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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锁 ...

  •   1
      樊鹂没有像樊鹭和孔羽一样考入名校,那年深秋夜里,她面对翻涌的黑浪,背对现实的微光,空荡了灵魂,人生失去确知的方向,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考上兰城的一所二本院校。身体摆脱困局,像飞离牢笼的鸟,或可开始新的生活。他注定是远方的栖息地。
      “晚上八点河市的同乡会,我给你报了,到时候刘玉玲带你去。”
      “太好了!谢谢妍姐,开学都两个月了,我还没遇见一个河市的。”樊鹂脸上洋溢着掩盖不住的惊喜。
      樊鹂跟着刘玉玲进到一间布满彩条的教室,黑板上跳脱“河市同乡会”几个彩色大字,教室里大概二十多人,吃着、聊着、笑着,在窗户上映照成一幅写实油画,夜的画布绽放喜乐的美。
      “樊鹂,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罗毅。罗毅,樊鹂。”
      “你好。”带着羞涩的笑意。
      “你好。”带着羞涩的笑意。
      罗毅向她伸出一只手,奇妙的感觉,她以前总见父母同别人握手,但从没人跟她握过手。她好像成为一个可以自主独立的人了。
      罗毅很健谈,樊鹂喜欢他的滔滔不绝。“他有宏大的思维。”彼时罗毅正在给她讲新疆伊宁市疑似出现UFO,他讲光年之外,星辰宇宙,天文物理的许多秘密,那是一个她闻所未闻的新世界。
      周五下午,樊鹂应约参加读书俱乐部的活动。她喜欢他们有同样的爱好,她想象他们在波澜不惊的阅读时光里,一同徜徉于文字建造的平行世界。他分享《亲爱的提奥》和《月亮与六便士》。
      “勇敢总是好的,即使一个人犯了许多错误,也比心地狭窄与谨小慎微高明。”“一个人要是对真正值得去爱的事物保持着忠实的爱,而不把自己的爱浪费在毫不重要的、没有价值、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他不久就会得到更多的智慧,而逐渐变得坚强。”
      “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生活在自己喜爱的环境里,淡泊宁静、与世无争,这难道是糟蹋自己吗?……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人如何看待生活的意义……”“追逐梦想就是追逐自己的厄运,在满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头看到了月光。”
      他读得很有力量,好像与作者融为一体了。樊鹂清晰感受到内心的震颤,她看见大地在他身上孕育出的豪迈和乐观,那些远大于他瘦长躯体的抱负,翻越铁笼,朝广阔的世界走去。
      一个具象的广阔世界。
      “我毕业了会去新疆做一名志愿者,我想以后都留在那儿。”
      “去那儿做什么呢?”
      “去兵团,参与建设工程,或者去当个中学老师,只要去新疆,干什么都行。”
      “我好像一点儿都不了解新疆。”
      “新疆很美,尤其南疆,风草肥美,牛羊成群。你知道吗,就是那种画上才有的景色,让人看过一眼就终生难忘。”
      他的理想,白纸黑字般清晰,她喜欢他身上的她没有的坚定,未来握在手中的自信。
      爱情究竟是什么神奇的存在,叫人放下心防,樊鹂第一次与人说起余飞凤。当年,她对待生活的态度陡然转变,无心理会学习和考试,信纸上的诗,一行行偷偷塞进挚友的书包,祈盼一点怜悯。

      2
      樊鹂什么都没等到,她该有预感的,余飞凤是个多骄傲的人。亭亭玉立,高挑貌美,太习惯男生的欣赏和女生的艳羡,她有很多朋友。很多朋友,在纷飞的雪白中不见了踪影,愿意留在身边的,她却无法原谅。第一次感到孤独,感受残酷,体会努力无果的无奈。她不再想象一个画家的未来。
      余飞凤在家里的理发店帮忙,也去别的地方打工,本想把上大学的钱也省下来,全部补贴官司的费用,父母说不能耽误她,最后考上西城师范学院。可她的心从来都在象牙塔外,她做好几份兼职,像一条饿狼疯狂地四处觅食。她烫发化妆,周身散发着特立的魅力,又变回万人迷,吸引了形形色色的异性。她不为谁动心。
      西城师范学院东北墙角外有个几条街构成的村落,村外是绵延不尽的农田,跟学院北墙外的绿化林带隔着马路遥相呼应,颇壮观的风景。余飞凤在马张村的一间理发店打工,回学校时走林带间的小径,清新怡人的空气。
      “啊——啊——救命!救命!”忽然冒出两只手把她拖进树丛。
      “美女哦,别怕哦,我不是坏人哦,就是想跟你聊聊天哦。”那男人的手紧扣住她的双肩:“美女哦,你答应我不要叫哦,问你几句话而已哦。”
      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哆嗦。
      “美女哦,你认识陈平哦?”
