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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懦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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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人总是很愚蠢的,因为人总是把生的希望带给别人,把死的恐惧留给自己。
那么善良的心岂非也很愚蠢?
其实愚蠢也分两种,有的愚蠢甚至比高尚更能让人落泪。
所以不要嘲笑那些相爱着的人们。他们做的事的却愚蠢,但若换了你,你也会是那样。
懦夫
九月,还是九月。
九月的风,仿佛永远都带有一股血腥味。
空旷的大街上,一支百十人的队伍缓慢、无声的走着。清一色的整洁的素衣,清一色的年轻的脸庞,清一色的空洞的眼神。队伍中夹杂着的标语已经认不清了,只能看见一个骑在母亲脖子上的娃娃,手里高举的惨白的染血战袍。
大街的另一角,一支数十人的重甲卫兵,在一名金甲少年的带领下快步行进。锋利的阔剑磕碰出杂乱的金属声,沉重的铁靴将街道的石板踏得七零八落。三名赤面银发的法士飘浮在半空,周身散发出暗绿的光芒,幽幽的跟在最后。
素衣队伍中,有很多年轻的女人,司马青杉是其中之一。她不是这支队伍中最美丽的,却最清秀。她有两弯很俏的眉,细如月牙;两轮很幽的眸,深如井水;两片很淡的唇,薄如蝉翼。这本是张很好看的脸,此刻却因腾腾的恨气,变得有些扭曲。此时,她一袭白衣,默默的走在队伍的正中。她的脚落在地上,轻轻的,没有一点声响。
突然,她的手臂被从后面一把抓住。她一转身,见一个年轻的、沉着脸、目光颓废的男子,耷拉着肩膀站在身前,低声道:“跟我回去。”那是她的丈夫云英墨白。
她一把甩开那只苍白、无力的手,回转身继续前进。墨白上前一步,将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仍旧低声道:“回去!”
青杉再一次挣脱开,头也不回,冷冷道:“回去?你自己怎么不回去?”
墨白只得跟着她,道:“我这是为你好。快跟我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青杉冷笑一声,道:“笑话!难道你又该来?”
墨白的眉头微皱,道:“阿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不好受。我也一样。但你怎么能这么冲动呢?这里现在很乱,卫兵到处抓可疑之人,捉到就是死路一条。如果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岳父大人的亡魂怎能安息?他是为了保护你才牺牲的,这样的代价,你怎么能不好好珍惜?”他望了望周围,又压低了声音,“别的不说,你也得想想我,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你不是说过,要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我们现在回家,把东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走。”他望向青杉迷惑的双眼,微笑着,“我们要离开这鬼地方,到东方去,到烈风柴嘉羽统治的地方去。你是元帅的女儿,我们有钱,可以到处游山玩水,过上一个幸福的日子。这些,难道你不喜欢?”
青杉叹了口气,摇头道:“爹将我保存下来,应该是要让我想办法结束这场战争,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你明白吗!我爹生前是圣上最敬重的人之一,我今天去请愿,我的话他多少会听一些。这仗打了三年,百姓死伤,部队惨败,多少人无家可归!我们不应该只顾着自己,不可以那么自私!”
墨白点头道:“我明白我明白,但你在这里又能想出个什么办法?大齐的军队只需几天就能占领这里,那时整个海鹞大陆统一,一切恶梦都会结束。我们回家吧,这战争本来就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何苦要管那么多?死去的人已经令我们很伤心,难道活着的人还要再添麻烦?我知道,你想跟这些人去请愿,好让战争早些停止,让这城市免于战火。但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多危险?你知道等待你的是笑脸还是利剑?你看看这些人,这都是些什么人,女人,小孩,少年,就这样子,你们拿什么本钱去说服别人听你的话?你这样只会──”
青杉不耐烦的一挥手,道:“你怎么这么罗嗦!跟你回家又能够怎样?你要是有本事,能在我爹身边帮帮忙,他老人家也不会就这么死了。我是你的妻子,可是和你在一起我几时幸福过,几时开心过?你天天除了玩就是睡,整天没精打采,碰到麻烦躲得比谁都远。你看你这个样子,你再看看人家,人家的丈夫那么年轻有为,你呢?你只会在家里吃软饭!好啦,现在我爹没了,家里的钱也就那么些了,哪天我也死了,你就坐吃山空去吧!”
