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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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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离从荻花谷出来时,脸色有些苍白。
“师尊,您的伤……”陆子涯关切道。他很是担心,都过去这么久了,为何师尊的伤势一直不见好转?
“为师无碍。”晏离看着面前的徒弟一脸关切的模样,当年的少年终究是长大了。他想起当年事出情急而撒手将宗门一切交由他时,他脸庞浮现的彷徨和迷茫。晏离心头生出淡淡愧疚。
“宗里若是不忙,这几日便回不渡渊吧,正好你师妹回来了,一起吃个饭。”他温声说道。
陆子涯微愣,随即涌出欣喜之色,他镇了镇心,扬唇回道:“弟子遵命。”
晏离回去时,蓝毓并不在屋子里和庭院中,长竹说她带着方青鸟去了深溪钓鱼。晏离并没有限制她在不渡渊的自由,闻言也就微微点了下头,转身回了石室中。
到了傍晚,蓝毓手里捧着一束野花和身后背着两个鱼篓的方青鸟回了庭院。她脚步轻快地走来,长竹将方青鸟身后的鱼篓取下,看了一眼便弯唇道:“四殿下钓了好些鱼。”
蓝毓神秘地笑了笑:“使了些小手段。”
方青鸟在一旁梳洗被鱼篓沾得臭烘烘的羽毛,翻了个白眼说道:“她那哪是钓鱼,分明是炸鱼。”
蓝毓脸上挂不住,讪讪道:“不渡渊的鱼可都精得很,钓哪钓得到……”
长竹忍俊不禁,提着鱼篓说道:“我去准备晚膳。”
蓝毓唤住他:“师尊回来了吗?”
长竹看了眼玉华洞的方向回道:“回来了。”
于是蓝毓扬了扬手里的花束说道:“我去瞧瞧,给师尊石洞里换束花。”
“哎……”长竹想起不久前晏离回来的脸色似乎不大好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顿了顿还是咽下了话头。
晏离在石洞中屏息闭目,洞外忽地传来一道轻柔的唤声:“师尊。”
他从无尽混沌中骤然被拉回现实,缓缓睁开眼,一双眸子幽深如潭,缓了片刻,他才逐渐恢复清明。
“进来。”
蓝毓等了一会,听到里头的声音这才推开了门走了进去,耳边是飞瀑泠泠之声,晏离正坐在蒲团上凝神入定,一头银丝落于背后,脸庞隽逸绝尘。
“师尊,溪边的花开得可美了,我采了一束回来。”她露出一丝娇俏的憨态,献宝似的将花捧到晏离面前。
晏离垂眸看着身前的花,朵朵娇艳欲滴,溪边的野花哪有这般好的长势,想来是她用妖力催化了。他淡淡笑了一下,接过花,抬眼看她,她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他的夸奖。
很久以前,她每每跟着她师兄去外头玩儿,回来后总会采上那么一束花,乐颠颠的拿了个瓶子装起来,放在他床头,然后笑嘻嘻道:“师尊你闻闻,这花儿有甜味儿。”
晏离眼底映着她清丽的笑颜,心脏处似被细丝缠绕缩紧,蓦地喉头涌起一股腥甜。他微微皱了皱眉,覆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好半晌才压下那股汹涌的腥甜之气,低低开口道:“有心了。”
蓝毓没察觉他的异样,眨了眨眼,唇瓣撅起,似乎不太满意他的回答。晏离瞥了她一眼,弯了弯唇继续阖眼打坐,她则顺势就地坐下,凑在他身旁支颐望着他,几缕银白发丝垂在他身前,蓝毓轻轻触了触,问了她这些日子一直想问的话。
“师尊,你的头发为何变白了?”
晏离沉静了许久,他阖着眼却并未凝神运功,只是她就在身侧,扰乱着他的心神。良久,他沉沉开口:“大战时受了伤。”
她心里是猜到的,但在听他说出口时心里还是闷了一下:“可是很重的伤?”
