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须都归还》潇毛球

1、从未跟你饮过冰 零度天气看风景

　　“我的百度云当时绑的你的电话，里面有我的考研资料，它现在提醒我需要安全验证，你能给我发一下验证码吗？”
　　我坐在考研教室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发送了这条短信，然后把手机扣在桌子上，像是只是完成了一件普通的事一样，和教室里的其他同学一样瞬间又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实际上我并没有表面那样镇定，做几道题就想要去翻开手机看看有没有回复，但迫于自尊心，我给自己许诺：做完今天的题就看......做完今天的题就看......而其实我不应该有这些心理斗争的，我早该知道他不会回复我。
　　毕竟，我是有男朋友的。
　　我和辛寒阳在一起已经两年了，初中我们就认识，他是我同班同学的朋友，而我的朋友刚好是他的同桌，到现在已经认识快八年了。
　　“羊羊回宿舍了吗？”每晚11点男朋友的信息都会准时发过来。
　　我收拾好东西，放一首falloutboy的歌，裹紧我的大衣踩着节奏走在11月的冬夜里。身边都是和我一样结束了一天的学习的同学，可并不是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我一样疲惫。考研到现在已经准备了快半年，目标学校是沿海的一所985，虽然不是专业中的翘楚，甚至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但是我想离开这个已经生活了二十一年的城市，这份憋屈了四年的心情只想找到一个逃离的出口，所以这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
　　“羊羊回来了啊！”室友们已经陆陆续续在洗漱了，我也得赶在宿舍熄灯前收拾完毕爬上我的床，在黑夜中结束这日复一日的一天。
　　“我到宿舍了噢。”我趁着排队洗漱的空档给辛寒阳回了一条信息，然后听着室友们聊聊今天的微博热搜。这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每个人都从各自的焦虑和疲惫中解脱出来，看看这个世界今天又发生了什么新鲜事，补补今天的电视剧或综艺，彷佛在找回属于自己的时间。
　　“羊羊你知道文姐喜欢的爱豆好像被锤恋爱了吗？”小鱼边偷吃我面包边说，这个馋鬼每晚的必备项目就是搜刮民脂，看来今晚轮到我了。
　　“啊？那文姐还好吗？”我往后仰了一仰小心翼翼准备看文姐的状态。
　　小鱼用手把椅子推回来，“没事，文姐说他都快30了，所以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我刚去吃她水果的时候她都没拦我，在流泪祝福呢。”
　　我本来还想和小鱼再八卦八卦，手机响了起来，是辛寒阳的电话。
　　“回去了嘛？”
　　他的语气不像往日那么活波，我也恩了一声。
　　“现在才到宿舍？”
　　“有一会儿了，刚才洗漱完。怎么了吗？”
　　“那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我？”
　　“别闹好吗？我今天已经很累了。”这不是第一次因为这些小事吵架了，前几天是因为我说了晚安还在给别人点赞，上周是因为起床了两个小时才给他说早安......
