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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凶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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蚕祝的消息传入府中之时,乾坤连第一口包子都未咽下。
死了?
乾坤不由蹙了蹙眉。
阿落的血债未偿,他居然死了。
宿平也有些意外,问来禀的侍从:“长老如何死的?”
侍从想了想,道:“……应是被人害死的。”
“应是?”
“长老昨夜回去的路上跌了好几跤,所以一直身子不适,”侍从如实回禀道,“府中的奴仆们都贴身守着他,也请了药师在旁看顾。众目睽睽之下,哪怕贼人想暗害他,也根本办不到。可是……”
他话到此处顿了顿,脸上露出害怕的神色:“可是今晨,长老他突然就死了,如同……如同撞了邪一般。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心窝子就被人掏了,眼睛、舌头都没了……太吓人了。”
当众杀人却能全身而退,即便是乾坤,若不开灵门,恐怕也做不到这般悄无声息。
何人动的手,竟有如此能耐?
宿平听完蹙了蹙眉:“死状如此,非他杀难道还能是自杀,为何你们要犹疑?”他话到此处,忽然反应过来,“既不是人祸……莫非有人觉得他死于天谴?”
“昨夜长老必招惹了灾厄,听说一路上轿子都翻了五六次。”
乾坤在一旁心虚的抠了抠鼻子,还好是九十九做的,这些凡人觉察不出,要不然岂不是招了一口大锅?
蚕祝死了虽然大快人心,但一川漠中有杀人无形的高手,宿平还是不大放心:“报官了吗?”
“死因未明,所以并未报官。长老家已经开始治丧了,主君,这是他们送来的丧柬。”侍从说着,递上一封纸笺。
“未报官?”宿平蹙了蹙眉,“替本君备马。”
血亲死得蹊跷,子嗣却急于治丧。
着实耐人寻味。
蚕祝也算是个权贵,他的丧事应当会引来很多人。
乾坤对一川漠尚有许多事情想要了解,倒可以趁此机会调查。
他想了想,道:“漠主,在下与长老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不知可否前去点一炷香?”
宿平点头道:“公子有心了。”
“刘兄我随你一道。”
蚕祝府邸此时必定人员纷杂,乾坤怕此行会让王落闲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对方已经重复道——
“刘兄,我想随你一道。”
蚕祝宅邸外。
乾坤驾马行来的路上,听宿平大致讲了一下蚕祝府邸的概况。
蚕祝今年八十有一,府中人丁兴旺,有六子二女,除长女未嫁一直留在府中外,其余各子都早已立府。蚕祝膝下六子又各有儿女,儿女之下还有儿女,算上重孙这一辈,家中子嗣已有二百余人,其中最年长的重孙,今年已逾二十。
当然,蚕祝的子嗣并不似他一般,个个都如此长寿,长子、次子,还有数十个孙辈早已亡故。
其中,长子一脉最为凋零,数年前一场瘟疫带走了整个府邸中的人,如今只有一个小重孙活着,被蚕祝带在身边。
眼下,六子之中最为强盛的一脉,当属第三子,明净堂中不少弟子皆出自三子一脉,据说其中还有人有望坐上“九幽”的位置。
宿平不由叮嘱王落闲:“蚕祝长老突然离世,留下的位置给谁做,反倒是那些子嗣关心的。儿啊,我们此番意在办凶,切勿牵扯进他们的家族纷争。”
王落闲点了点头,那头丧柬已递了进去。
漠主亲自前来吊唁,府中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来人是一个六旬老妇,容貌秀丽端庄,脸上虽然尽是岁月的痕迹,但看得出年轻时应是个数一数二的美人。她身边跟了一名侍女,一直低头行礼。
在此时主持丧事的,不是蚕祝第三子的夫人,便是那个从未出阁的长女了。
但第三子不过知天命的年岁,如此推论,此妇人更像是蚕祝的长女。
