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沐白Kido

65、人祸

　　许笙用老郜的手机给许志良打了个电话，关机。
　　他直接把手机还给了老郜，往操场走去。
　　操场上乱哄哄一片，都在讨论地震的事。
　　二十分钟后，广播站响起了杨主任的声音，让学生回班级上课。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许笙去了趟老郜办公室。
　　老郜也没多说什么，用钥匙开了抽屉，从里面拿了一袋子的电子设备。
　　许笙从里面找到自己的手机，还没开口，老郜就发话了。
　　“你先拿回去，联系上你爸以后，在送过来，或者周末直接带回家。”成年礼那会儿老郜给班里所有学生家长通过话，许笙父亲给他的印象最为深刻。
　　联系了三天电话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最后还是他用手机编辑了条短信发过去，晚上十点多才收到许笙家长的来电。
　　许笙抿了下嘴，说：“谢谢老师。”
　　他把手机开机，上面显示电量过低，然后自动关了机。
　　他想，晚自习结束回宿舍充电，那个点他爸下班也能联系上了。
　　出了数学组办公室，旁边是语文组办公室，这时候门开着，两名语文老师坐在电脑面前在讨论：天呐，汶川地震7.8级，我记得76年唐山地震也是7.8级，那年死了二十多万人，这次又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随后是一阵唏嘘。
　　许笙顿了一下，7.8级地震么？
　　他眉头轻拧，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并且这种状况直到晚自习结束也没散去。
　　…
　　此时学校食堂墙上的显示屏，正在播放着央视紧急新闻特别报道。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播报成都双流国际机场已经全部关闭，飞往成都的航班备降重庆机场。
　　显示屏下面围着一群学生昂着脖子，各个眼睛都注视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食堂闹哄哄的，餐盘跟桌面的摩擦声，吃好饭的学生搁置餐盘发出的尖锐碰撞声。
　　许笙到食堂直接上了2楼，他们宿舍几个人这段时间都会派两个人来食堂2楼的面档打包，然后在自习教室解决。
　　3班不允许在教室吃饭，隔壁自习室倒是可以吃一些味道不重的面食，清粥之类的。
　　今天轮到他和莫然，他之前跟莫然打过招呼，让他先过来，他去趟办公室就过来。
　　一个人拿不了六份。
　　二楼人并不多，许笙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埋头吃面的人。
　　“怎么在这吃了？”许笙开口。
　　“饿了，”莫然抬头看着许笙说：“我不知道你吃什么，就没给你打包。”
　　许笙看了眼桌子上打包好的四份面，低声说了句：“我自己去。”
　　莫然：“嗯。”
　　没几分钟许笙端着一碗面在莫然对面做了下来。
　　莫然看着许笙这架势，低头夹起了碗里的面条，慢吞吞地吸了一口。
　　许笙心不在焉的吃着面，莫然吃完后，他就放下了筷子。
　　“你不吃了？”莫然看着面前这人还剩小半碗的面，问道。
　　“嗯，不饿。”
　　莫然直接端起两人的面碗，往回收区走，许笙有一些愣神。
　　“谢谢。”
　　莫然没看许笙，提起桌面上的两份面条，低声说了句：“顺手。”
　　“我只是看你好像有些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许笙吃面的时候，莫然就留意到了，“你要不去趟校医室看一下？”
　　许笙：“我没事。”
　　回去的路上，莫然嚅动了好几次嘴角，都没有把前几天发现的事说出来。
　　许笙撩起眼皮，觑了一眼莫然：“你想说什么？”
　　莫然愣了一下，还是没问出口，而是说了句：“你有给你爸打电话吗？”
　　“刚刚我看了下食堂放的新闻，说四川那边受地震影响，移动通讯基本上中断了。手机打不通，你可以打你爸工作机。”
　　两人抬步上了楼梯，莫然又补了句：“新闻里成都马路上都是人，叔叔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而且地震中心点在汶川县。”
　　“嗯，”许笙眼神复杂的看了莫然一眼，没说话。
　　两人进了隔壁自习教室，把面放在四个人面前，周春阳正埋头赶今天的试卷。
　　沈思学正在给杨帅跟一女生讲数学题。
　　周云天不知道跑哪去了。
　　“老周呢？”莫然敲了一下桌面。
　　“WC。”
　　随着离高考越来越近，从上周开始晚自习已经开始进入了白热化阶段：自主复习。
　　并且三天后会迎来第三次模拟考，试卷早就出好等着他们呢。
　　…
　　自从童跃跟路一鸣晚上会隔三岔五的到他们宿舍凑热闹以后，许笙直接改变了讲英语的方式，之前只有周春阳跟莫然的时候，他还能耐着性子讲解一番。自从人多了以后，许笙直接干脆利落的回了一趟家，把他高一、高二那两年整理出来的笔记以及刷过的英语辅导书全部拿了出来。