　　“我没和你闹，这么晚了我是怕你出事啊，我又不在你身边我担心你啊。”
　　“我在学校有什么可担心的？你不要对我控制欲太强好吗？”
　　“我控制你什么了？我知道你平时学习累我也没有打扰你，你看见就回我一下很难吗？”
　　我坐在宿舍外的楼梯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楼梯门口上的接触不良的应急灯，这是我看它闪烁的第几个夜晚了呢？
　　电话那边见我没说话，也沉默了一会，随即带着哽咽的声音说：“我觉得你没有以前那么爱我了。以前你都会说会改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在普通情侣的爱情里，这个场景大多数是女孩子说的。随即又有一丝愧疚。“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不要难过了，我爱你的。”
　　“我也好爱你，怎么考研把人折磨成这样了，快把我的快乐羊羊还给我。”我能感觉到辛寒阳不仅顺着我的台阶下了，还试图活跃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
　　其实辛寒阳不是这种性格的，初中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很内敛，脾气却很大，经常被我朋友抱怨：再也不想和他当同桌了。刚在一起的时候我经常得去网吧捞刚和他妈妈吵完架的他，他现在这么受伤卑微的样子只有我知道。
　　我安慰了他几句，在室友睡觉前挂了电话回了宿舍，把手机放在枕头下，闭上眼睛，结束了今天最后一场仗。

　　第二天我就把他的微信设为了置顶，并把微信的消息提醒开启了，辛寒阳很高兴，因为我竟然在学习的时候及时回复了他每一条信息，而不是只有吃饭和回宿舍的时候集中回复，频繁聊天的那几天彷佛回到了以前最相爱的日子，现在想来，这或许是这段感情的回光返照。
　　我和辛寒阳是大一暑假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们的确还挺暧昧，因为家住得很近，不管什么事都会拉着对方一起。在一起是因为我有一次大半夜痛经痛到睡不着，在小号里哀嚎了几句，他本来在5点起床后准备去驾校的，看到了以后提着保温瓶和他妈妈的止痛药就来到我家照顾我，我吃了止痛药后就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坐在床边玩手机。
　　“你起那么早都不困的吗？”
　　辛寒阳低头看了看我，电光火石间，他俯身吻了我。
　　后来问起辛寒阳为什么那天突然亲我，不怕我们朋友都做不成吗？我以为会是偶像剧那样的答案，比如阳光透过窗帘，我睡眼惺忪地醒过来，逆着光显得我整个人很可人，一时失了智什么的，结果辛寒阳说因为当时打游戏刚好赢了，太兴奋了想着亲你庆祝一下。当然这种答案只能收获我的白眼。
　　因为我家经常没人，在一起后他每次和他妈妈吵完架要不去网吧等我捞他，要不就直接带着牙刷敲开我家的门。好多个晚上都是他抱着我给我讲为什么要吵架，然后我就摸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听他抱怨完就哄他睡觉，然后他就会慢慢滑下来，蜷着他1.82的个子躺在我怀里说：“终于追到你了，幸好没被别人抢走。”
　　我是辛寒阳的初恋，没有恋爱经验而且内敛的他刚在一起的时候也做过许多让我无语的直男行为，虽然我爱浪漫，但我也不恼，我知道他爱我，这份带着安全感的爱慢慢融化了我，我也变得柔软了起来。
　　我开始会无顾忌地撒娇，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抱着对方说一晚上话，什么话题都能聊到一起。在辛寒阳面前我觉得我像是一张玻璃糖纸，总是能透明地舒展开，虽然会有很多褶皱，但辛寒阳都能给我熨平整。他不是脾气很好的人，可我的坏情绪，我的焦虑他都能稳稳地接住，他的怀里流过我太多的眼泪，他的眼睛也看过太多我的面目可憎。这是只有他知道的我的真实。
　　这段感情一直行驶的很平稳，当我和辛寒阳说分手的时候，我仿佛能听见平静海面下的暗涌终于凶猛了起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走向了分手的结局呢？