队伍渐渐停了下来。青杉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柔弱的音调愈显激扬。声音引来了队伍前排的一名灰衣大汉,他分开众人,来到两人面前,厉声道:“吵什么!”
墨白闻声,原本阴沉的脸立刻舒展开来,笑道:“这位大哥,这是在下的妻子,刚刚吵了架,赌气跑到这儿来了──”
青杉上前一步,道:“别听他瞎说,我是来参加请愿的。”
墨白笑道:“您看她这副样子,弱不禁风,娇生惯养,拳头都握不紧,跟你们在一起只会添乱。更何况她是官宦人家,到哪都有人跟随护卫,不可能同你们一起行动。就让在下带她回去吧,也好给你们省一份事。”
大汉的眉间掠过一丝微妙的变化,接着不耐烦的甩了甩手,道:“行了行了,快走吧。”言毕,便转身走开了。队伍又渐渐开始了行进,缓慢、无声的走着。清一色的整洁的素衣,清一色的年轻的脸庞,清一色的空洞的眼神。
青杉愤怒的瞪向墨白,道:“现在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以为我会回去了?告诉你,今天我死也不跟你走!”
墨白的眉头紧皱,道:“够了,别再闹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不要给别人看热闹。”
青杉毫不客气的一笑,道:“你怕了?怕给人家看笑话?我看你是怕死吧,怕我出了事连累到你吧!”
墨白摇头道:“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因为……因为我爱你。”
青杉苦笑一声,道:“爱我?你什么时候爱过我?我们结婚三年,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你知道爹他多想抱外孙吗?可惜他再也抱不到了……”她转过脸,用袖子拭了拭眼角,又直直的望向墨白,“你说你爱我,那我问你,这些年你都干什么去了?我寂寞时想找个人说话时你在哪里?我生病时需要帮助时你在哪里?我碰到烦恼碰到不愉快时你又在哪里?你从来不关心我,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如果你真的爱我,那么你今天陪我一起去请愿,我们同去同归,就算有危险也能死在一起,这有多好?你不是说爱我吗?你想办法让我相信呀!”
墨白的脸痛苦的扭曲着,道:“我……我会证明给你看……但……”
青杉冷冷道:“但什么?但你今天不可以证明,是吗?我真没想到,原来你真的是怕死啊!亏你是个男人,你的胆呢?哪去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我看这根本是假的!你有胆子天天到戏院鬼混,天天找地痞赌钱,有胆子在外面背着我找女人,怎么就没胆子去保护我,保护你的妻子呢?”
墨白吃了一惊,连忙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接着立刻拦在青杉面前,紧贴她,直直的盯住她充满怒气的橙色的双眼,低声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青杉冷冷道:“你紧张什么?你在家里干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些年,我一不在家,你马上就走窗口放出只鸽子,然后就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来找你。你从后门让她进来,之后又从后门送她走。这事你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你难道不知道这句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真的太令我失望了!若是在平时,这些我也可以忍了,我是个女人,只想平平稳稳的过日子。但是现在这个紧要关头,大齐的先头部队已经过了黑山,百万生灵面临灭顶之灾,你怎么还能……”她已说不下去,只能用力咬紧牙,愤怒的盯着墨白。
墨白的嘴角一阵抽搐,一把按住青杉的双肩,道:“这事只有你知道?”