      陈平,余飞凤每天走出宿舍楼第一眼看到的人,她从他手中接过牛奶和面包,再把背包递给他。两周前,她出乎所有人——包括她自己——意料,接受了这个面相朴实的大男孩,不知道哪根神经被他感动,总觉得他是忠诚的,安全的,可以依靠的。
      “……认识……”
      “是这样哦,我哦,是陈平的兄弟哦,我看他哦,最近因为你哦,很分心哦,我非常担心哦。”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哦?”
      “……嗯……”
      “那就好哦,想个办法哦。”那副面孔上的每一条横肉都挤出猥琐:“我有个提议哦,你考虑考虑哦。嗯……要不你做我女朋友哦,我去跟他讲,保准他死心哦。”
      “我……”
      “你怎么哦?”
      “我不会理他了……你放心……”
      “哦,那你可得保证他恢复得好好的哦,不然兄弟哦,忍不住的哦。”
      “我……我保证……”
      “难得遇到你这样的大美女哦,嘿嘿嘿,这件衣服脱掉留个纪念嘛。”话音刚落,一双手已经拉住余飞凤的棉衣拉链。
      余飞凤被那男人从后面死死抱住,扒掉了外衣,她叫着喊着,眼泪不断涌出,疯了似地跑回学校。她错过了上课时间,躲进被窝,在一人的宿舍放声大哭,带着绝望、无助和孤独的声波穿透墙壁和门窗,传播得很远很远。红肿的眼睑渐渐松弛,她在沉沉睡梦中,暂时避开了那些令人痛苦的遭遇。
      “飞凤,我给你打了水,在楼下等。”被陈平的短信叫醒时,舍友已经都回来了。
      “飞凤,快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李金晶硬将她拖下床,她印象中没有过的热情。
      一张苍白狰狞布满鲜血的脸扑面而来,她来不及看清那脸上盖着的是稀疏的还是浓密的黑发,两根长长的獠牙是不是还闪着阴冷的光,已惊叫着躲到桌下。
      “哈哈哈,干嘛啊,反应这么大!”李金晶鼻子哼出一声嗤笑;“没想到,你这个风情的大美女这么不经吓啊?”“大美女”的称呼让她想起那个男人,害怕、羞愧和愤怒又和着决堤的泪水奔涌而出。
      “哎呀,我就是开个玩笑,你怎么哭成这样,不至于吧?好了好了,对不起啦。”总有些人,对别人做了坏事,却勾勒得轻描淡写,若较真了,反倒是你的不是。
      “我已经打过水了,谢谢,明天见吧。”余飞凤回了短信,把自己丢回一片混沌。
      毁天灭地的考试季成了她可以避风的港湾,先借口复习不见他吧,总不用每天像个狙击手,瞪圆一双杏眼警惕地扫描各个角落。她被吓坏了。
      只剩最后一场考试,她买了那晚的火车票。到处都结了冰,像镜面映着树杈和树上未消融的雪,好像行走在一个奇幻世界,连接着远方的家,一切都很安全。她想起小时候,生命中最紧要的,不错过每一块冰滑出的快乐。
      她远远看见李金晶跟一个男生站在宿舍楼下说话,很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吃饭吗?”