　　或许是高三的那个圣诞节，考完一诊的我们在奶茶店写便利条心愿时吧。
　　自从我高二下搬家后，我和辛寒阳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最多在学校里碰到了会打个招呼。那天刚考完一诊，我刚走出考试教室就遇见了他，按理说不应该这么巧的，因为我考试的这栋楼基本都是文科生的考室，只有顶层是理科生的考室，绝大部分理科生都在另外一栋教学楼。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天兴致很好，非要拉着我庆祝圣诞节和一诊结束，说要请我喝奶茶，反正我也没约人就同意了。
　　一诊考完是下午五点半，出教学课的时候竟然有夕阳晚霞，我们还很高兴地说肯定是预示我们一诊超神。那时候我和辛寒阳只是普通朋友，虽然一直聊着近况、开着玩笑，但说话也没有后来恋爱那么随意。高一高二4点就放学走人了，所以我们到奶茶店的时候还有几个位置，大部分都是高三考完试的聚在一起对答案。
　　我是出了学校就很难学习的人，并十分会给自己放假，何况我们一个文一个理，一致认为语文英文也没有什么好对的。因为我语文很好，他不想知道正确答案，他英语很差，已经无所谓答案。但是周围的同学都在激烈讨论，甚至已经拿出了各自的草稿本进行演算自己的思路试图说服其他人。
　　端着奶茶聊天的我们觉得和这里有点格格不入，于是装模作样地拿了桌上的便利贴，想着也营造一种安静的学习氛围，像是试图批件羊皮融入这里的狼。
　　我想了很久写什么，既想写高考冲个985考上A大，又觉得有点为难自己；既想写保持初心，等待绽放，又觉得有点装逼；既想写天天开心，又觉得有点不学无术了。最后在辛寒阳第四次催促我，说一起贴到墙上的时候，破罐子破摔地写了一个：高考加油，考上A大！
　　辛寒阳写地很快：尽力而为。

　　也或许是大一刚在一起那个暑假。
　　爸爸妈妈当时已经在C市发展定居了，可我是在D市读书长大的，朋友们都在这里，于是每次放假我都得两个城市来回跑。那天是辛寒阳来D市火车站接我回家，我们两个人的家住的很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我们遇到了他的家人。
　　我们在马路这头，他们在马路那头，远远地打了个招呼。我知道这盏红绿灯变成绿色后，一场客套不可避免，但我还挺受家长喜欢的，所以我也不是很犯怵。
　　在黄灯闪烁的时候，最后几辆车呼啸而过，彷佛错过了这次机会就要等一个世纪似的。我听到辛寒阳的语气比它们还急，说：“你把耳夹摘一下。”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辛寒阳的回答和那天我在马路上的回答一样：“行吧。”
　　“对不起，最后一个月了我想好好冲一把，希望你明年去了北京一切都顺利。”辛寒阳已经签了北京的工作，这使我们的未来更加渺茫，在我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会有这一天。我和无数个打电话的夜晚一样，仍然在楼梯间捏着手机，只不过今天是为了结束这段感情。
　　“那考完我还有机会吗？”
　　“我也以为是因为最近考研才对你的关注和投入的精力少了许多，可是细细想想这只是放大了我们的问题而已，我们的确不合适。
　　“可是哪有百分百合适的人？合适不就是相互妥协的结果吗？或许你只是不愿意妥协了。”
　　“对不起。”
　　“那我们还是当朋友吧？回家了不想一个人散步，你一个人也没办法点外卖啊。”
　　“可是你还爱我，我们现在没办法当朋友。”
　　“好吧，那就以后再说吧，没有我在要天天开心，失眠也可以骚扰我的。”
　　“谢谢你。衷心祝福你一切都顺利。”
　　我挂了电话，调整了一下情绪回到了宿舍。
　　“姐妹们，我又分手了。”
　　所有人给我的回复都是：“啊？”
　　在我安慰室友们说没关系的，我还好的第十遍，室友们终于收起了小心翼翼的眼神，过来抱了抱我又开始聊起了八卦。过了一会接到了我高中闺蜜——陈米小姐的电话。我迅速收拾完爬上了我的床。
　　“还是分手了？”
　　这或许是唯一一个不觉得疑惑的人，从高中辛寒阳喜欢我开始，她就觉得辛寒阳控制欲有点强，我们不合适。后来在一起了她觉得辛寒阳一心投入和我的恋爱，而不执于对学业事业的追求，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追求不同而分手。
