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舞翩迁》宥宥子

3、结下梁子

　　瑰烟感觉好似睡在太阳旁边，四周都是炽烈的白光，眼皮的阻隔作用此时已经微乎其微。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未看清周遭事物，便惯性地喊了一声娘，无人应答，又惺忪睡眼起身，再喊一声。

　　“这里没有你娘。”眼前的白衣男子垂手而立，神色淡漠地说道。瑰烟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白衣男子腰带上绣着的是金火纹，在向上望去，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你……你不是……那个凡人吗？”瑰烟疑道。

　　她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睡在一张富丽典雅的檀香软玉床上。眼前这个巨大奢华的白玉宫殿雕梁画栋，殿内陈列着水晶灯盏，琉璃轩窗，身边的每一样都精致机巧，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哦，不是在做梦。

　　庆云看着她，摇着羽扇，不置一语。他身边的宫娥则吃了一惊，向瑰烟提醒道，“凡人？这位可是庆云太子。”

　　“庆云太子！”瑰烟惶恐，四海八荒谁人不知庆云太子的威名，三万年前，庆云太子在南荒之地与上古神兽蚩尤缠斗三天三夜，最后以火炎术催动镇紫钟，收服了蚩尤，让大地免于生灵涂炭。这传说中丰功至伟的人物此刻就赫然眼前，让瑰烟惊愕。但好在她机灵，刹那起身，恭敬地向庆云拜礼。

　　“拜见庆云殿下。”瑰烟道。

　　庆云作为天界的太子，日后将继承玉帝之位，成为天地君主。而瑰烟年满十五万岁，也将继承地母之位，掌管地府。地府历来受天庭管束，八万年之后，庆云就是她的顶头上司。如今虽用不着行拜礼，但瑰烟盘算着，要想仕途走得顺，就要早早跟领导打好关系，给领导留下好印象。

　　庆云太子俯看了她一眼，道，“身体可好些了？”

　　“回领导的话……，啊不是，回太子的话，我好多了。”瑰烟道。

　　“嗯，既如此，修养几日，你便可回地府了。”庆云道。

　　“是。”瑰烟道，“多谢太子救命之恩。”

　　庆云太子看着她笨拙又诚恳的样子，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笑意，嗯了一声，便踏步走出了殿门；而跟在他身后的宫娥却露出轻蔑鄙夷之色。地府之神虽位列仙班，却实在末等，自诩高贵的天仙，实在看不上地府里的一只鬼。

　　展眼间，瑰烟在天宫住了十日有余，身体已爽利起来。她觉得，这九重天上冷冷清清，寒意逼人，到处弥漫着凋零肃穆之感。仙官之间貌合神离，从不逾矩，也不曾感到有半分情意。瑰烟在心里叹道，四海八荒皆仰慕这天上的神仙，认为神仙是真善美的象征。凡人修行一世，各个都盼望着羽化而登仙，飞升极乐世界。可如今看，却不似传言的那般好。

　　正想着，瑰烟走到了凤栖宫的花园内。这花园百花盛放，争奇斗艳，却无半点生机之感，亦无一丝花香之气。瑰烟想采撷一朵，手刚碰到花蕊，那花便消散得无踪无影。

　　“哦，原来是用幻术所化。”瑰烟喃喃道。

　　“不错，高处不胜寒，九重天上清冷至极，没有任何花枝能在这里盛开。”瑰烟身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一转身，原来是庆云太子。

　　眼见领导来了，瑰烟脸上立马绽放出一个如春天般温暖的笑容，道，“我就想着，怎么花园里花团锦簇，却无花香。”

　　“自然，太元花神统领花界，在天宫三百万年都尚且不能种出一枝花来，何来真花？”庆云太子身边的宫娥丹朱傲慢地答道，脸上写满一行大字“你的见识还能再浅薄一点吗？”。

　　“这位仙子身上，倒是有股淡淡的好闻之气。”庆云太子旁的另一位宫娥莹碧说道。

　　“这位仙娥有眼光，这便是花香了”说着，瑰烟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瓶身上描着一支清雅的水晶兰。瑰烟打开木塞，一股兰花的香气便在花园中弥漫开来。

　　莹碧问道，“瓶中可是花露？”

