬浓稠，紧绷的弦随着周遭压抑沉闷如影随形，张牙舞抓缠住身躯的感觉，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封落坐在椅子上，出气多进气少。久没眨动的眼睛胀得发疼，可心底堵着的东西又撞的她胸口疼。
　　过了很久。
　　“咳咳咳～”

　　无声的反抗如溃巢的蚁穴，顷刻崩塌。
　　母女对峙散了干净。

　　夏琴蓝张口吩咐：“回江荆。”

　　封落没有再说话，只一个劲闷咳，本就微红的脸彻底涨的通红，她突然拽住手边乱晃的注射管，转身向窗外看去。

　　封顾年嘴里“哎哟”声就没停过，大手轻拍女儿的背，企图让自己姑娘好受些。
　　“就搁这待了几天，连家都不想回了？”

　　因为咳嗽，封落脑子正处于懵的状态，耳边的声音甚至有些不清楚，她晃了晃头，压着咳意低声道：“咳得脑子痛，没听清。”

　　“……”封顾年鼻头又开始酸，他眨了眨眼，摸着女儿的头，“没事，刚逗你来着。”

　　封落往旁撤了撤身，见她爸的手尴尬的空着，她慢半拍的找补。
　　“好了再给你摸。”

　　封顾年被她逗笑了，收回手骂道：“小兔崽子！”

　　封落被骂也不生气，她勾了勾嘴角，笑得很随意：“今天的天可真好，可惜我不能出去。”

　　虽说封顾年同志一直活的比较自我，但对自己女儿还是比较了解的。
　　“依你妈的办事效率，今晚都不一定待得住兰埔，想见朋友现在就联系。”

　　见女儿没动，封顾年又加了把火。
　　“是昨个吧，有一个穿你们学校校服，戴着个黑框眼镜的小孩拦着我说是你同桌，还问我说你转学转去了哪，怎么，你来了兰埔就把人忘了？”

　　“走了就忘。你这兔崽子还挺薄情。”

　　封落想了会儿才想起来她爸说得应该是她以前江荆一中的男同桌周子翼，她抬手摸了摸鼻尖，讪讪道：“我又没他联系方式，怎么说。”

　　“哦，那兰埔的同桌也没联系方式？”

　　兰埔她又没有同桌……憋了半天，封落才小声反驳。
　　“我这病传染，见他们不好。”

　　“说什么傻话……”
　　封顾年本想好好掰扯掰扯，但夏琴蓝已经和医生交接好转院手续，转身时，指令已经递出来了。
　　“回去收拾行李。”

　　昨天来了医院后，封落已经被告知要留院观察，因明早要去学校值班，夏霁丘就没有留下守夜。

　　封落一早刚睁眼，就被她爸妈领着去了医生那。

　　此时回病房，除了要换下病号服，封落不知道她还能收拾出来什么。

　　小舅昨天说他今天会过来。
　　封落张了张口，愣是没把这话说出来，她只好拿起衣服去换，以免耽误时间。
　　“夏女士呢？”

　　封落简单洗漱了一番才出来，她压住咳意，又问：“又不着急走了？”

　　封顾年靠窗叼着只没点的烟，嗡声嗡气道：“去见你外公去了。”

　　瞅夏琴蓝女士刚刚那架势，恨不得前一秒办好手续，下一秒就落脚江荆。
　　怎么突然又不着急走了？
　　封落不太懂。

　　“哦，那现在回家收拾行李，您领着？”
　　回想起她爸的昨日种种言行，封落头皮发麻。
　　“有点超过了吧。”

　　中年男子罕见的绷住了嗓子，没吭出来一句话。

　　“要不等夏女士好了再说，您上次搁小区门口……”

　　“那保安搁我眼皮底下喝酒，没忍住，骂了两句。”
　　空气中噼里啪啦炸了几下，封顾年一薅寸头，起身大步往外走。
　　“赶紧的吧，你妈说十点过来接她。”

　　封落认命跟上：“……得，又是死命令。”

　　父女俩步子很快便迈得一致，只是抱怨声一句接着一句。

　　“爸，我还没吃早饭。”
　　“我就吃了？你妈也没吃，待会跟你妈一块吃午饭得了。”

　　“……那你一会在小区外等我吧，我收拾好自己出来。”
　　“你妈说了去家里收拾行李，你少害我。”

　　“离婚协议书又撕了？”
　　“没有，昨天要递法院去，没递成。”
　　………

　　封顾年被一通电话留在了车里，但催封落下楼的消息是掐着点发来的。

　　封落把桌面的笔记放进包里，出门前还是给小舅发了消息说明情况。

　　估计是忙，等了许久也没回消息。

　　封落再次按灭手机屏幕，视线转车窗外一晃而过的餐食店面，闷闷咳了几声后闭上了眼睛。
　　“爸。”