　　“我还是挺难过的好吧，你语气怎么略带嘲笑呢？”我翻了个白眼，虽然她看不到。
　　“我没有，异地恋本来就不靠谱嘛。”陈米嘻嘻哈哈，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着。
　　“别给我装好吧，你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吗？”我也边玩着手机边和她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我确实有点开心，不过又觉得他真的很爱你，你和他在一起都变得温柔了好多，竟然都能开始带小孩了，想想分手还是挺可惜的。”
　　“对啊，不仅失去了男朋友还失去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想到再也找不到能托住我所有情绪也接住我所有话题的人，一直克制的情绪在看到辛寒阳改掉情侣头像的时候喷涌而出。
　　不想被室友听到，一方面是觉得明明是我提的分手还哭挺丢人的，另一方面不想她们觉得我可怜，不然一会又要来依次抱我，我有点应对不来这种场面，于是我把头埋在枕头里，不哭出声是我从小到大的技能。
　　但陈米知道我在哭，等我稍微平静了一会儿说：“没事的，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没那么爱他？你们两个有什么为爱走钢索的事儿吗？没有吧，你或许只是沉浸在这份舒适、这份喜欢中。现在只是脱离舒适圈的无所适从。”
　　“有点道理，但是我们也是真实地相爱过的。不过我们是真的不合适，消磨了好多爱意。”
　　“我知道，不然谁谈两年啊。”
　　“不过是真的没有什么为爱走钢索的冲动，确实被你说准了，不过我们也没什么为爱背叛全世界的必要啊。”
　　“可你看你以前和那谁在一起的时候......”陈米顿了顿，说：“他好像明年要去英国留学。”
　　“这就是富二代吧。”我笑了笑，像是提到了一个老朋友。

　　分手的生活没什么变化，我还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在考研教室从早待到晚，有时候还自嘲：这或许就是异地恋的好处吧，在一起的时候距离让爱意传达不便，分手了也让我没什么需要戒断的习惯。何况繁重的学习像一座大山，压制着悲伤的扩散，黑板上倒数的数字也在逼迫我前进，我的确是无暇顾及。
　　考研的最后一个月，我的心情状态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焦虑了，取而代之的是麻木。
　　前一个月我为了背书，像其他同学一样带了个小板凳坐在天台上背，一是可以背出声，二是寒风能鞭打着我把疲惫的神经。可仿佛永远追不上自己的进度，每天看着没有背完的书、写完的题我只有一个想法：我想掐死之前贪玩的自己。这种焦虑地情绪积累着是会莫名其妙爆发的，有时候我在厕所，听见别的同学还在里面背单词的时候，我瞬时眼泪就落下了。
　　现在情绪不再像以前那么脆弱了，毕竟也是最后一个月了，闹钟还没有醒我就先醒了过来，像上了发条一样洗脸刷牙穿衣装包，然后和室友打完招呼后去食堂买早饭，7点40前就已经坐在了教室开始一天的学习。
　　不管每天是完成了学习任务还是没有完成，我也没有了焦虑和兴奋的感觉。我感觉我就像是走在漆黑的隧道里，我知道有出口，可那出口望也望不到头，我也知道有退路，可又不想退后。我想休息，但是愧疚不断翻涌，我不敢逗留，我想奋力，但每一步都让我更凝重佝偻。
　　我看看我身边的人，他们和我一样疲惫、眼里无光，仿佛世上已经不会被什么事触动了，可是已经走了那么远，只有咬咬牙继续走下去，或许又能超过几个放弃的对手。可这种激情是短暂的，耗尽了以后，迷茫依旧，我不知道走完这段压抑的日子后的风景是否温柔，但是我知道人生的隧道是常常会遇到的，我们只能带着迷茫与忧愁继续走。
　　在分手的第二周的某个晚上，我和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奋笔疾书。空闲去接水的时候，微信的一条提醒打破了我枯燥又麻木的生活——我收到了宋航棋的微信好友申请。
　　“现在还需要验证码吗？”
