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未歇》manta浮鱼

6、手放开

　　鲁潇他们三人抵达榕庄的时候，同班的老同学已经来了七七八八。大家有围着桌子打扑克消磨时间的，有坐在吧台前面嗑瓜子儿的，不亦乐乎。
　　挺高级一吃饭的地方，愣是让这帮大龄青年们，玩出一丝丝人间烟火气来，而且又特别地不会令人反感。走进这样的气场中，浑身的细胞都舒服得不得了。

　　他们甫一进屋，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被吸引过去。随即以鲁潇为中心，几乎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都围拢过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毕竟见到了活的明星——短暂的在电视里出现过的歌手……又是曾经和他们朝夕相处过三年的亲亲同学，好脾气团宠，歌王担当……
　　鲁潇默默细数曾经的这些小昵称，微笑着一一面对老朋友们的嘘寒问暖。郗盛伦和程英俊被不厚道地晾在一旁，没有任何意见，似乎司空见惯，或者应该说——习惯了。
　　鲁潇人畜无害的外表和面对外界的随和，一路令她人缘相当地好。

　　同学聚会的精髓，不在于吃了什么人间美味，而在于社交和资源置换——毕业多年的这些人，正当三十而立的年纪，或奋斗于北上广，或生活在宁市、林城这样的二三线城市。近六七年的摸爬滚打和社会历练，班里的大多数人，已在各行各业里从事着还不错的工作，建立家庭。
　　酒过三巡，对鲁潇的热情和好奇降温之后，大家的谈话内容，开始不自觉地围绕着工作、老公、二胎、辅导班……各自展开。。
　　又是一波新的话题热度。

　　鲁潇一边吃着眼前碟子里的桂花藕片，眼神一边漫无目的地游荡，一边在心里默默腹诽。
　　嗯～～工作可以谈。老公、二胎，没得谈。辅导班～咳～她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嗯～～这个藕片好吃，还是多吃饭，少说话吧～

　　同一时间，隔着两个房间的另一间小包厢里，也有一桌人在聚餐，只不过，只有两个人。
　　“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其中一位颇有风度的中年男人在说话。稳重低沉的男中音，眼角有岁月的痕迹，但仍可窥见年轻时的帅气。年纪愈长，愈有迷人的魅力。
　　任起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把菜咽下，方才抬起头：“这不是来了吗”
　　“来宁市吧，毕竟是省会，机会更多，发展也快。”中年男人褪去方才的锐利，尽显温和。但，尽管他努力卸去锋芒，多年养成的习惯，仍有上位者的威严和不容拒绝。

　　两人有相似度极高的面庞。一样的狭长眼睛，眼皮细薄，鼻梁高挺，臂膀挺阔，身材健硕。但如果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出一些不同来——男人不论说话或者沉默的时候，眼头处都习惯性地微皱，因此眉间有常年皱眉而形成的淡淡纹路。
　　而任起，也许是天生的性格使然，也许是职业习惯养成，什么时候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喜怒不怎么形于色，也难得在他脸上见到什么深刻的情绪表达。

　　“林城第一医院的耳科是全省最权威的，而且与我现在做的课题方向也吻合。”
　　“你们年轻人考虑的这些不现实，太理想主义。前途重要还是课题重要，你……”
　　“爸，我已经决定了。”任起不等男人说完，阻止他即将有可能开始的长篇演讲，“我去催催菜，您慢慢吃”
　　然后起身，直接离开了包厢，去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沿着过道，服务员们的身影匆匆忙忙鱼贯穿梭，任起尽量贴着墙走，不给他们挡路。路过隔壁的隔壁大包间，正好服务员开门上菜，小姑娘双手端着个分量不轻的大盘子，任起看到了，便快走几步过去，帮她把房间门打开，方便她进入。
　　服务员感激地向他低声道谢。任起保持着风度，并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向房间里乱瞟，径自离开了。
　　于是——他也便没看到，房间里的鲁潇，正在百无聊赖地放空发呆。