      “刚才去取火车票顺便吃了。我明晚回家。”挂了陈平的电话,到楼下超市买方便面,却看见他和李金晶站在宿舍门外,余飞凤并不知道他们也认识,有些疑惑地上了楼。
      “我们宿舍的大美女,还没吃饭呐?”好像知道她对陈平撒了谎。适才跟李金晶站在一起的男生,渐渐跟一个月前在树丛中恐吓她的男人重合起来。余飞凤抢过手机,看见编辑到一半的信息:“人家在宿舍吃泡面呢,你真……”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我跟你有什么仇,你这么害我!”余飞凤心里的委屈如泄洪的水,冲开灵魂的闸门,换了一个强大的存在,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们因斗殴,被学校予以警告处分,调换了宿舍。余飞凤无法接受仍和李金晶有来往的陈平,她只求最纯最真的感情。易碎的愿望。

      3
      樊鹂常常想,如果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地球另一端就遭遇风暴,她会不会去阻止那只蝴蝶?她又该出现在哪个时刻,哪个坐标?她想打开锁住她和余飞凤的笼,可彼时不懂,修正过去,是无勇无能之人的托辞,当罗毅说着“勇敢面对”,她也很向往,她希望她的面庞也能永远沐着光,可光源又在何处?
      于是她回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更把握不了当下。
      樊世仁和陆芹知道罗毅是农村人以后,要求樊鹂马上分手,态度很坚决。她好像回到了初中时代,因接到男生的电话红了脸,烙下久久不愈的羞耻感。她以为可以像姐姐一样,有权利有能力追寻幸福,可到头来不过是一个被牵了线的木偶娃娃。
      人们常说: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樊鹂对这句话深信不疑。她那个时候对“人们”说的话都深信不疑。她跟罗毅就这个话题争论了很久,像古希腊先贤谈起“正义”时那样,有理有据,极富哲思——
      “我们做朋友也很好啊,多年以后,我们都会是彼此最美好的回忆。”
      “多年后的事谁能预测?你说的那是理想!OK,就当你说得是对的,我们也许会是彼此美好的回忆,那又怎么样?回忆有什么用?!”樊鹂很少见罗毅如此激动。
      “为什么你这么悲观?”
      “这不叫悲观,这是现实,是人性。你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不懂。”
      “我不信,我会给你发短信,打电话,你也会打给我,对吗?”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如果我们不在一起,有各自的生活了,就不会再联系了。”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
      “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明白,我只知道,在一起最重要,这个结果将决定一切。”
      “我相信如果我们珍惜一起走过的这段路,就永远不会分开!”
      “……是……在某种意义上。可总有一天,你是你,我是我。”“你可以抗争的,只要努力一点,我们就能在一起!为了我,好吗?”
      “你真是不可理喻!”恼羞成怒。樊鹂并不是真心想分手,她只是习惯了听话,习惯到再没勇气抗争。罗毅看透她的懦弱,令她十分难堪。
      罗毅悲伤地望着樊鹂,他无法向她证明,现在分开,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他们”了,这段感情会成为夏夜星空下闪过的一个念头,在孩子拉动衣角时就化为乌有。