　　“需要的。我里面资料挺重要的，怕给我冻结了。“我有点兴奋地回复道，不知是出于对资料能被拯救，还是出于加我这件事本身，想想又回了一句，”我还以为你换号了。”
　　“没有，我在英国，刚刚换国内的号才看见。”
　　“好，麻烦了。”
　　我站在走廊上等着他的验证码，看着聊天页面顶上的“您已经添加了宋航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的微信提示，我有一种有生之年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我截了一张图想留个纪念。
　　验证码很快就发过来了，我把百度云弄完了验证发了一句“谢谢。”想了想也没有什么能继续站在外面的理由，转身进了教室。
　　还有一个小时结束学习，我却怎么也学不进去，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止不住的想，最后没办法只有带着耳机把今天的单词背完，背完已经十一点过了。我赶紧收拾东西冲回宿舍，在十一点半熄灯之前争分夺秒地洗漱完爬上我的床。
　　玩手机的时候发现宋航棋还没有删我，我就看了看他的朋友圈，顺手就给他发的收到杜伦大学的offer点了个赞。
　　结果没想到还能收到宋航棋的消息：“国内都十一点过了吧怎么还不睡？”
　　“我才刚回宿舍。你纪律委员吗，透支点娱乐时间还被抓？”
　　“学霸就是不一样，这么晚还在学习。”
　　“折煞了折煞了，杜伦大学的说我是学霸。”想了想又问，“不是明年去读吗，怎么现在就去英国了？”
　　“过来参加我姐的毕业典礼啊，顺便帮我姐夫进货赚钱。”
　　“打黑工，举报了。”
　　“不瞒你说，我还在这边无证驾驶。”附带了一张doge的表情包。
　　“是不是因为你太矮了，英国交警看不见车里有人？这都还没把你遣返回国？”
　　“请你对我放尊重点，小矮子，不然黑名单见。”
　　“对哦，你怎么还没把我删了？”
　　我们是高三毕业分手的，刚开始还静静地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里，但不知道为什么过了几个月他就删掉了我。后来他加过我三次也删过我三次，一般都是说完事就删掉，离上次被删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了。
　　他第一次加我，是来我们学校找。找我的时候我正参加校上的迎新晚会，刚表演完古筝就收到他的好友申请：我在你学校门口，可能上刚从台上的虚幻世界回归现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在收到他给我发的校门口照片的时候，我迅速摘了指甲披了件外套鞋都没来得及换，踩着高跟鞋就冲了出去，快到门口的时候，我看着他的背影伫立在那里，那时候我们已经三个月没见过面了，那天也是如同现在这样一个12月的寒夜。
　　我仿佛回到了高三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耐心地等在我班门口，趴在走廊的护栏上和朋友们聊天，那是和我从教室里看到的一样的背影，没有胖也没有瘦，甚至发型都没有变，他还是喜欢穿黑色，喜欢把衬衫穿在毛衣外面再裹一件外套，我太了解他，即使只看到了背影我也知道他今天穿的什么。我看着他颈后整理好的围巾有点失神，逐渐放慢了脚步只是机械地前进。
　　他回头看到我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不是幻觉。
　　“你穿的啥啊，不冷吗？”他皱着眉头把围巾从书包里拿出来围在我脖子上。他也太了解我，他动作自然得仿佛我们就在高三的某个冬夜，他把围巾摘下来强制给臭美不要温度的我。
　　“我刚表演完节目嘛，一会还要合影就没换。”我把脖子伸直，看着他给我打结而低下来的头顶。“哦对了，你怎么来了？”
　　“给你拿点东西。先进去吧，一会儿冻感冒了。”他下意识地拉着我手试图前进，然后又尴尬地放下了。
　　回到礼堂的时候已经是最后几个节目了。其实我作为表演人员是有中间观众席的票的，但不想打扰别人看表演，就在观众席边上捡漏找了个位置坐着，过了一会儿我被通知去后台候场，我给他打了个招呼就去找我的同个表演小组的朋友了。在后台等待了一会儿，跟着工作人员的指令上台站定，在晚会结束的音乐和观众退场的混乱中，完成了晚会所有参与者的大合影。