老妇见到宿平后,欠身行礼,神色间却不卑不亢:“家父突然驾鹤西去,府中一片混乱,若有怠慢主君之处,还望主君海涵。”
宿平搀扶起她,叹了口气:“长老乃族中栋梁,本君心中甚痛,还请节哀。你自去处理要事,不必招待本君。”
“多谢主君体恤,”老妇又行了一礼,“家父在天有灵,定感谢主君如此挂念。”
“去吧。”
他们一派君臣和睦的样子,仿佛昨日破口对骂的不是宿平与蚕祝一般。
跟在宿平身后的两个侍从不由抽了抽眉角。
看来人臣与主君,果然都不是普通人可以做的。
宿平要先去灵堂,乾坤与王落闲便随便在宅子里逛了起来。
丧事果然办得十分仓促,到处都是步履匆匆的下人,许多地方连挽联都未挂起来。
前来吊唁的宾客越来越多,椅子便也越摆越多。蚕祝的宅子并不算小,此时却也快摆不下了。这还没算从漠中各处陆续赶来的子嗣,只怕到时,整个宅子要挤满了。
乾坤看着面前形形色色的人,有一些挤出几滴眼泪便算了事,还有一些甚至谈笑风生,更有甚者,坐在椅子上嗑起了瓜子。
今日到场了许多人,但真心前来吊唁的只怕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子嗣们忙着明争暗斗,宾客们忙着看清局势,以免日后行差踏错。
蚕祝风光了一辈子,最后却是如此下场,也算是极尽讽刺了。
院子里,有一老妪正在做法事。
一位披麻戴孝的稚儿正跪在院中,虔诚的祈祷着什么。
周遭异常繁杂,他的神情却异常宁静。
因为实在是太过突兀,乾坤一眼便看到了他,不由问道:“这孩子是谁?”
王落闲这些年并不在一川漠,乾坤的问题他也答不上来,但好在他能打听,很快便回来告诉乾坤:“那孩子名叫珂摩,便是长子一脉中唯一留下的那个小重孙。据说蚕祝将他接回来时,还尚在襁褓,几乎是蚕祝一手带大。”
“长子孙此刻理应在灵堂,看来他的那些叔公们确实不管他了。”
“嫡亲的长辈死了,还是唯一的嫡亲,往后这孩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此时,院中的稚儿正祈祷完毕,他方站起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二人,下一刻,便迈着不稳的脚步哒哒跑了过来。
王落闲有些意外的看着他,对方的小手已经一把攥住了他——
“阿叔,你能帮帮我么?”
灵堂中。
宿平看着屋中的子嗣们,心道来得都挺快。
老四递了一炷香给他:“主君,家父惶恐,能得您亲自吊唁。”
“本君听到消息时也倍感意外,至今仍不愿相信长老如此殚精竭虑之人竟会受上苍责罚。”宿平接过,将香点燃,“本君已命人前来驱邪避灾,告慰蚕祝长老在天之灵。”
“多谢主君。”老五听闻,感激涕零。
宿平故意提及蚕祝死于天谴之事,但此二人却毫不在意,甚至顺着他的话头应下。
蚕祝好歹是他们的父亲,死于天谴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他们如此反应,倒像是想把这个名头坐实。
宿平不由蹙了蹙眉,看向沉默寡言的老六。他此时并未过来拜谒已是反常,眼神又不时飘向灵堂棺椁之处,似是十分在意。
不如就此突破。
府邸院中。
珂摩紧攥着王落闲的衣摆,一张小脸皆是认真的神色。
王落闲蹲下身,看着他:“你要阿叔帮你什么?”
“你能替太公找出凶手么?”珂摩声音稚嫩却又带了几分倔强,“太公不是死于天谴,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言一出,王落闲不由怔了怔:“你如何知晓?”
“太公死时我便在场,虽然没有看清那人是如何动手的,但我肯定,太公就是被人害死的。”
这孩子看上去不过四五岁大,这个年岁许多事情理应懵懂,尤其是生死之事,他却如此凿凿的言说凶杀。
小小年纪,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王落闲看着他,仿佛看到小时候的自己,不由蹙了蹙眉。
清晨到现在,才过去几个时辰,稚童脸上的泪痕却已经干了,可见这孩子定有十分坚韧的心性。
他抬手拍了拍稚童的脑袋,轻柔的问道:“太公死时你可害怕?”