　　瑰烟笑答，“不错。”说着，将莹碧的手从神仙宽大的袖袍中拉出，滴了几滴在她细滑的手背上，轻轻推开，淡雅的兰花香便细细密密地围绕着众仙，一丝一缕的香气洗涤着魂魄，仿佛带走了心中愁怨凄婉，只留下浅浅的欢愉。

　　“真好闻。”莹碧欢喜道，“自太元花神圆寂后，花界不再向天庭供奉花露，众仙也再没有闻到花香了。”

　　“既然莹碧喜欢，那我便将这瓶赠予你，反正我会种花制露，黄泉路上的曼殊沙华都是我种的！”瑰烟将花露瓶递出，这边莹碧欢天喜地正要接，不料一只灵雀凌空而来，扑腾着五彩的羽翼，将花露瓶撷了去！

　　那灵雀在空中盘旋而过，落在了花园的假山泉池上，变成一个头插羽翎，身穿流光纱裙的妙龄少女。她手握花露瓶，脚尖轻点水面，凌波微步向这边行来。

　　“庆云哥哥！”那少女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雀琳。”庆云淡淡地回道。

　　“雀琳仙官千安。”两个宫娥向那少女福了一礼。

　　雀琳对花露爱不释手，向瑰烟问道，“你是花界的仙娥？”

　　瑰烟笑着答道，“小仙不是，乃是地府的一名鬼差。”瑰烟心想，我可不是那些文艺的神仙，我掌控的乃是世间的恐惧和死亡，与花神风神之类的相差十万八千里。不过，我在黄泉路上种花，严格来说，我也算是阴间的花神了吧。

　　雀琳听后花容失色，脸上摆出轻视之态，傲慢道，“鬼差？呵，既然这瓶花露被我看到了，那就是我的了。”

　　诶诶……诶？，这天上的神仙怎么这么霸道？拿人东西理直气壮。

　　瑰烟道，“雀琳仙官，我已将这瓶花露送给了莹碧，您要是喜欢，下次我再……”

　　“莹碧。”雀琳冷漠地喊了一声，道，“这么说来这瓶花露是你的了？”

　　莹碧吓得一颤，忙福了一礼，答道，“是，但婢女愿将这花露献给雀琳仙官。”

　　雀琳似早料想到，胜券在握般冷笑道，“这便是了，既然莹碧已献于本仙，那本仙就收下了。“

　　庆云立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在仙界司空见惯，雀琳乃掌管世间鸟类繁衍生息的四品仙官，能拿走一个宫娥的花露不说是件不足挂齿的小事，要说是这个宫娥的福气也不为过。

　　众仙这边正说着，一个红色的肉球直直地从亭榭楼台上滚了下来。“哎哟“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肉球伸展开来，却是个白胡子老头，见庆云太子和雀琳仙官在此，忙半跪地上施礼。

　　但见那老头灰头土脸，胡子乱七八糟地被编成了七八绺，左边眼睛被打得紫青红肿，右边眼睛被画成了一只王八，此时哭丧着脸，满腹委屈。

　　雀琳发出大笑之声，“哈哈哈，月老你这眼睛，怎么变成王八了！哈哈哈！”

　　丹朱、莹碧见月老这狼狈样，也捂嘴笑了起来。

　　月老正欲辩解，身后便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月老小儿！你给我滚出来！”花园里又大摇大摆的走来一位少年。这少年身长玉立，丰神俊朗，头戴珠光宝气的冠钗，手持金雕玉琢的淬风剑，嘴里却一直朗声叫骂。

　　月老见这少年，如老鼠见到猫，赶忙躲到庆云身后。

　　“何事？”庆云见状，问那少年。

　　“哥，你别管，今天我非揍那月老小儿不可！“那少年说道，“我让他给我一个姻缘绳，我好去拴住那貌美的嫦娥仙子，可这破红绳根本没用！害我丢尽脸面！你说可不可气！月老，你给我出来！”

　　“禹成真君，真不是老身不帮这忙，您命里没有跟嫦娥仙子的姻缘，这强扭的瓜不甜哪！”

　　“呸！我管他甜不甜！我把它扭下来我就开心了！”那少年恶狠狠地说道，伸手又要打白胡子老头。

　　好一个趾高气扬的登徒子，瑰烟看不下去出来阻止，“住手！你干什么！尊老爱幼懂不懂？欺负老人干什么！？”