　　正准备下台的时候，手机里震动了一下，是他在观众席正中给我拍的我的大头照。我还没来得及想他怎么逆着人群挤进去的，就被催着换衣服还衣服了。
　　结束后，他陪我在学校外面吃了点东西，吃完已经十点过了，虽然这是我们分手后第一次正式见面，可那天的气氛就像高三放学去吃夜宵一样，有说有笑一点都不尴尬。
　　他把我送到宿舍楼下，在约他吃早餐无果后我假装生气地准备转身回宿舍。
　　“你等等，这个给你。”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是一双AJ4。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当时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他炫耀他刚买的一双AJ11，我憋嘴说AJ里我只觉得1和4好看，他说那给我买一双，我说以后等你挣钱了再给我买吧。
　　“答应过你的，这是我去我爸那儿打暑假工挣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拍了拍我的头说：“快回去吧，我走了。”
　　等我回宿舍后，发现他已经把我删掉了。

　　“你想被我删掉？”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他又回了一句，“可以删，但没必要嘛。”
　　我们彼此都很克制，接下来只是聊了一会儿近况，没有谈起以前。快到十二点的时候，为了明天能早起我就说了晚安准备睡觉了。正准备关手机，突然发现他的微信名是：youaremysunshine，我理智的思绪又被打乱了。
　　我们之间，有过太多关于这首歌的记忆，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他给我的备注就是Sunshine。
　　我记得大一下刚开学的时候我也去找过他，那时候我们有一些矛盾，当时已经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但是是他单方面闹别扭，何况我也不是专门去找他的，只是室友的家刚好在他的城市。
　　当然，这只是我对他的说辞，实际上是朋友们觉得如果我放不下就应该主动出击，不管复合还是死心都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我想了想觉得说的还挺有道理的，这段感情里的确是他主动得多，而我的主动像是在他主动后的你来我往。
　　虽然他尽地主之谊请我吃了一顿饭，陪我逛了他的学校，但是都挺冷淡的。
　　“你们学校还挺大的嘛。”
　　“就一普通本科怎么会有你211大？”
　　“你们宿舍还有空调啊？”
　　“国家补贴少，交的钱就多了呗。”
　　要不就句句带刺，要不就嗯嗯嗯，我也觉得没意思说了两句就闭嘴了，那次回去以后我还没觉得特别难过，结果收到了他给我寄的特产，还是什么也没有什么说，可是寄件人是Youweremysunshine。
　　那天我一个人在宿舍，把东西平均分给室友后，边哭边吃完了留给自己的份额，甚至没有给他发信息说一句谢谢，也没有问他是什么意思，在和他分手的第八个月的下午，默默地给这段感情判了死刑。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找过宋航棋，宋航棋也没有找过我，他只是在微博里分享了一首王菲的《偿还》。我没有关注他，他或许还不知道我知道他的微博吧。
　　“从未将你的贴相，从右翻至左欣赏
　　从未躺进发上，贴身瘙痒怎会当寻常
　　从未听你的拇指，撩动花瓣的声响
　　从未真正放手，所以以为拥抱会漫长
　　偿还过才如愿，要是未曾偿清这心愿
　　星不会转谎不会穿，因此太稀罕继续相恋
　　偿还过才情愿，闭着目承认故事看完
　　什么都不算什么，即使你离得多远也不好抱怨”
　　虽然看到这首歌我还是难过了一下，但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期待，都快四年了，难道还能怎么样吗？
　　宋航棋应该也这么想吧，我觉得。
　　可是没想到宋航棋竟然找我了，就在分享这首歌的第二天晚上。
　　“你和辛寒阳分手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你怎么知道的？”