　　聚会的这顿饭吃到尾声的时候，郗盛伦接到一个电话。坐在他旁边的鲁潇，听到铃声条件反射般看向他，却什么也没来得及扫到，郗盛伦便拿着手机往门外走去。
　　她的目光，跟着郗盛伦的身影追随过去，思绪些微地停滞了一瞬。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鲁潇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曾经比了解自己更甚。
　　所以，尽管郗盛伦表情管理得很到位，她仍然从他看到电话时惊讶的微表情，和离开时略显急躁的步伐中，强烈地感觉到——
　　这是一通不同寻常的电话。

　　鲁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留在这里，继续做一只鸵鸟，还是像大多数女人一样，跟出去，寻找所谓的真相。
　　可是跟出去然后呢？质问，争吵，冷战，最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放手？
　　所谓真相，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看你怎么选择了。。

　　最终她也没有挪动一步。安静地坐着，微笑，侧头，认真倾听另一侧身旁女同学侃侃而谈她的育儿经。一边听，一边适时地附和，
　　“嗯～是么，这么好～”
　　“好啊，以后你介绍给我～”
　　完美的、灵魂出窍的、不走心社交。

　　等到鲁潇开始慢慢回过神，才发现一桌子的人，眼神热烈而执著地都在望着她，和郗盛伦。她满脸呆滞，一头问号，还是程英俊及时出声解救了她：
　　“被幸福冲昏脑袋，犯傻了啊你？大家刚才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喝你和伦子的喜酒呢？”
　　＂啊？？＂
　　“等你回答呢，啊什么……”
　　鲁潇缓缓看向郗盛伦，后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此时已正经坐在那儿，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她的耳朵悄悄泛起红。
　　泛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在纠结，怎么蒙混过眼前这关。至于这男人宠不宠、溺不溺的眼神，反正她也不会游泳，对她杀伤力极低。

　　“我祝大家——今天这顿酒喝完，下一顿就是喜酒，天天多开心，还能发红包……”
　　“哈哈哈哈……”
　　鲁潇成功逗乐大家伙儿，且这话说的模模糊糊，颇有艺术，四两拨千斤。众人也就是一时起意跟着瞎起哄，至于答案是什么，也没有人去追究。
　　于是这个话题就此结束。鲁潇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赞。

　　散场的时候，有几个人提议继续去唱Ｋ，难得一聚，总归要尽兴。鲁潇婉拒——
　　开玩笑，她去ＫＴＶ，是当讨人嫌的麦霸呢，还是做最佳听众？哪种人设都和她八字不合，还是不去扫兴的好。
　　于是乎，大家兵分几路，续摊唱Ｋ的，一路勾肩搭背地嗨走了。也有当晚飞机即时离开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此别过。榕庄门前，分别寒暄一阵后，就剩了本地的一两个，以及鲁潇三人。
　　程英俊没喝酒，让他们俩在门口等着，他走去地下停车场开车。鲁潇和郗盛伦也没喝多少，鲁潇平日里保养声带极其注意，而郗盛伦，鲁潇直觉和那通电话有关系——一晚上的心不在焉，以往遇到老同学一定会高开高走的人，今天竟然就仅仅一瓶啤酒……

　　此时正值盛夏，即便月上枝头，没了太阳直射，温度也是居高不下。尤其今天，闷热潮湿感更重，风里裹挟着湿气，吹到脸上只令人呼吸都困难。
　　风雨欲来的天气。
　　等程英俊的不多会儿功夫，郗盛伦也是手机不离手，一直在发微信。鲁潇余光里瞥见他的手指翻动，也是目不斜视——非礼勿视。这是鲁潇曾经给自己立下的死规矩——
　　郗盛伦的手机，鲁潇不能碰、不能看。郗盛伦的手机，鲁潇不会再碰，也不会再看——违者，眼角立刻长皱纹，唱歌立刻哑嗓子。
　　呵呵。
　　鲁潇倏忽想起发这个毒誓时的场景，心里嗤笑不已，对着郗盛伦翻了一个超级大白眼，随即看向马路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