　　加在一块十好几本，有些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英语批注，有的书甚至就是新的，写都没写。
　　所以这段时间晚自习，莫然都会捧着从许笙那搜刮的英语讲义啃。
　　看完一本就去跟路一鸣他们换。
　　这半个月下来，他看了七七八八。
　　遇到些实在搞不明白的，他也会主动找许笙，许笙也会耐着性子跟他说，有几天早上两人一起从宿舍楼去德育楼，一路上还用英语交流。
　　许笙原话：学英语最快的方法就是读、听、交流。
　　交流可以提高阅读理解能力，增加对单词的记忆，熟知更多的词汇量以及语法运用。
　　…
　　晚自习一结束，许笙把桌上摊着的书一卷，直接往教室外面走。
　　周春阳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许笙的背影：“笙哥，怎么了？”
　　周云天耸了耸肩，一副不知道的神情。
　　莫然沉思了几秒，才迟疑地开口：“应该是打电话吧，他爸不是在四川吗？”
　　周春阳猛拍了一下脑门。
　　“我日，我把这事给忘了。”
　　“你日个屁，”周云天被周春阳这一吼，吓得差点神魂俱裂，“大半夜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啊！”
　　几个人也没废话，沈思学还在给人讲题，让莫然他们先走，他晚点回。
　　…
　　回到宿舍，洗手间传来水流声。
　　许笙从洗手间出来，拿起手机去了阳台。
　　拨打许志良号码，果然一阵忙音。
　　又翻看了短信箱，上面显示一百多条未读短信。
　　他匆匆的浏览了一下，多数是许志良跟方澜发的，都是这段时间积攒出来的。还有一些未接来电的短信通知，以及江忱凡跟陶玉诚发的几条短信。
　　许笙扫了眼时间，半个月前，他也懒得打开了。直接打开了最上面的那条短信上，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今天，发送人是
　　──妈。
　　「儿子，看到这条短信给妈回个电话。」
　　他看了看时间，22点50。
　　太晚了，他妈估计这时候都睡了。
　　明天早上在打。
　　他又跳过几条未接来电的短信通知，直接点开了前几天晚上许志良给他发的短信。
　　「儿子，你叶阿姨给你买了些东西寄过去，里面还有一封我写给你的信，原本上周给你寄的，被一点事耽搁了。你成年礼，爸爸为没时间亲临现场而感到遗憾。作为补偿，八月份带你去北京看奥运会。」
　　然后许笙又挑了几条今日的短信，一一点开。
　　如果他点开最上面的第二条来电通知，他一定会看见一条来自四川成都市的一通座机电话。
　　夜色浓墨，无星亦无月。初夏的晚风裹着草木香，轻曳摇晃，把楼底下的银杏树吹的簌簌作响。
　　天穹倏地一下亮起了半边，没一会又是一道闪电。
　　许笙撩望远方，静默地注视着半分钟，直到手机响起诺基亚自动关机的优美声音。才回过神。
　　本身手机就没充多少电量，自动关机很正常。许笙跨进宿舍里。
　　周春阳也没管许笙怎么从老郜那里拿到手机的，劈头盖脸就冒了句：“叔没事吧？”
　　许笙径直走到自己书桌前，寡淡地说：“没打通。”
　　“那怎么办？”
　　“明天在打。”
　　这天晚上许笙没什么精神，没给周春阳跟莫然讲英语，沈思学还没回来，许笙就已经睡下了。
　　周春阳也没说什么，毕竟他不想跟笙哥腿亲密接触。
　　这天晚上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沉重了起来，莫然想了想还是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周春阳。
　　周老板，你真要考中南大啊？
　　没到一分钟，莫然就收到了周春阳的回复：是啊，北大清华去不了，幸好笙哥不是去北大清华，不然我铁定自闭。
　　莫然心想着，你要是知道许笙不是去中南大，而是去国防科大，你可能会自杀。
　　还自闭。
　　他还记得有天早上跟许笙一起进的3班，教室里就他俩，许笙进了班像往常一样拿着水杯去了茶水间。
　　3班有条不算规定的规定，谁第一个先进班，谁改后面板报上的高考倒计时。
　　那天早上许笙去了茶水房，教室里就他一个，所以这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头上。
　　把37改成36以后，他正好看到下面粘着的许笙的那封信。
　　信封里装的也不是什么信，就是老郜让他们写上自己的高考志愿，等到高考结束，看看大家有没有爬上山顶的，所以也都没有特意的去封它。
　　他当时鬼使神差地打开了许笙的信封，里面写着四个字：国防科大。
　　所以他今天犹豫了好久的话，始终都没问出口。
　　莫然在那张纸上写道：到时候你别哭就行！
　　许笙既然不想说，他也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