青杉痛心的点点头,无力的叹了口气,柔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很会花言巧语吗?我只希望你这次能给我一个解释,一个真的理由,不要再像以前那样骗我……”
墨白用力咬住嘴唇,努力阻止身体的颤抖,一字一顿道:“我现在不能说……”
青杉绝望的摇着头,任凭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缓缓道:“不能说,当初又为什么能做?做了却不敢坦白,国破却不知辛酸!你不是男人,你是个懦夫!”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声音却颤动着。
两个人一动不动的站着,面对面却都低着头,一语不发。秋风萧瑟,空气中似乎浮动着如血的气息。残阳默默伫立山巅,闪动的红光仿佛是它火热的眼泪。队伍已经留下青杉,走到了很远。许久,墨白下决心似的抬起头,刚要开口,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两人不约而同朝前望去,只见大道两旁闪出数十名重甲卫兵,瞬间将队伍截断,见人便砍。两尺宽的铁刃冷冷的闪耀。很多女人被活生生的拦腰斩断,小孩被一分为二。少年们和为数不多的成年男人纷纷抽出藏在内衣中的弯刀、柔剑,且战且退。金甲少年火红的眼中暴涨着眩目的光芒,一剑砍翻身边的灰衣大汉,再转身便发现了站在远处的墨白和青杉。他假装没有看见,嘴角却掠过一丝微妙的笑影。
墨白的额角冒出一层汗珠,脸颊抽动着。他突然一把拽住青杉的手,转身便跑。青杉极不情愿的跟着,道:“卫兵人少,我们可以帮着忙把他们制服,为什么要跑?”
墨白望了望身后,拉紧青杉,一闪身进入了一个巷道,又穿过了三条街四条路,终于在一个胡同口停了下来。他理了理衣服,道:“你怎么帮忙消灭他们?”
青杉瞪着他道:“你瞧不起我?”她掀起衣袖,取下藏在里面的一支短筒,七拉八转,竟弄成了一杆錾银梨花铁枪。她将枪前后左右舞了几下,道:“你以为我不会武功?我可是将门之女!”
墨白笑了笑,道:“女孩子还是不要舞枪弄棒的才好。”他转过身,望望天边的夕阳,缓缓道:“你刚才说我是个懦夫。”
青杉收起枪,冷冷道:“还没交手就逃跑,你不是懦夫谁是!”
墨白无奈的摇头,道:“但你以为他们就这么点人吗?”
青杉道:“他们不过是巡逻队,会有多少人?”
墨白道:“他们如果是巡逻队,为什么不声不响就开始杀人?”
青杉想了想,道:“难道他们不是真正的巡逻队?或者他们早就等在那里?”
墨白叹了口气,道:“看来你真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还是我来告诉你吧。你跟的那支队伍,根本就不是真正去请愿。那是反对枚鹰家族统治的人雇来的。所有的女人和小孩都是被骗去作挡箭牌,在宫门口制造混乱,而会武功的男人和少年便乘机突入皇宫,刺杀枚鹰震煜,之后另立新君。他们都已是不要命的人了,只有那些女人和孩子是无辜的,她们手无寸铁,无论行刺是否成功,都会被当作乱党一并杀掉。你虽然有一杆枪,会武功,但皇宫里有强大的箭阵和第一流的法士,你逃得了吗?而且更重要的是,仗打到现在,制造流血和伤亡的人根本不是枚鹰震煜,而是烈风柴嘉羽,是他一统天下的决策。你以为枚鹰震煜不想休战吗?从一开始你就想错了。”
青杉愣愣的盯着地砖,问道:“那些卫兵呢?他们怎么会在那里?”
墨白道:“队伍中的叛徒早已把消息告诉了枚鹰震煜。我们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只先头小分队。现在,我想大部队早已出动,全城戒严。”
青杉紧皱着眉头,突然又盯住墨白,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你既然知道这些,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好让他们,至少是那些女人和孩子,不用这样白白去送死?你到底是什么人?”
墨白得意的笑道:“我是个懦夫。”
青杉狠狠在他肩上打了一拳,道:“不跟你开玩笑!你要再不说真话,我们就断绝一切来往,从此一刀两断!”她的声音颤抖着,呼吸急促。
墨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语不发,只是看着青杉的眼睛。许久,他缓缓道:“我是大齐先皇烈风龙信长派到这里的潜龙……”
青杉哈哈大笑,道:“我不信!你这种人怎么当得了潜龙?”