　　“陈米啊，她今天让我回国给她带点东西，我正准备坑点她钱，结果她直接给了我这么爆炸一个消息，震惊地都忘了坑她钱了。”
　　我觉得宋航棋是有点高兴的，因为他竟然一次给我打了这么长一段闲话。
　　“救命，怎么会有人这么抠，陈米好歹还和你同班了两年半。”
　　“别打岔，怎么突然分手了？”
　　“分手理由不就三观不合、性格不合、淡了之类的，别戳我了好吧，体谅一下爱情战场上的伤员。”
　　“没有戳你，我就知道你们会分手。”宋航棋说完还嘿嘿了两声。
　　我看到有点无语，迅速打字：“你被陈米洗脑了？”
　　“她才不会给我说呢，我就是觉得啊，你们不合适。”
　　“这马后炮放的有水平。”
　　“本来就是，你谈恋爱有点小孩那种嘛，他肯定也是，你还得照顾他，你们俩两小孩，过家家似的。”
　　我才不想被他说幼稚，明明当初分手是因为他的幼稚，于是阴阳怪气地发了一句：“你全世界第一成熟。”
　　虽然我这句话有点气急败坏，不得不说，他说的很对。
　　小时候爸爸妈妈在C市工作，我是被爷爷奶奶带大的，在我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抚养权归我妈，于是妈妈就回了D市和我两个人生活。妈妈经常要出差，所以我经常得一个人在家。
　　从给自己定闹钟起床到计划安排每天的生活都是我一个人，甚至在妈妈忙的时候还要去充水电费、公交卡、物业费。这倒没给我留下什么阴影，反倒让我更独立了，只是每次打雷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到哭着给妈妈打电话，不过后来就不害怕了，因为知道妈妈不会回来。
　　我很少见到爸爸，也就是说父亲这个角色在我生命中一直是缺失的，甚至每次过年过节见到他都要花很久时间适应，以至于即使到现在我和我爸爸的关系都还有点别扭。
　　从小独立的经历使朋友对我的第一印象都是觉得我高冷，甚至我第一次和辛寒阳撒娇的时候他都惊喜了好久，但其实那才是我，我的确是一个想被照顾的小孩。但我在家人朋友面前都还是挺开朗独立的，倒也不是伪装，只是被我放大了而已。毕竟在别人还在校门口哭闹着要糖和玩具的时候，我已经得思考如果今天吃炸鸡的话那明天是不是不能打车上学了，那时候看到他们还要求着爸爸妈妈买这点东西，我是有点优越感的，觉得我基本上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后来想想，我就像是被揠苗助长的那根苗，出于不让妈妈担心，出于能被家人炫耀懂事的自尊心，被迫去跨越式长大，可我心中的小孩一直在那里，一直需要一个哭闹的出口。就像习惯独来独往的人其实也有很多朋友一样，人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生物，和我熟识的朋友经常说我名字取的好——齐扬，张扬的扬。
　　“不过也挺好的，好好学习，找个好工作，天真快乐的，永远也不需要接触到一些东西。”
　　“接触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去卖身的。”
　　“你也卖不出去，小矮子。”
　　“我有胸有屁股！”
　　“好好学习吧，小女娃娃家家，天天想这些。”
　　“我都要学吐了，我就不能堕落地当一个包租婆吗？”
　　“包租婆？原来你是房产大亨，失敬失敬！”然后配了一张赵四的表情包，配字是：我还是想要爱情。
　　我就顺着调侃了一下他，“哟，你现在想要爱情了？”
　　我能想到他怂了一下肩，给我回了一个：“也许吧。”
　　难得有这种坦白局的机会，我干脆打破砂锅问到底：“哈哈哈哈哈哈，有生之年啊，话说你当时咋想的，还没接受社会的毒打怎么就有那种顾虑？”
　　“我只能说我的顾虑是对的。”
　　“妈的，真是一个狠心的男人，还云轻云淡的，我当时都难受死了。”
　　“以前的我还不成熟，很幼稚，这是我不好，这几年一个人经历过、看过一些事，我也改变了很多，我不知道是好的改变还是坏的改变，我只知道我现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了。”
　　“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舒服是吧？”