　　不知半夜何时落了雨，滴滴答答地一直下到晨光熹微，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草木香。莫然见许笙站在阳台上正在说电话，轻手轻脚的出了宿舍。
　　上午早读课刚开始，老郜就进了班，班里的学生还有几个试卷没补完，正在紧赶慢赶的抄别人的试卷。
　　好像昨天的地震并没有对这些人造成什么影响，埋头补作业的补作业，看书的看书。除了后面的板报上的数字从26变成25以外，跟往日并没有多大区别。这群备考生一个个还是紧绷着神经，麻木的为高考焦头烂额埋头苦读。
　　老郜进了班，象征性地咳嗽了两下，清着嗓子说：“昨天四川汶川发生里氏7.8级地震，大家也都知道了。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学校也组织了捐款救灾，但是不会强求每个人都必须捐，身为班主任我也不勒令你们捐多少。”
　　“咱们班从上学期开始班费就没动过，本想着用这些班费给你们每人高考前买件礼物，预祝你们凯旋而归，现在看来你们的礼物要没有了。”老郜笑着说。
　　不知道底下谁起的头，来了一句：“郜老师，礼物不要了，班费捐了！”
　　然后接二连三地声音响起：“礼物我们不要了，捐、捐、捐。”
　　班里还有几个人伸长脖子在嚎：“我在捐5块。”
　　“我这还有2块。”
　　“我贡献20。”
　　也不知道谁冒了一句，我贡献一个星期辣条。
　　引来底下一阵咿唏声。
　　中午吃过饭，周云天抱着那个自从搬到德育楼就被搁置在读书角的小箱子去了办公室。
　　许笙尝试着拨了许志良的手机，还是占线状态，然后又拨了许志良的工作机，还是一阵忙音。
　　莫然走进厕所，看到许笙端着手机站在拐角处，在那发呆。
　　“怎么了？”他走过去，看着许笙手里拿着的手机：“还没联系上吗？”
　　许笙回神，把手机放进兜里，“嗯”了一声：“打不通。”
　　莫然温声道：“晚点在打吧，现在那边线路中断，应该联系不上。”
　　许笙此刻的心神不宁并没有让莫然察觉出来，他跟往常一样脸上神情淡淡的。
　　只是“嗯”了一声。
　　下午第二节高露的英语课，刚上十几分钟。老郜就过来把许笙叫走了。
　　原本教室里撑着眼皮昏昏欲睡的几个人，被这一打岔瞬间清醒了。
　　外面的天气还是阴沉沉的，有一股山雨欲来前的汹涌。
　　许笙从第二节课被叫走了以后，就没在回教室上课。第二节课下课，童跃好奇心作祟，带着周春阳偷摸着跑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门微开着，只能听到几个老师在一旁讨论地震的事情，并没有见到许笙。
　　晚自习也没见到许笙回来，今天晚自习轮到老郜看班。周春阳见到老郜，就问了句：“郜老师，许笙人呢？”
　　“许笙请假了，明天回来。”老郜不方便细说，毕竟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他虎着脸对周春阳说：“还不回教室复习，后天模拟考。”
　　把周春阳搪塞了过去。
　　晚上七点多，憋了一天的雨，如同倒灌似的倾泻个不停。雨水沿着窗户玻璃滑落下来，有些透着缝隙渗进了窗户里面。
　　莫然提着水壶去了趟茶水间，顺便拐进了厕所。
　　“哎，云哥他们班有学生家长地震遇难了。”外面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听郑哥说了，那孩子请假回去了。”旁边又有一个人接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灾人祸啊！”
　　莫然起初没反应过来，提起裤子时，突然想起，办公室那些老师私底下管郜季云叫云哥。然后下午许笙被叫出去以后就没回来。
　　莫然杏眼猛地一下睁圆。
　　他脑袋里突然就闪过许笙父亲的面容。
　　他整个人都有些懵，走廊里两个老师后面讨论的话他一概没听进去。
　　从厕所出来提着放在茶水间的水壶，慢腾腾地回自习教室。
　　本打算跟周春阳说刚刚听到的事，他看周春阳埋着头正在刷试卷，沉思了几秒还是决定不说了。
　　第三节课还没上课，莫然拿着雨伞跟老郜请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
　　他没回宿舍，拿着伞往学校大门走。
　　校灯在雨幕下散着黯淡地光，花坛里初夏的栀子花苞被雨水拍打着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学校门口跑进来一个人。
　　少年一身湿气，黑色的外套紧贴着肌肤，左臂胳膊上套了个黑色的孝章。压根不理门卫大叔的喊叫。
　　冲进了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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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卷完结，第三卷总共就几张，他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