墨白正色道:“只有这样的人才最不易被怀疑。我们同床共枕三年,连你都没发现,别人就更不会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发现我的行踪,甚至看到那个女人。”
青杉紧锁眉头,道:“那女人……和你有没有……你们的关系……”
墨白笑道:“那女人是我的属下,但同我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其他的一切都是假的,戏院是假的,赌坊也是假的,那都是我安排好的戏,是我在城里布置的耳目,专门为我打探、转移情报。”
青杉紧张的望着墨白的双眼,道:“那我们……你同我结婚……”她不再说下去了。
墨白迟疑了片刻,缓缓道:“本来……也是假的——但这不一样。这一次我真的动了情!你相信我!”
青杉痛苦的摇着头,道:“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一切太乱了,太乱了,到底哪些才是真哪些才是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叫我相信你什么?不,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假的,你根本不爱我,从来没有爱过我!你为什么要这样骗我,为什么总要骗我!”她丢开铁枪,朝街上飞奔而去,哭泣的声音叫人心碎。墨白从后面很快赶上,一把将她拉住,抱在怀中,柔声道:“相信我,阿杉,我对你是真的。从前骗你,那是因为我的身份要求我这么做。其实我比你更痛苦更难受!我无法表达自己真实的情感,我的一切都受人控制!这么做我也是情非得以!现在,战争很快就会结束,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任务,我发誓再也不会骗你了。等离开这里,我马上就辞掉现在的职务,带你到一个没有别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两个。你不是说想平平稳稳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过日子吗,那我们就去过这样的日子,永远没有人打扰我们。到那时,我放牛,你织布,我耕田,你做饭。我开出一片草地,我们每天都可以牵着手从上面走过,尽情的跑,尽情的唱歌。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看海吗,那我就带你乘着筋斗云去北湾,去南阳,我搂着你站在大摩山的顶峰,看青龙湾大潮,看小龙嬉戏。累了你就靠着我的肩膀,我们躺在烈湖的船板上听水声,数星星。我们还要在一起生好多好多孩子,建立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快快乐乐的过完这一生,完全不用理会外面的人。你说好不好?”他的脸紧贴着青杉的脸,不知不觉间已滑下了滚热的泪滴。
青杉缓缓转过身,眼眶中闪烁着,痴痴的望着墨白,许久,柔声问道:“真的吗?”
墨白使劲点点头,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抹去青杉眼角的泪,缓缓道:“我不会让你再有不快乐的时候,不再让你受到一点伤害。”
青杉默默的看着墨白,温柔的笑了。她轻轻的依偎在他怀中,静静的感受他的气息。墨白也紧紧抱住青杉,轻抚她柔软的后背,用脸紧贴她的面颊。他们都在那一瞬间忽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畅然,那就像一个渴得快死的人忽然遇到了甘泉,一个封在牢房中的囚犯忽然看见了阳光。
