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风知道》一青月白

37、终章

　　大学毕业后，又过了三年。

　　北国的冬，前些天的积雪还没完全消融，灰蒙蒙的泥泞路面，给出行带来了许多不便。刮着让脸颊刺痛的风，街中寥寥几个行人前行，发出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并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迹。那些印迹被街边的灰暗灯光照映，显示出奇怪的斑驳形状。圆形的灯柱罩子里，发出微弱的光。灯柱的倒影躺在路旁，偶被路上的车流冲破倒影，又随即一动不动的映在路面上。何钰在这寥寥无几行人里，形单影只。
　　刚出门的时候还没有下雪，这才没走一会儿，就瞧见新的雪又开始纷纷扬落了下来，风势依旧不减。紧接着起了风，刚开始不大，后来势头愈发猛烈，树上的积雪被突如其来的疾风打搅，渐渐凋落。
　　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不停的在何钰耳畔传递寒意，何钰不由得腾出一只抱教案的手捂了捂耳朵，想着回家后总结下今天上课的教案，虽然当了三年老师，仍然尽职尽责，何钰暗自给自己点赞，可是没带手套真是失策。
　　白皑皑的路面上走着，脚趾都僵硬了，真冷啊。
　　‘请别以为你有多难忘，消失从来不是我逞强。’耳机里的歌词配着凌厉的风，何钰觉得冷飕飕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朝公交站牌走。
　　何钰习惯站在公交站牌的边缘，不喜欢背靠着公交站的广告牌，而是让整个身体没有遮挡物的暴露在空气中。这样的习惯，在寒风萧瑟的冬天可不太好受。

　　这不，不一会儿就感受到鼻腔里的异物在向下流淌。她掏出口袋里的手帕纸，想尽可能快一些，可被冻坏了的僵硬手指像是网络卡顿了一样，缓缓抽出一张纸巾，又慢慢把整包纸塞回口袋。
　　在听到耳机里传来的‘我的心事请你就遗忘’的时候，何钰使劲拧了一下鼻子，把手纸扔到紧挨着自己的垃圾桶里。正好到耳机里单曲循环的前奏，慢歌的声音不大，何钰听到四周人悉悉索索的抱怨声，才迟钝的意识到，自己已经等公交车等了很久了。
　　雪天出行的路面容易打滑，昨天刚听说了离这儿不远的隔壁大街车辆连环追尾，这种季节谨慎一点儿开车还是好的。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了六十五路公交车，刚上车的时候还挺拥挤，这站下车的人较多，何钰随着人流往后挪动，车厢门关闭，车辆发动了起来。这才注意到，车上虽然没有空座位，但难得人少，也算是比较舒适。何钰抬起右手胳膊抓着头顶的把手，像往常一样，随着公交的摇晃，右手手臂也左右摇摆着。

　　“河北银行到了，请下车的乘客…　…”虽然耳机声音很大，但是也盖不住公交上的播报声。站在何钰旁边的一个人中年男人下车了，何钰紧跟着往车厢后面移动，挪到了刚下车那人所站的位置。
　　抱着一塌子教案的左手有点儿疲惫，何钰换了换手，改用左手撑起了把手，又因为毕竟不是惯用手，摇摆的幅度更加夸张了些。不时会碰到旁边那个右手抓把手的高个子男子的手肘，不过隔着羽绒服应该感觉不大，何钰自我安慰。
　　没成想，前面司机猛地一个急刹车，左耳的耳机被甩掉了，何钰收回了抓把手的手，本想抓起掉落的耳机塞到耳朵里开启自我陶醉的聋子模式。没成想左手手肘在放下的时候，又撞向了一旁的高个子。这次幅度有点大，可能真的把别人撞得有点疼了，何钰满脸歉意，也顾不得什么耳机不耳机了，就随着耳机线垂在身上也没管。紧接着，连声朝旁边那个人说着抱歉。
　　“对不起啊，对不起。”