“嗯。”他低声应道。
蓝毓怔愣了许久,神色多了一丝哀伤。他说的大战自然是三百年前的那一场了。
那时候上阳宗的老宗主尚在,只是一心闭关修炼想要破境踏入神道,宗里的一切由座下首徒长陵君晏离掌管。当年的长陵君威名早已远播,玄门之中无不钦佩臣服,那场大战便是晏离带领着玄门与她父君对峙交锋的。
当时的她被父君关在妖山不得外出,只能焦急地等待战报送来,她只知道这一场战事十分焦灼,晏离尚且年轻抵不过妖君上万年的浑厚妖力,受了不轻的伤。然而她父君也讨不到什么好,竟被晏离使计困在降妖阵中生擒。最后是大哥以自身为质前去交换,这才有了妖族三百年不得入世之约。
那场大战祸及云沧十洲,双方都损失惨重。妖君受了重伤,妖族太子又受制于玄门,整个妖山大乱成一团,险些一蹶不振。彼时她忙着替父君稳住六大部族,忙得不可开交,却不知晏离在此战中受了这么重的伤,竟连头发也白了。
唯有伤及心魂才会如此,她怅然想到。
晏离抬手轻拍她的发顶,目光温和:“不必神伤,为师已经好了。”
“那这头发不能再变回去吗?”
晏离摇头复又弯唇道:“皮囊而已,本就是身外之物,何须在意。”
蓝毓抿抿唇:“师尊还是黑发好看,白发……白发显得老了。”
晏离失笑:“是吗?”
她垂眸不语,其实无论晏离是黑发还是白发都遮掩不了他的风华之姿,她只是心疼……
一方是至亲,一方是照拂自己懂事的师尊,无论是谁受到伤害都不是她想看到的。
这时,门外传来长竹的唤声,应该是他做好了晚膳。蓝毓起身说道:“我出去帮忙。”说着她便匆匆出了门,不愿让晏离看到她微红的眼睛。
晏离叹了口气,眉淡淡蹙了起来,胸口处心魂的燎灼令他不适。忽地门又被扣响,长竹端着木案走了进来。
“仙君,喝药了。”长竹低声道。他将装着褐色汤药的碗放到晏离身侧的案几上,低头看了眼蒲团边上的花束,便拾了起来。
晏离睁开眼看了一眼:“换上吧。”
长竹依言,将琉璃瓶里前几日的花取下,换上蓝毓刚采的花束。
“仙君又是何苦,自从四殿下来这里,您几乎每日都得喝药才能控制。”长竹垂下眼睑,闷声道,“您为了四殿下生魇,可她什么都不知道,您不觉得苦吗?”
“是本君守不住本心动了凡心,她无需知晓。”况且他身为玄门之首,却对自己的弟子动了情,到底不是见光彩的事。
“可那是因为她是圣妖一脉的圣女,天生拥有种人心蛊的能力。莫说凡人,便是地仙散仙,稍有不慎也容易深陷其中。只怕当年妖君是有意将四殿下留在白水镇的……”
话未说完,只见晏离淡淡瞥了他一眼,长竹顿了下,垂首道:“是长竹失言了,仙君恕罪。”
晏离抬手拾起药碗,一饮而尽。
“出去吧,本君想静一静。”他淡淡说道。
“是。”长竹依言退了出去。
他调息打坐,心神归宁。
其实,长竹说的没错。当年他出于怜悯收养蓝毓时,并不知她的身份,可能是因为她妖龄尚小,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待她长成少女之后,他方才察觉出端倪。
他翻遍上古典籍和密宗,最终在一本破旧隐秘的《上古妖典》中找到记载:‘妖族蓝氏是圣妖一脉,先祖乃是虚元赤蛇,受恩于太清妖尊成为其座下护法侍奉左右……赤蛇擅媚术、控人心,后世族中拥有其妖脉者继承天赋。’
他霎时明白过来,蓝毓应该就是拥有虚元赤蛇妖脉的继承者了。只是当他明了时,早已深陷其中。
他无时不刻不关注着她窈窕的身影,一颦一笑都在不知不觉中刻烙在他心中,以至于到了后来,他静修打坐也无法将她的身影从脑海挥散。
他对她动了情,这是万万没想到的。他一方面耻于自己藏在心底的心思,一方面又贪恋她的一切。在不渡渊最后相处的那段时光里,他对她刻意的冷漠疏离,试图掩饰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心思。