      那天不欢而散,两人各自沉寂了半个月。后来,罗毅打破僵局,一切恢复如常,他们还像过去一样,结伴吃饭,结伴自习,参加读书会,只是不再牵手,不再拥吻。
      分手没有造成任何灾难性场面,似乎他们都没因此牺牲或承担什么,父母也从此安心,真是双赢的好结果。樊鹂不曾留意,她和罗毅太像过去的她和余飞龙。
      罗毅还怀抱着希望,离毕业还有一年多,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即便最后真如他所料,从此各走各的路,也要尽量多地留住美好,让夏夜有过往可以追忆。他陪樊鹂练习健康评估考察时,总是认真扮演病人的角色,眼神充满对医护人员的信任。他用力记住她开怀大笑的样子,刚毅的脸孔,黝黑的皮肤,便融化在笑容的光亮中,他活得多么恣意敞亮。

      4
      余飞凤认为只有她一人被锁在逃不出的笼,上锁的人正是樊鹂,她的不安全,她的所有遭遇都起始于高二那个冷秋,起始于樊鹂的背叛。于是,她用愈加坚硬 的姿态面对这个世界,她昂着头,恶狠狠地刺破一切樊鹂的影子,比如陈平,比如阎博。
      认识阎博那天,雨滴落在白皙的脚背和鲜红的指甲盖上。
      地上一个个绽开又消失的圆圈,像一朵朵透明的花,也像一个个透明的梦想,在最好的时节盛开,又消失得全然无踪。她看得出了神。
      余飞龙的来电将她从梦中唤醒。“小凤,我这儿新发了几个样式,挑了些合适的,给你们寄回去了,你抽空去邮局取一下吧。”
      “嗯,好,知道了。”她看着水中涟漪,脑中空白了几秒,刚才的思绪不知停在何处,像曾经意外中断的梦想,留在萧瑟深秋的余味里,成了平淡无奇的空白。
      “需要伞吗?刚好多一把。”中年样子的男人。
      “不客气,这雨下不了多久。”
      “我认识你,拿着吧。”他把伞塞到余飞凤挎在手臂半开的包里,撑开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里。
      她在那门檐下又站了一会儿,也撑开伞走进雨里,头也不回。

      “你好,这个怎么卖?”
      “是你?你……”她的眼神下意识间掠过他的头顶,自觉不妥,低头说道:“对不起啊。”
      “没关系。不过,你平时就这么对待顾客吗?”他笑道。
      “没有,我还不至于欺负残障人士。”
      “你比我想象中还有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笑道:“你一直这么咄咄逼人?”
      “你上次说认识我,怎么回事?”她只答她想答的,说她想说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不甘示弱。“我的伞呢?”
      又是头也不回。

      余飞凤戴上一只紫色的及耳假发,露出白皙一段脖颈。她跟着音乐,和镜中的自己共舞。他走进门,目光对上余飞凤的陶醉与欢愉。
      “欢迎光临!”声音婀婀娜娜。
      “带你去个地方。”他递给她一张参观券,中国美术学院师生巡回画展。
      她怔了怔,从哪儿来的莫名的温暖。
      余飞凤看一幅油画看了很久:两个小女孩坐在农场的干草垛上,头靠在一起灿烂地笑,她们聚拢在余晖里,好像谁在天色尽头洒了一把金沙。像她曾经撕成碎片的一张照片。
      “想什么呢?”
      “没什么。”
      他们走到一个小展厅,墙上挂着一幅叫做《少妇》的画。
      “你看到什么?”
      “超现实。”
      “还有呢?”
      余飞凤鱼摇摇头。
      “一个人变成这样的几何块如何呢?”
      “这只是艺术风格。”
      “想象她是一个真实的人。”
      她看着那幅《少妇》,好像看到了毕加索的《哭泣的女人》:“如果她是真的,那她真可怜。”
      “她难道不是真的吗?”