突然,街边拐角处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和铿锵的金属撞击声。一个嘶哑的声音低吼道:“快!在这里!”墨白深情的望向青杉,迅速的在她薄薄的唇上一吻,接着用力将她推向街边一个敞开的门中。他口中念念有词,修长的手指拈起一团黄沙朝门上一洒,一道凭空出现的墙便将这道门彻底掩盖。他望着那堵墙,大声道:“阿杉,记住我爱你!这是我给你的证明,我要你相信我!我会回来的!”然后,他便转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静立着一动不动。此时,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不再像从前那样目光颓废、无精打采。他的眼中迸发出熠熠的光芒、滚滚的战意,周身散发着眩目的烟霞、冲天的杀气。他不再是那个娇弱的元帅女婿,他是潜龙。
敌人终于赶到。
巨响之下,弓箭手、弩手、重弩车、投石机一一列阵,排在大路上。两旁密密麻麻的挤着护卫的士兵,不少人的身上还带有风干的血迹。屋顶上,小巷里,全是围堵的重甲卫兵。三名法士悬浮在高空,周身流动着诡异的闪电。
墨白冷冷道:“你们找错人了!”没人回答他,只听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箭矢争先恐后的射向墨白,却一一透过了他的身体。他的轮廓一层层暗淡,终于消失不见。忽然,他又在部队身后出现。士兵们急急的转过身,机车纷纷掉头,然而所有的投石机都已不听使唤,接连笔直的向天空发射石块。巨大的石块将屋顶上的卫兵打得血肉模糊,不少石块又落回地面,将机车尽数砸毁。□□手们重新装好箭矢,再次齐射。这一次,墨白竟只伸出一只手来。那只手在众人面前神奇而迅速的变成两只、四只、八只……很快便有了成百上千只。纷纷扬扬的箭矢被千百只手一一抓住,又被调转箭头一一掷回。□□手们连忙寻找地方遮掩,但掷回的箭仿佛带有某种意志,直直的射向原来的主人,洞穿一切阻挡,直至插进他们的胸膛。
射击兵团刚刚覆灭,数不清的重甲卫兵便从各个角落蜂拥而出,严严实实压向墨白。他们高举阔剑耀武扬威,喊杀声和碰击声惊天动地。墨白的手中魔术般闪出两只红球,他将球投向人堆,立刻炸倒一片。但跟上来的人远比倒下的多数十倍,墨白投出数十只球,仍无济于事。他深吸口气,退后几步,平举双臂,口中呢喃着听不懂的咒语。他的双臂在咒语下渐渐模糊,伸长,变形,变暗,最终化为两条淌着血的黑鞭。他将黑鞭甩向人堆,所过之处,皮肉灰飞烟灭。士兵们的重甲不起任何作用,一触即溃。他们狼嚎着,望望身后跟上来的同伴,见无法退走,只得又硬着头皮往前压。墨白将黑鞭舞得虎虎生风,大片大片的士兵轻易的被蒸发。黑鞭上沾满了新的血液,路旁留下了一块又一块残破不全的盔甲。
但一个人却在人堆中自如的向前走着,毫发无伤。黑鞭打在他的金盔金甲上,又被弹回。他推开最前一排的人,独自面对墨白。身后的卫兵见统帅出面单挑,便纷纷转身,争着撤退。
墨白念动咒语将黑鞭还原成手臂,紧盯住金甲少年,道:“这是辟邪甲?”
金甲少年点头道:“任何法术将对我不起作用。”
墨白缓缓道:“法术源于自然,它同天地万物一样,是一块整体,一个圆圈,一道轮回,一种境界。万物相生相克,怎么可能凭一件小小的盔甲就能够破解所有法术?你不是我对手,走吧。”
金甲少年不语。他侧过脸,飞快的拔剑奔来。
墨白道:“我已给你生路,你却执迷不悟。你咎由自取,休怪我无情!”
金甲少年大喊一声,奔至墨白身前,眨眼便刺出七十二剑,剑剑夺命。墨白左躲右闪,前后俯仰,一一避过,最后一记燕子翻身跳出数丈外。微风吹动,他的左右衣袖片片脱落,露出他白皙的双臂。
墨白低着头看着满地碎布片,缓缓道:“你可知道一个人叫烈风盘鹰?”
金甲少年道:“他是大齐龙信长时代最勇猛的皇太子。”
墨白道:“你可知道他的丧心大法?”
金甲少年一震,道:“中招者,丧心病狂,自毁容貌,自断经脉——”他的额角滑落一滴汗,“自食手脚……”
墨白缓缓抬起头,冷冷道:“你可知我与他同出一门,我是他师兄?”
金甲少年一惊,道:“我不信!”