也或许是因为这样,蓝毓最后才选择离开他回到妖山。她走的那一夜,他便受心蛊反噬,从而一夜白发。
没错,他骗了蓝毓,也骗了玄门中的人。他的头发早在那一夜便白了,后来用法术遮掩过去,直到大战时受了重伤,这才索性不再刻意遮掩。大战的伤早就痊愈了,伤及他心魂的是那盈盈缠绕在他心中的蛊丝,盘根错节将他的心魂包裹起来。
更令他觉得不妙的是,与蓝毓朝夕相处的不止有他,还有陆子涯!这孩子面对蓝毓离去所表现的失魂落魄,想来受心蛊的影响不亚于他。
天机道君早已闭关甚久,他不得不前往雪巅洞府求见师尊一面。
“在你少时,为师便算出你命有一劫,为师本想着早日悟道飞升再替你化劫,哪知……”天机道君得知此事后沉声说道,“不过,为防万一为师早有准备。”说着道君拂手伸掌,手中幻化出一枚金丹。
“这是千年雪灵树的根芯与地渊草所炼制的金丹,能解圣妖心蛊,但世间仅此一颗。”
晏离接过金丹,脸色有些苍白。
金丹只有一颗,可中了心蛊的却是两人。
道君于心不忍,这是他最得意的徒儿,他又怎舍得他受此伤害。
“离儿,你若服下此丹,不仅不再受心蛊困扰,修为会更加精纯,他日踏破渡劫之境更加容易。”
晏离听罢,只是朝着道君俯身行礼,唇瓣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师尊的心意弟子明白。只是子涯年岁尚轻,怕是熬不住心蛊吞噬心魂,长此以往即便不堕生魇,怕是也会修为尽毁。”
“那你呢?”
“弟子有信心不受心蛊左右,待到师尊飞升后再替弟子化劫。”
事已至此,天机道君不再强求。他明白晏离对于陆子涯的爱护之心如同他对晏离般,自古师长亦兄亦父,又怎能看着自己的徒儿身处困境无动于衷。既然是晏离的选择,他便不再多加干预。
“为师在你心口封下九转须弥印,能护你心魂不受侵噬。”天机道君道,“但你万万不可再见她……”
他应承下来,直到三百年前的大战,他与妖君交手,使计引诱妖君入了降妖阵。
妖君得知中计后怒极反笑:“长陵仙君还记得吾儿望舒吗?哦,不应该叫望舒,是蓝毓。”
他身形在阵中一滞,妖君带着凌冽的妖掌瞬间袭来。晏离堪堪避过去,稳住心神。
却听妖君又道:“仙君有所不知,吾儿回妖山后可想念仙君得紧,时常与吾谈起她幼时趣事。仙君带着她去万花谷看夕阳、去东篱岛玩大龙还去……”
晏离目光一冷,未等他说完便之剑飞身朝妖君而去。
妖君冷笑,反手控住剑锋,继续道:“仙君如今是不是饱受心蛊折磨?”
晏离双眸赤红,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重重画面,皆是蓝毓的身影。少女单纯无知的接近与碰触,甚至还能闻到昔日萦绕在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知道这是妖君在利用心蛊嘲弄他、影响他的心神。他索性收剑入鞘,结掌画印再次朝着妖君飞去。
“不自量力。”妖君嗤笑,抬手接住这一掌。
只听空中响起爆裂般的巨响,二人同时向后退去。晏离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跪地不起。妖君捂住胸口,单手擦去嘴角的血迹,眼底满是不敢置信的震惊:“你……你竟然入了渡劫之境!怎么可能?”
晏离咬牙站了起来,眉目冷淡,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再次结印催动阵法……
大战之后,他虽生擒妖君胁迫妖族,但自己也受了极重的伤,便再无心力管理宗门事务,好在陆子涯那时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索性放下一切回了不渡渊避世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