　　“是，有时候我也会很动摇，我也很无助，但自己做了那么多错事，就又告诫自己不能重蹈覆辙，所以我这种人还是适合一个人，自己都不想管，更不要说对一个人好了。”
　　我没想到他会真的给我袒露心声，真的有点像我说的——有生之年，但其实看他这样我是有点难过的。”
　　我们是高三毕业分手的，原因是他成绩没有我好，他觉得配不上我。当时他喜欢我的时候就有这个顾虑，所以一直憋着没有给我表白，还骗我说有喜欢的女孩，后来我实在不想看他那拙劣的演技了，直接摊牌了才在一起的。都说介意在一起的原因一般都是分手的原因，没想到真在我身上应验了。
　　这个原因对当时的我来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他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我当时只想和他在一起，什么结局什么以后我都不管，我觉得两个人相爱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
　　但他不这么想，一开始还好，高考完后就开始冷淡了起来。我们之间的恋爱小仪式是他会每晚给我分享晚安曲，高考成绩出来以后他给我分享的就不再是甜歌了。我哭过保证过安慰过，可是他还是提了分手。
　　“我觉得你十七八岁竟然就没有为爱走钢索的热情，三年多过去了，你更颓了，为父十分难过。”
　　“分手咋没见你难过？”不知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因为你当时那个冷漠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挽回，感觉我已经基本做了所有努力了，到最后我都在怀疑你其实没有那么喜欢我才这么狠心分手的。你知道我自尊心强嘛，觉得你都不喜欢我了还纠缠下去很丢脸，所以你说完分手我就接受了。虽然当时很生气，但现在想想觉得你也没做错什么，而且当时在一起真的非常美好，基本满足了我对初恋的所有幻想吧，就再过很多年想起都会美好到流泪的那种，但一开始你就有这种顾虑了还能做这么好，还有什么担心的，还是要去勇敢爱，年轻想那么多干嘛。”
　　宋航棋一直没有回我，等11点的时候，他给我打了电话。
　　“喂，你学习完了吗？”
　　我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呢？大概有一年半了吧，可还是听得出来他声音粗了一些。
　　“等我一下。”我边收拾边小声地说道，“刚学完，正准备回宿舍。”
　　“辛苦了，你怎么给我发了这么长一段话？”宋航棋的语气很轻快，甚至带着当初那种臭屁，我听着也开心了起来。
　　“就觉得你太悲观，想安慰鼓励你一下。”
　　“我还需要一个刚分手的人安慰？”
　　“那行，你快安慰安慰我。”
　　“等我入坑呢吧？想白嫖我找我代购？”
　　“NoNoNo，怎么把人想的那么肤浅，我只想要考研的答案，谢谢。”
　　“狠啊齐扬，学法律的怎么还知法犯法。”
　　“哎呀，都过去了，我哪有时间难过啊，何况还是我提的分手，肯定是想清楚了嘛。”
　　嘻嘻哈哈扯了一会儿，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我为了能在明亮的白炽灯下洗漱就说了再见。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才看到他昨晚给我发的消息，一共三条：其实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而已，晚安，然后把那首《偿还》分享了给我。
　　我不知道这是他对我情感的自然流露，还是对我的试探，索性不接他抛出来包袱，直接回了一句早安。
　　他倒是回的很坦然，“牛逼，你都起床了我都还没睡。”
　　“你那边不是才晚上11点过嘛，有啥好睡的。”
　　“我弄完这个表就准备睡了，明天还要打黑工呢。”
　　“好的，我摸鱼了。”打完这几个字就拿着刚从食堂买的早饭，马不停蹄地走向自习室，刚出食堂，食物的热气就升了起来，但晨雾很大，那小小的热气显得不那么清楚，我得趁还热乎赶紧吃完。
　　到教室的时候看到他给我回的“加油。“
　　我把手机收到包里，打开教室的灯，拉开慵懒地散着的窗帘，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