墨白冷笑道:“你试试看就信了。”
屋内。
昏暗的烛光闪烁不定。青杉听见外面巨大的声响,心中念着墨白的安危,焦急的寻找出口。但是这间屋子根本就只有一道门,那道门已被封住。转了几圈之后,她终于沮丧地瘫坐在地上,身体向墙壁靠去。然而她的这一举动却触发了墙壁上的一个机关,地板上的两块石砖“霍”的掀开,露出一块水缸大小的暗槽。她吃惊的走过去,发现里面原来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卷轴,随手翻翻,竟有许多是精心绘制的地图,连皇宫、兵营内部和各栋民宅都画得非常详细。其中有一张最大的地图,画的是一个看起来很陌生的地方,那里的街道交叉曲折,异常复杂。地图的顶端和几个黑圆圈处,都用古周文写着什么。青杉借着微弱的烛光,吃力的念道:“……地……下……城,……龙……巢……”
屋外。
三名法士中,已有一名身着蓝衣的倒在屋顶上,双臂断裂,另外两个依然浮在空中。街的中央,墨白如同雕像般站立着,嘴角淌着一丝血迹。他的脚边,金甲少年正痛苦的翻倒在地,疯狂的啃噬自己的双手。墨白叹了口气,拾起身边的一柄阔剑,一剑将他已血肉模糊的头斩下。
红衣法士默默的摇摇头,道:“你太残忍了。”
墨白狠狠盯住他,嘴角的肌肉抽动着,冷冷道:“若不是你给他这副铠甲,唆使他对付我,我怎么会动用丧心大法杀他?我看出来了,你们这伙人带他来对付我,就是为了要他死,是不是?他是枚鹰震煜的独子,唯一的亲人,将来皇位的继承者。如今枚鹰震煜受了重伤,将不久于人世,他们两个一死,大权就落入你们手中了,是不是?”
紫衣法士赤色的面变得铁青,冷冷道:“事到如今,你已必败,还有什么好说的!”
墨白冷笑道:“何以见得?”他指向倒毙的蓝衣法士,“你们也会变成那样。”
红衣法士笑道:“不错,你是很厉害,居然能单打我们这样强大的黑法士。但你再厉害,你也只能对付我们中的一个,而且还受了伤。我们若联手,结果你应该想得到。更何况你已猜到我们的秘密,我们更不能放过你!”
墨白也笑道:“有道理,这我已料到。我虽然只能对付一个,但加上我的影子呢?我的影子觉醒后,和我可是一样的强!”
紫衣法士一惊,道:“你要动用鬼影诀?”
红衣法士接着道:“你要想清楚,你这一式若无把握,你的影子非但不会听你的指挥,还可能任意杀戮,毁天灭地!”
墨白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没有选择。这是你们逼的。”言毕,他双臂抱胸,口中念念有词。他的身体周围立刻升起一轮流光溢彩,挡住了迅速飞来的两枚火球。他的影子开始在他的脚下颤动,波浪般起伏着,仿佛试着站立起来。
红衣法士忙向紫衣法士使个眼神,后者立刻消失不见,接着又在天空另一边出现。他们同时伸出双臂,巨大的电流很快在天地之间形成一个球形的结界,将墨白围在中央。结界在法士咒语的控制下,放出耀眼的光芒,将天地照得通亮。
红衣法士大笑道:“云英墨白,认输吧,你败了!”
墨白缓缓垂下双臂,恨恨的望向他们,厉声道:“做得好!你们竟然用这种方法破了我的鬼影诀,我佩服你们!但你们给我记住,邪不能压正!我不到战死,决不投降!”言毕,他猛然振臂,数十个环绕着火焰的人头骨呼啸着从他的掌中飞出,急打两个法士。后者念动咒语,掌中放出道道闪电,将头骨一一击碎。墨白趁机席地而坐,双手合十,身体在咒语的催动下迅速化为一条黑龙。红衣法士立刻飞到紫衣法士身边,二人在空中一道绿光下渐渐合体,然后慢慢变成一只白虎。
四周风云际会,天地失色。
屋内。
“……龙巢……地下城……这难道……”
突然,大地一阵抖动,青杉脚下一滑,重重跌倒。蜡烛掉在地上,熄灭了,但那道门上封印的墙却突然变得透明,外面的光线一下子洒了进来。她急忙奔去,却撞在了上面──那堵墙并没有消失,只是变成了一片通透。她抬起头,尽力向外望去,却只沿着墙边看到拍动着的一片黢黑的翅膀。她试着站起身,一只雪白的猛虎却突然从门边闪过,巨大的咆哮声伴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飘进屋来。她吓得尖叫一声,连忙奔回屋子的最里面,缩在一个角落中瑟瑟的打抖。
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然后便恢复了平静。外面传来了一个冰冷的声音:
“‘邪不能压正’,这句话刚才是谁说的?”
然后是一个挣扎着的模糊的声音:
“废话!”
“把你搜集到的情报交出来!”
“休想!”
“你的妻子在哪里?”
