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鞘》颜朵

4、四

　　翌日一早陆小凤便找着江海天，拿出块玉佩来。
　　“江统领，你拿着这玉佩，去花家大通钱庄各地分号都可以任意支取银两。”
　　江海天心下微惊，怎会不知道这玉佩的重要性，一时间竟有些不好接下：“陆大侠，这…”陆小凤随意挥挥手：“别叫我什么大侠，我算得上什么大侠。”他神态间仍有些轻佻的影子，但江海天接过这玉佩，心中却觉得分量重逾千斤。
　　如今朝野动荡，许多银号接连倒闭，唯有大通钱庄信誉响亮、屹立不倒，它背后做东的正是富甲天下的花家。义军粮草几度呈紧缺之状，不动百姓分毫却也使得自己陷入窘境，若有财力支持实在是一大幸事。
　　“这是花家七公子给陆大侠的信物吧…”江海天叹道。
　　“没错。西昌城中也有分号，大通钱庄毕竟是朝廷流通平衡专用，我想那个帅孟雄再怎么样也不敢搜刮一空，但你们最好再去西昌附近城镇的分号看看。我也听过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不过，”陆小凤啧啧两声，摇了摇手指，“你们可别将花家的钱庄全搬空，不然花满楼找我麻烦我可害怕极了。”
　　他笑得轻松，江海天神情却极为郑重：“陆大侠请放心，我们一定按需而取，不会使花家为难。江某代义军上下以及西昌城所有百姓向你道谢，日后如有…”他话未说完陆小凤已经打断：“行了行了，先说好等西昌战事完了，这东西可要还给我。”
　　江海天微笑道：“这是自然。”
　　陆小凤吐了口气，他如今也为义军尽了份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一轻，却又有力了许多，莫名地有些想见见厉南星。
　　可刚走出大堂，外头等着他的却是金逐流。
　　金逐流若有所思地抱手托着下巴，似乎是在盯着他。陆小凤正觉得颇为奇怪，对方却突然走上来嘿然一笑，勾住他的肩膀：“走，咱们喝酒去！”
　　陆小凤直接推开：“别别别，你刚才肯定听到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江海天，我现在可没钱请你！”
　　金逐流却一拍胸脯：“瞧不起我？我请你去松风楼！”
　　陆小凤上下打量了一眼他类似于乞丐花子的邋遢装束，忽然笑道：“我酒量可是大得出奇，你那点军饷可未必够喝！”
　　两人之间从没少过拌嘴，但几日来分工合作，那些小事原本就是一壶酒一个笑可以泯去的，如今立场相同，做朋友实在是件很简单的事。

　　刚过不了几日，财务流通方面的消息便已经传到江南。
　　毓秀山庄中，花平躬身朝花满楼汇报道：“少爷，近几日川南地区的几家分号都有大量银钱支出，支取的人凭的是您的玉佩，老爷让我来问问。”
　　花满楼饮着茶，闻言神色有些讶异：“周转上可有问题？”
　　“暂时没有问题。”
　　花满楼浅浅一笑：“那还有什么问题？”
　　花平一时猜不着主子的想法，有些尴尬：“这…老爷让我来问问，虽然老爷吩咐照给不误，但陆大侠…是否将那块玉佩好生保管了？”
　　花满楼笑容不变：“那你认为，我能不能保管好自己的玉佩？”
　　花平汗颜道：“少爷自然能保管好。”
　　“花满楼能保管好的东西，陆小凤又何尝会遗失，”他站起身来，“你告诉我爹，楼儿既然给的是信物，自然只给可信之人。只要陆小凤用之有方且不致使钱庄周转不灵，便没有什么问题。”
　　“是。”花平正欲退下，花满楼又道：“等等。”
　　“少爷还有何吩咐？”
　　“川南滇西地区如今局势紧张，难民流民应当不少，几处分号应该多备小额的散碎银钱，以供流民兑换使用。”
　　花家三童五童在朝为官，又有三子不擅经营，上下琐事虽然轮不到花满楼操持，生意上却参与打理。花平一一记下，抬首时却发现花满楼的笑容有些奇异的味道。
　　每当他露出这种神情，那必然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吊起了这位七少爷的味口。
　　花平心下了然，却还是有些担忧：“少爷，川南那边还在战事之中，您……”
　　花满楼笑道：“难道你不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会让陆小凤把自己卷进这种麻烦事里？我的确是想去看看，你帮我下去准备吧。”
　　自从接手花家部分生意，他便已不再常回百花楼，也不知楼上百花在下人的照料下是否开得安好。战乱又如何，最近少了陆小凤那些个麻烦事，生活过得也有些寡淡了。