　　禹成真君今年十七万岁，血气方刚，对瑰烟说，“你谁啊你，哪家寒门小户的仙娥也敢在此插嘴！”

　　“寒门小户？！”瑰烟刚想辩驳，突然想起自己那鬼界比起富丽堂皇的天宫确实算寒门小户，便噎住一下，随即又不服气的说，“寒门小户怎么了！你们名门仙家就是这样教育后辈的吗？连基本的礼数都没有，传出去不是要六界笑掉大牙！”

　　雀琳在旁倒吸一口凉气，若说这禹成真君的闲事儿，就是庆云太子都不愿意管。这位混世魔王来头不小，算起来还是庆云太子的堂弟。他的母亲水元花神乃百花之王，可惜生下禹成之后不久便身消玉陨。其父玉成大帝是上古开天地时六位原神之一，水元花神圆寂后，便在昆仑山虚闭关不出，至今已有十六万年。因此，出身尊贵又疏于管教的禹成真君，便在天宫惹是生非，旁人避都来不及，谁会像瑰烟这样引火烧身。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禹成真君恶狠狠地问道。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瑰！烟！”瑰烟义正言辞地答。

　　“好，瑰烟是吧，我今天就告诉你，什么是规矩！”说着，禹成真君便抽出淬风剑，铁胆寒光向瑰烟逼近。

　　瑰烟早看不惯仙门中世家子弟横行霸道，一个后空翻闪开剑锋后又毫不留情地打出一掌曼殊沙华，那花瓣在空中散开，十二根银针从花蕊中夺命而出，根根带着十足的气力向禹成真君刺去。禹成真君忙拿剑来挡，却也被银针的真气伤了几分，向后退了几步。

　　“这个小丫头，有两把刷子。”禹成真君暗暗说道。随即，凌空出剑向瑰烟劈来。瑰烟见势，从手中幻化出一把紫红色的弓，以曼殊沙华花朵为引，花枝为箭，向禹成真君射去。禹成真君在空中潇洒地将那只箭从中间劈开，正得意之时，但见那被劈开的箭中竟还藏有一支，尖利的箭锋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射中这娇身玉骨的小少爷，雀琳惊呼一声，在场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烧云扇闪着金光飞到禹成真君面前化为金盾，那箭射到盾上，折断了。

　　虚惊一场，众仙这才敢松了一口气，将心放了下来。

　　“还好有庆云哥哥。”雀琳说道。

　　“你！”禹成真君之前在天宫所向披靡，哪里尝过失败的滋味。天宫里碍于他的身份，众仙都不敢动真格的，他以为自己神力已经十分出色，打遍天宫无敌手，今日却在一个小丫头身上翻了船。

　　“你要是再敢欺负这个老人家，我下次把你打成筛子！”瑰烟说道。

　　“好啊，你！你有种，你给我等着！”禹成真君撂下狠话，气冲冲地走了。

　　雀琳见状，对瑰烟说，“看你干的好事！敢在天宫放肆，你就等着吃苦头吧！”，随即狠狠捏着瑰烟的玉露瓶，也离开了。

　　瑰烟并不把这二人放在心上，拍拍身后的月老，安慰道，“老人家不怕了，他走了。”

　　“月老，堂弟年幼胡闹，还请月老莫要放在心上。”庆云说道。

　　“谢谢这位仙娥，谢谢庆云太子。”月老缓缓的鞠了一礼，眼里噙满了感激的眼泪。

　　瑰烟心中不平，问庆云，“天宫这是什么规矩，怎可殴打老人？！”

　　“天宫按仙阶严格地排列高低贵贱，无关长幼。禹成乃帝君的侄子，天潢贵胄，可月老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官……”庆云问道，“你们鬼界难道不是吗？”

　　“我们鬼界才不是呢！我们鬼界，鬼鬼平等，尊老爱幼。可不似你这天宫，等级森严。”瑰烟轻哼了一声，“这般冷漠无情的天宫，我一刻都待不了，明日便回地府，多谢庆云太子这几日的照拂。”

　　瑰烟刚走出几步，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身对庆云拱手道，“若是太子有时间，欢迎到地府玩。”说完便大步离开了，自然没有听到，庆云太子那仿佛喃喃自语地蚊声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