“不……知道……”
“哼,嘴硬!你不告诉我,我也有办法。我砍掉你的手,挑断你的经脉,让你再不能施法,然后把你挂在城头示众!我会在大街小巷贴出布告,让你的妻子拿情报来换人。你妻子心里若是有你,就一定会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是一声清脆的拔刀声,接着一件东西落到地上,还有什么溅在了墙上。
青杉一惊,又飞快奔到了墙边,努力向外张望,却只看得到红衣法士飘动的衣角。
“你真的不说?”
“她就算拿了情报给……你也不会放过我们!……”
“那很难说。如果情报是真的,我会考虑放你们走。何况你现在这样子,对我已经没有任何危险。”
“哼……我宁可死……也不会让她来冒这个险……我以前没有好好陪她……只希望她以后……能过得好……”
“说得好!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她要是真的爱你,那时就该听你的话,跟你回家,你也不会落得这样个下场。好了,不和你扯了。来人,把他带走!”
然后便是重重的脚步声。可以清楚的听见,有什么东西被人在地上拖着,渐渐远去。
“等一下!我在这里!情报在这里!你们把他留下!”
青杉突然大声的喊叫,但没人听见。她用力推墙撞墙,却怎么也出不去。她无力的倒在墙边,双手毫无意识的往墙上捶打。
然而墙却突然消失了,青杉“咚”的一声跌了出去,恰逢这时最后一名卫兵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她使劲眨眨眼,用力撑起身体,抬起有些晕眩的头,看见街边倒着一名紫衣法士,口中咕咕的冒着黑血。她把头转向大街另一边,忽然看见地上血淋淋的躺着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定定的指向门的方向,缓缓的垂落下来。手后面的尘土上,有一道被拖曳的痕迹,上面原先淌着的大片大片的血迹,这时全部都流动起来,聚合又分离,最后仿佛拼成了什么图案。
青杉站起身,轻轻的走过去,呆呆的望着那摊血水。
阿杉:
你没受伤吧?对不起,这一次我又食言了。我真的很想带你远走高飞,从此去过幸福的生活,可惜再也不能了。你以前从来不肯听我的话,但我希望这一次会是个例外:忘掉我,阿杉,找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我是潜龙,更是一个魔教刺客,杀人如麻的恶魔,不值得你爱!千万别拿情报来换我!如果你来了,那么所有我流的血,所有我们曾经吃过的苦,所有死去的人的生命,就全都白费了!大齐的统一计划,就全完了!屋里那些卷轴里面有一个重大的秘密,千万要保管好。把它们藏回原地,晚上去我们在城北的小花园,把一切都告诉那个被你误解的女人,她知道该怎么做。这很重要,关系到千千万万的生命,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选择的,这是宿命。你不是对我说过吗,我们不应该只顾着自己,不可以那么自私!你看过我行动,知道该怎么做。事成之后,你明天一早就到我经常去的那家戏院,跟那里的人一起坐车离开,去东方。那儿有我的很多朋友,他们都认得你。记住千万小心!带上我这只手,它在关键时候也许能做你的替身,保护你的安全。我能帮助你的,就只有这个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别为你今天说的气话难过,我并不怪你。其实我真的就像你说的,是个懦夫,因为这之前我一直在逃避,逃避这悲剧的发生,逃避你的目光,也逃避对你的爱,直到有一天,我发现这场戏已不再是场戏,我已离不开你。我很不安很害怕很担心,却一直不敢向你说明。我很后悔,但唯一让我可以感到欣慰的是,这一切在这最后的一刻你已都知道。只是我们的爱来得太迟停得太短走得太快,这会是我一辈子永远抹不去的痛。我们夫妻一场,你是个好妻子,我却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这份情,如果可以,下辈子我再还给你。现在,我要走了,保重!我会在半路上自杀,不给他们利用我作诱饵的机会,让他们的计划彻底失败。再见吧,阿杉,这辈子最后一次对你说这句话:记住我爱你!
爱你的:小白
天边,月亮还没升起,一颗耀眼的流星却匆匆划过。海上,大风大浪过后,一条渔船永远失去了同伴,孤寂的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