      余飞凤流下眼泪。是啊,她不就是真的吗?切割开的身体和心灵,还有生活本身。左手给了谁,右肩被谁割走,哪一块是我?再也看不懂任何一幅画,勾勒不出直的线,调不出像样的颜色,她的每一块都腐烂在笼中。原来不是超现实,而是现实。
      她很累了,累倒在他怀里。她的所有伤痛只需要一份真情的疗愈。
      她倒在他怀里的时候,才知道了他的名字。阎博,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余飞凤在教师休息室等着上课,又想起阎博,到目前为止,她也只是知道他的名字而已。她对感情的渴求太直白,其他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
      “挑几个学生,提前把问题演练好,下周领导来检查,千万不能出差错。”出门时经过两位同事的心慌。
      余飞凤看着主席台中央的阎博,她想起来了,教育局的副局长,有一次到河市完全小学来开会,她坐在会议室后排多加出的椅子上,研究前排领导们的袜子,她在笔记本上画下一只猫,似乎是他的袜子。此时抬头,横幅、雨中的屋檐、穿校服的学生、参观券、画白线的操场、像猫一样的《少妇》,所有混乱交织成一种叫缘分的东西,他们之间的缘分。
      第一次正式约会时,阎博主动透露了他的很多信息,孩子是他和妻子一起生活的唯一理由,一种试探对方是否足够高明的手段。余飞凤坐在出租车上,任窗外的风吹进来,几根发梢沿着面颊的方向轻轻飘起,夏夜的清凉像他的宠爱将她笼罩,悠悠说着:“请务必把这个小姑娘送到。”
      第二次约会,他带她到辉岭公寓,专属于他们的爱巢。余飞凤激动地像只脱笼的小鸟——这是阎博的形容,他说:“真希望你永远都这么快乐,扔掉过去的桎梏,像飞鸟一样逍遥自在。”似有似无的承诺,她全都喜欢。隐没在幔帐后的知更鸟蛋蓝,是阎博带她到达的碧空,身和心涨满了,忘我地吟唱,忘我地飞翔,当阎博激情高昂地吟诵冯梦龙的《分离》,她仿佛跟太阳靠得很近,沐浴在一片纯白的光芒里,所有的痛,都抛往太空的另一端。
      他们亲密到宛如一人。她天真地开始向往一个真正只属于他们的家,一个有爱的家,毕竟她认为家的成立唯一需要的就是爱。她表达得明白,他却吞吐搪塞,往日的痛苦交叠而来,把她又锁进笼子。“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她狠狠问道:“是不是该让你官做了吏?”果真余飞凤的抱怨四处窸窣,吵得阎博惊慌大过了厌烦。
      她看着镶嵌在玻璃窗上的身影,被灯火烧得缺了角,几丝发飘着,她隐约看见五年前出租车上的那个女孩,她们好像从来没有过交集。命运犹如一条光滑的鱼,不可控地游走,以为抓住了,末了只留得一手腥臊,光滑清透的幸福,比昙花一现还短暂。她胸口憋闷,呼吸急促,拿起茶几上的花瓶重重砸上墙,满墙粉黄没一朵凋零,仍旧开得旺盛,她趔趄几步,奋力拽下餐布,玻璃制的杯碟零落一地,发出一种笑声。她拾起一块碎片,来来回回摸它的边缘,像抚慰一个哭泣的孩童,好一会儿放下了,用同一只手摸胳膊上的青色血管。每次浮起这个念头,她都觉得这间公寓更黑更暗,更狭窄更阴冷,丢失了初识时的可爱。
      阎博肯再去辉岭公寓,是余飞凤保证不再暴露他们的关系,也不再逼他离婚之后,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约会。她烧他爱的菜,开他爱的酒,化他爱的妆,极尽温柔,把过往的美好一一铺陈,承诺还做以往那个乖乖的小情人。她换上他爱的黑色蕾丝睡衣,鲜红的指甲拉了他的衣领,朝神秘的知更鸟蛋蓝去,在那儿,寂寞的黑与红孕育出最纯净的结晶。

      她拨通阎博的电话,无应答,又拨通,无应答,再次拨通,电话被挂断。她全身瘫软,靠着沙发,喘着粗气,地面蔓延一团温热。麻醉前一刻,她眼前出现《年轻女人》,和《妇女》里的女人一样的外形,但不用纷乱的色块表现,而是通身均匀的肉粉。她在辉岭公寓完成了那幅画,画笔停下时,她不再是个四分五裂的女人,而是一个拥有完整自我的女人。阎博给了她完整,她实在不敢也不愿相信他的背叛。
      尽管手术没留下后遗症,余飞凤将来嫁人了,还可以生孩子,余道夫妇不甘心女儿被人如此欺侮,决心跟阎博讨个说法,打听一番,才知道他已调了工作,举家迁离了河市。
      爱人凭空消失,余飞凤开始怀疑,世界上是不是根本没有不顾一切的真挚情感?或者,他的妻子才是最爱他的,为他可以忍受她无法忍受的痛苦?是她不够爱他,不该以爱之名逼他?她想不清楚,红肿的双眼涌出两行泪,顺着未干的河道往下流。她万念俱灰,不再寻找答案,不再尝试联系他,绵长无期的日子像没有星火的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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