　　工作上出了些事，封顾年等不及就开始分享。
　　“几幅画的画框裂了纹路，刚刚粗略看了受损情况，估计是画框材料原因，这几天江荆下雨，湿得很。”
　　“刚刚让组里的人去找齐老商量，我今晚飞过去帮着收尾就成。”

　　封顾年年轻时在学术大学一心搞摇滚，专辑发了一张后倒是回归本专业干起了建筑设计师。有了点名声后，又不顾朋友和家人的劝阻，捡起展会策划人的帽子戴在头上。

　　封落知道，她爸前段时间一边帮着各位老师挑选展览作品，一边跟进展览设计，这两天画展就会正式对外展出。

　　她转头瞧着她爸，一口气缓在鼻腔里许久。
　　“那我睡会儿，吃饭喊我。”

　　接夏琴蓝用不着她，开车回江荆同样用不着她，肚子饿了倒是用得着她这张一直咳嗽的嘴。
　　“行。你睡吧。”

　　车内阵阵的闷咳让封顾年有些难受，为了让闺女睡得舒服些，车开得更慢了些。

　　咚咚～
　　咚、咚咚～
　　耳边是急切且有规律的敲击声，好不容易睡着的封落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拢着眼睛的光，扭了扭头。

　　车窗外的一张赵砚放大的脸，顿时把她的瞌睡吓了干净。

　　她直起身，愣怔地看着窗外的几人因见她醒过来而放大的笑脸。

　　“醒了，她醒了！！”
　　“可算醒了。老子手都拍疼了！”
　　“这才拍几次，你个菜鸡，过去点，狗耀你挤到我了。”
　　“里面是阿落吗？我怎么总瞅不清？”
　　“得了，我来问问她，别趴着看了，搞得像偷车！”
　　窗外的声音又杂又闷，封落眨了眨眼，见肖安指了指贴在车窗上的手机。

　　抬手开门的间隙，封落看清了肖安手机微信添加好友信息申请：你是不是被锁了？

　　手下动了几次都没反应，封落气得拍锁，对着外面喊：“车门…咳…锁了。”

　　窗外不知谁笑了一声，大家都跟着笑了。

　　仰着头看着笑成一团的众人转身靠在了车窗上背对着她，封落刚想拍窗说话，手机响了。

　　点开阚耀的微信视频电话，封落也笑了。

　　小小的屏幕上，几张脸正推挤着抢屏幕。

　　阚耀被挤急了，终是忍不住骂道：“靠，我就不该提议打电话！”

　　“放远些就能看见你们了。”封落压着咳意，闷着的嗓音绷得很紧。

　　“给我拿着，我就不挤了。”
　　“得了吧，学婊说翘课，你跑得比我还快！”

　　“你嗓子怎么哑成这样，医生怎么说？”
　　肖安敲了敲车窗，封落抬头看他张了张嘴，声音夹在淮衫和赵砚的声音里有些小。

　　封落的笑容凝固了一瞬，她咳了几声后，慢着腔调开口：“咳嗽太凶就哑了，医生说是肺结核早期，要休学养病，而且……”

　　见窗外的人都转过身看着她，封落面颊烫的厉害，她低着头，看着视频里的天空补充道：“我要转学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赵砚的呼吸乱了许多，他骂了句：“他妈休学就算了，转学干什么？”

　　“我不就是转学来的这。”封落有些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她只好板着脸和窗外的人互相盯着瞧。

　　“那能一样吗？！”赵砚和淮衫异口同声，罕见的默契。

　　“以为你只是要搬去楼下，怎么突然就说要回江荆，”淮衫说着说着就挂上了鼻音，“我还没做好准备。”

　　肖安看着算是很冷静，但话却说得有些怪。
　　“今天晚自习之后大家都要跟着分班表去各自的班级，班里一下出了全校第一、第二，班级排名又是第十四，老何要了今天下午的体育课，说是跟中午午休连堂给我们庆祝，学婊本来也要来的，被高一的学妹叫走了。”

　　封落：“我第一？”

　　赵砚嗤笑了一声，有点得瑟：“咱老封家必须第一！”

　　“又争面了这次！”封落勾了勾嘴角，咳声断断续续，她突然拐了话题，“你们去身体检查了吗？”

　　“昨晚被学校拉着来检查过，今天早上报告显示大家都没事。”阚耀声音有些低，因离手机听筒最近，听得倒是很清楚，“只有你病了。”

　　“……嗯，那就好。”
　　封落笑了，她抬头看向窗外蔫了的众人，真诚陈述：“我只是回江荆，又不是病死了。”

　　肖安不赞同的拧眉，跟着重复：“是啊，你只是病了，休学回兰埔而已。”

　　淮衫扫了眼车内，红着眼没吭声。

　　赵砚一脸严肃，叹了口气：“江荆那么远。”

　　阚耀品了品周遭的低气压，也开了口：“见你是有些难，封落。”

　　封落的眼底有些微颤，她不知道这是种什么情绪，这股情绪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她心口发软，让她老是想做些什么。

　　“那等我好些能见人了，我就来兰埔看你们。”
　　比如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