　　旁边那人应该还没反应过来，他穿着黑色羽绒服，光线黯淡，给人的第一感受就是一身黑，阴沉沉的。待扭过头来的那一刻，还没等那男子开口，两人皆是呆住了。何钰张着嘴，又下意识抿住了自己嘴，一颗虎牙凸出来咬着下嘴唇。何钰已经模糊了自己身处在公交车上还是在哪里，当前视线里旁边那男生的脸也变得模糊难辨起来。
　　塞在右耳朵的耳机还在不停的输出‘你懂我的，我对你从来都不会假装…　…’脑子里除了这歌词，皆是一片空白，又好像大脑在一瞬间掀起了翻山蹈海的记忆疯狂涌现出来。

　　唤起泉水般涌现的过往。

　　“同学，你有笔吗？”
　　――多大的人了，还记作业，咱都是用脑子记的。
　　――怎么写字跟着小学生一样。
　　“我顺路从这儿经过，正好看到你在这儿。”
　　“你可以坐到横杠上。”
　　“跟你学一样的。”
　　“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挑的，应该是我儿子。”
　　“我儿子。”
　　．．．　．．．
　　脑海里闪过的竟是那年，那年盛夏阶梯教室里身着篮球衣的男孩儿，和连衣裙女孩儿，隔着阶梯教室好几个座位对视的笑，那个女孩儿是何钰自己，回忆里显得闪耀且清晰。

　　一旁的男子留着蓬松的刘海，却是刻意考究的短发，清爽干净的男子，也是张大了嘴，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的样子。
　　我，你，你，是你？何钰大气不敢喘，微张的嘴一动不动，愣是把一连串问题生生咽了下去，吞吞吐吐半个字都没能冒出来。
　　怎么会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高中时候，喜欢过你。
　　我很想你。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
　　对不起，关于所有，对不起。
　　你还记得我吗。
　　在我私心决定放下你的时候，为什么又出现了？
　　无数想说的话，不尽遗憾，可千言万语，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讲不出任何应景儿的寒暄，更来不了装腔作势的词。何钰不知道现在自己是什么表情，她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看起来不太伤怀，不知道他会认出她吗，不知道在这狭窄黑暗里对方会说些什么。
　　万语千言都凝在眼中。
　　何钰不再是小女生了，她不再躲避对方的目光，而是直面着，他们四目相对。
　　时间不会因谁静止，公平流淌着。

　　一秒，两秒，三秒…　…

　　“何钰？”他起初不大敢肯定，只动了动上下嘴唇，进气呼气地发出微不可察的声音。
　　公交上光线昏暗，他不能确定对方的模样，他觉得自己一定魔怔了，怎么会看谁都像她。当拥堵的公交缓缓推移，行至一束路灯下时，借微弱的亮度，他发了呆似的盯了一阵子。他知道自己这样地行为很不礼貌，但是他控制不住，他清楚知道自己是在六十五路公交上，那就意味着小概率会遇上。
　　尽管那概率微乎其微。
　　不是眼花，一样的身高，微微露出的虎牙，不高不矮刚刚好的鼻梁，他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叶宇鑫眼神闪烁着光亮，温柔且坚定：“何钰。”

　　还是那样温暖的声音，褪去了年少时期的青涩，略带丝成熟深邃，但是追根溯源，还是那样温暖的声线，沁入人心，如丝如绸般和缓安宁。
　　温柔到心坎里，铺天盖地的声音从何钰耳边冒出。
　　附在耳边小声的唤何钰，假装气急败坏地唤何钰，满心欢喜的唤何钰，不知所措地唤何钰，习惯性的唤何钰，甚至失望的唤何钰。全是那张温柔的脸，皆是同一个人。
　　全都那样熟悉，温柔且坚定。

　　公交摇摇晃晃开始发动，到了阳桥站，车厢里几个人下了车，在不同方向空出了三四位置。谁也没想坐下来，好似自动屏蔽了一样，依旧提着扶手站着，伴随车的起承转合，两人距离更近了一步。

　　前面到了十字路口，黄灯眨眼的功夫就消失，转而变成了绿灯。
　　顺利熬过了那段颠簸阻塞路段，此时街道也不再拥堵，顺畅无阻地向着多年不变的既定目的地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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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