珂摩点了点头:“害怕,太公死了,我以后没有亲人了。”
王落闲直到握住他的手时,才感受到隐隐的颤抖。
是啊,无论他如何坚韧,可毕竟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你为何选阿叔帮你?”
稚童笃定的看着他:“我知道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希望害死太公的凶手可以早日伏法,这样,太公便能死而瞑目。”
王落闲本意并非来此捉凶,但孩子的希冀却实在不忍打破,不由抬头看向乾坤。
玄衣少年此刻正默默的望着他们,然后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相信阿叔,那阿叔一定帮你找出凶手。”
据珂摩所说,昨夜戌时,蚕祝回到家中后便一直哎哟叫疼。府中家丁一夜不敢离身,他也待在太公的屋子里守着。
戌时三刻,大奶奶派人送来了茶点,但太公疼的厉害,热茶与糕点都未曾碰过。
亥时一刻,五爷爷前来探望,坐在太公床头好一会儿,但并未曾接触过太公。
亥时三刻,四爷爷也来了,亲自端了一盆水给太公擦身子。五爷爷骂他贯会做戏,还与他争执了几句,太公便气急败坏的骂了他们一顿。
子时一刻,六爷爷送来了一封密函,太公看了之后似乎十分生气,直接就将密函撕了。六爷爷的脸色也很难看,只是一言不发的将撕毁的密函捡起。五爷爷觉得他搅扰了太公休息,打发他赶紧走。六爷爷便未曾多留,行礼后便径直离去。
子时二刻,四爷爷见太公睡着了,便也端着水盆走了,当中倒并未再碰过太公。
子时三刻,五爷爷也走了。期间,他将大奶奶端来的糕点都吃完了,又喝了一壶茶。
寅时一刻,大奶奶又命人送来了糕点与热茶。太公当时心烧的慌,侍从便服侍着他喝了一口茶。
寅时二刻,太公在众目睽睽之下,暴毙而亡。
珂摩说到最后,小手又不由颤抖起来。
自己的至亲就在面前被人当众剖心挖眼,他能说出来已是非常不易,王落闲不由攥紧了他的手:“珂摩真厉害,阿叔已经知晓了。往后这些事情便都忘了,相信你的太公也不希望自己吓着你。”
珂摩点了点头,王落闲便领着他走向灵堂。
宅中此时已挤满了宾客,因为局势未明,许多吊唁完了的宾客也依旧待在府中未走。方才在门口见过的老妇正领着侍女们,逐一为宾客们添置茶水与点心。
乾坤在那群宾客中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走上前去。
那人此时正与侍女攀谈甚欢,展着一幅画卷,十分骚包的笑着。
侍女忙着做事,却又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能脸色难看的在旁应和。
乾坤直接撞开了他握着侍女的手,道:“酆都,你怎在此?”
紫衣公子闻声转头,甚是意外的啊了一声:“乾坤兄好雅兴,也来凑热闹?”
自长生阁一别,他便未曾再遇见过酆都。
如今他已非刘二,他也不是真正的酆都,乾坤再看他时,心境已大不相同。
只是不知他此时前来一川漠,与广德是否有关?
乾坤想着,套话道:“本君可是旁人请来的座上宾,你呢?”
“在下也是被人请来的,就是这府中的老爷。可惜,死了。”
“昨夜你也在?”乾坤提了半道眉,“可看清是何人动手?”
“昨夜我不在,”酆都遗憾道,“热闹没看全,我也十分可惜,这不是正在问么?”
“确定是问?不是调戏?”王落闲无情戳穿。
酆都便收了画卷,附耳小声道:“不过确实,女要俏一身孝,府中女眷当真国色天香。尤其是与我交谈的那一位,姿色不凡。”
他拦着的侍女,正是门口同老妇一道出来的那位。
乾坤倒未过多留意,不由道:“老色鬼注意点,这里还有孩子呢。”
酆都这才看到珂摩,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乾坤兄果然博爱,这小孩可有点麻烦。你此时招惹,未必是件好事。”
“依你之见当如何?”
“麻烦自然要早些丢掉,不过……”酆都顿了顿,“以乾坤兄的秉性,此时定不会弃他。”
“知道就好,”乾坤应着,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正好要去灵堂,一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