　　西昌城这边再度进入备战之中，江海天日日事务缠身，金逐流领了个副将之职为师兄分担，在厉南星身边转悠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义军的操练场地定于城东四里外的姜坡，其中枪铳队列练的是如何使用火枪，但药盒实在珍贵，大多时候只是练练姿势以及如何调转炮筒方向，偶尔能真正地放上一枪士兵们都兴奋不已，直恨不得每一枪都是直接打在阉党身上。
　　陆小凤对此也有些兴致，在姜坡上看了几天便不禁感叹道：“看来就算武功再高，到了战场上都比不上一颗炮弹来得有用。”
　　厉南星身为军医此刻倒也颇闲，大多时候都是跟陆小凤走在一起。
　　两人并肩回城朝帅府走去，厉南星边走边解释：“武功适宜近身相斗，但如今战场上不比从前，有条件者往往是先用炮火轰破对方防御工事，再以火枪队伍破骑兵。刀剑拳脚在这种火器攻势面前实在是不堪一击。”
　　陆小凤摇头：“先别把武功说得那么无用，比如你们先前的智取靠的就不是火器，要是能以谋略取胜，也能免去许多麻烦。”
　　厉南星微叹道：“那是自然，但靠谋略取城容易，在守城上却很难加以变化。本来寻常战争也不至于用上火器，毕竟这些东西都稀少得很。只不过魏贼现在大权在握，火器都听凭他调度，帅孟雄更是他的义子……实在是很恼人。”
　　城中大街上仍旧充满着小贩的叫卖声与车水马龙，但眼下的热闹都还不安稳。
　　“江前辈正派人加紧查探，承天府那边形势是越来越紧张了。魏贼不仅给帅孟雄增派兵力，更是大批动用枪炮利器，”厉南星低头皱眉，“这两天军报一份份过来，现在我也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守住。”
　　“那这些火器最开始都是从哪来的？”陆小凤托着下巴问。
　　“京城。地方上原本都没有，一些是洋夷进贡之物，一些是由能工巧匠仿制改造。”
　　陆小凤不禁心上一跳，帅孟雄使的枪铳里不知是不是也有朱停那班人做的，只觉得既感慨又微妙。
　　他边走边慢慢想：“如果要从京师将东西调运到承天府也有一段距离，如果我们能在这个路上动手脚，岂不是能把他们从源头削弱？”
　　“虽然朝廷的火器也不至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但若不能一次大量销毁，恐怕对战局也没有什么大的帮助。不过……”“不过什么？”
　　厉南星犹豫了会儿，还是说：“江湖传言中，陆大侠与崇祯皇帝也有一份交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小凤闻言，忽然就沉默了。
　　他觉得头皮有些发麻，朝前走了半晌后才笑笑：“你知不知道请我这个朋友帮忙不是这么说话的？”
　　厉南星垂下眼帘。“那应该怎么说？”
　　“一般来说会叫我陆大侠的人让我帮忙，我都拼命想要推掉……”他加快脚步朝帅府走去，背向厉南星，伸手抚住皱紧的眉心。
　　开玩笑的吧！？
　　他已经为义军“倾家荡产”，总不至于连性命安全也要搅进去吧？
　　就算陆小凤请得动天王老子都请不动的西门吹雪，也不代表他就能请得动天王老子。让他为义军的事去找那小皇帝，就算曾经救过圣驾，也非得被砍了这颗凤头不可！
　　厉南星自知这提议有些无理，也只静静跟在他身后，不再出声。
　　半路上突然站出个小姑娘来，有些羞涩地看了看陆小凤又低下头。可现在的陆小凤脑袋里一团糟，几乎就要与她错身而过，却被她的小手牵住了衣角。
　　“陆公子，我家主子找您。”小姑娘怯怯地说。
　　“那我就先回去了。”厉南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越过他朝前走去。陆小凤在后头伸手“诶”了两声，却又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他有些丧气地转头看向那小姑娘：“你家主子又是谁？”
　　“主子说您去了就知道，”她说话依旧怯怯的又像隐含着什么，“您不会后悔的。”
　　陆小凤眯了眯眼。
　　小姑娘已经迈开步子，仿佛确定陆小凤会跟上来。她带着陆小凤在城里绕了三个弯四条巷，到了一处看起来很贫寒的宅子前。
　　可她推开屋门的那一刻，酒与菜的香味就拼命朝陆小凤鼻子里钻，因为这屋子里摆的居然都是世上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的确不会让人后悔来过。
　　屋里还有另一个人，当然就是小姑娘的主子了，却是个男人。
　　男人转过身来，朝他笑得很和善。
　　“居然是你……”陆小凤满嘴只发苦。
　　如果说刚刚听了厉南星的话，他只是有些头皮发麻的话，那么现在见到这个人，陆小凤简直到了头痛得要命、想直接夺门而逃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