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纪》沈倦

1、初来

　　左潋从消防栓后找出钥匙，打开门的一瞬间，客厅里响起一声娇呼，她循声望去，只见沙发上，一对男女纠缠在一起，女人满脸春潮，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一双如丝的媚眼正慌乱地看向自己，而男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仍埋头在女人修长的颈脖间，线条优美的背部肌肉随着他的动作起伏不定。

　　整个空间弥漫着让人脸红心跳的气息。

　　左潋吓得“哐”地一声拉上门，大脑一片空白地呆立在门后。

　　什么情况？她看了看房间号，701，没错。

　　屋内隐约传来女人欲拒还迎的嗔怒和男人不以为然的低笑，左潋略显苍白的脸刷地一下染上了红晕，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慌乱地拖着行李箱奔下楼梯，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拿出手机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喂，赵姐嘛，我是左潋。”

　　电话那边传来稀里哗啦的麻将声，房东赵小波操着一口方言浓重的普通话道：“哦，左小妹儿啊，撒子事哦？”

　　“你不是说合租的是个女生吗？怎么还有男的？”左潋压低声音问。

　　“诶那应该是人家的男朋友噻，就是过来耍几天，过几天就走了你放心，诶，三家不要，我也才几张，要不起！诶小妹儿，没别的事我先挂了哈。”

　　左潋还没来得及再出声，那边的电话就挂断了，她皱了皱眉头，余光瞥见701的门开了，连忙把即将爆出口的粗话憋进了肚子。

　　出来的是沙发上的女人，她身上套着一件深灰色的男款棉T恤，微卷的长发披在一边，隐隐露出脖子上还未消退的红色痕迹。她点燃手里的香烟，然后随意靠在门边，修长而结实的腿以一个极为放松的姿势交叉着，整个人显得高挑又健康，浑身散发着属于成熟女人的味道。

　　“咳，你是新来的租户吧，赵姐不是说你晚上才到的嘛。”她熟练地吐出一口烟，以一声极为突兀的咳嗽声开始了这场对话。

　　左潋尴尬地避开她的眼神，抓着手机的手又忍不住多使了三分力。

　　“我记错时间了。”她尽量稳住声音说。

　　“哦，这样啊。”女人又抽了一口烟，似乎并不在意原因本身，她若有所思地愣了愣神，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又开口道：“进来呀，在外面站着干嘛。”

　　女人说着摁掉了手中抽了一半的香烟，侧身先进去了。

　　左潋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提着行李箱，跟着女人亦步亦趋地走了进来。

　　男人不在客厅，左潋悬着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这是一套标准的两室一厅，进门左手是客厅右手是厨房，对面是次卧和主卧，中间隔着卫生间。

　　“这是你的房间。”女人走到右手边的房间门口，“好久没人住了，灰有点多，厨房有清洁工具，你需要的话可以用，用完洗干净就行。”

　　“哦，好，谢谢。”女人出乎意料的热心让左潋稍微放松下来。

　　“嗯，那你先忙着。”女人说完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诶，等一下，请问你叫？”左潋喊住了她。

　　“尹漫。”

　　“哦，你好，我叫左潋。”

　　女人礼貌性地笑了笑，然后打开门走进了房间。

　　左潋短时间内倍受惊吓的心此时已经稍微平复了下来，她整理了一下情绪，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十五平米的空间，有着森林绿的墙面，浅杏色的窗帘，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一张凳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配置，却让左潋心里生出一丝绵长的欣喜。

　　和房东赵小波给她看的照片一模一样，她喜欢这个独属于她的空间。

　　左潋摸了摸梳妆台，灰尘果然很厚，可是她心中一点也不在意，她放下行李箱，在厨房找到水桶接了水，加了点洗洁精，开始了大扫除。

　　打扫完毕，落日的余晖已经洒满了房间，左潋下楼去小区对面的超市买了凉席和被褥以及一应生活用品，细细在房间布置完，然后倚在窗台前看楼外葱郁的树木和渐渐西沉的夕阳，快乐得像是踩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

　　她轻飘飘地飘到了床上，闭了会儿眼睛又睁开，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含着笑意给方允发了微信：我安顿好啦，以后就请大佬千万罩着我！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有等来方允的回复，悄然涌上来的困意就让她在一片夕阳中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让六月的傍晚也有了凉意。

　　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收到方允回复，左潋心里微微失落，这让饥饿的感觉更加清晰，于是她决定先去外面解决晚饭。

　　刚打开门，就看见客厅里尹漫和那个男人一站一坐，似乎在对峙，左潋连忙轻轻带上门，藏在门后面，又忍不住往外看，她这才发现尹漫手里拉着行李箱。

　　“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在你心里，我真的就和其他人一样，没有一丁点儿不同吗？”尹漫带着一丝哭腔，侧脸有清晰可见的泪痕，高挺的鼻尖微微泛红。

　　男人穿着那件深灰色的短袖，背对着左潋，一言不发。

　　尹漫固执地等待男人的回应，却只有越来越大的雨声让客厅显得愈发寂静。

　　决堤般的泪水终于从尹漫眼框漫了出来。

　　“庆潮生，你是真的狠。”尹漫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拉着行李箱昂首走出了门。

　　男人仍然一动不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在滂沱的大雨声中，就好像坐化了一般。

　　左潋心中彷佛长出了一大片某种绿色的植物。

　　这又是什么情况？

　　那会儿不是还好好的吗？

　　尹漫，这是，走了？

　　不对，为什么是尹漫走？

　　左潋终于反应过来，她连忙拿起雨伞，迅速锁好门后，目不斜视，快步走了出去。

　　等她赶到小区门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倾盆暴雨中，连路灯也比寻常暗了几分，路上只有几个中年男子撑着伞闲聊，而仅有的一辆出租车正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哪里还见尹漫的踪影。

　　左潋垂头丧气地踢了踢地面的雨水，呆立一会儿，然后走进了对面的冒菜馆。

　　慢悠悠地吃完满满的一大碗冒菜，外面的雨势仍不见小，轰隆隆的雨声就像要把这个世界吞没了一般，这让左潋又想起了客厅里的那一幕。

　　尹漫应该还会回来的吧，她不想和一个陌生的男性共处一室啊！

　　一想到最坏的结果，左潋就尴尬地卷起了脚趾，却发现帆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湿了，这让她本来就不美好的心情更加雪上加霜了。

　　左潋撑着伞走在路上，心烦意乱地往回走，她走得极慢，不时拿起手机点开屏幕又怅然若失地关掉，终于，她看到方允的来电，连忙接通了电话。

　　“队长。”左潋嘴角都忍不住了扬起，她感受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都盖过了倾盆的雨声。

　　“左潋，忙了一天才看到你的信息，来这边感觉怎么样？”方允的声音有着少年般的清澈，他习惯低声说话，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又轻又温柔。

　　左潋心里的沉郁一扫而光：“挺好的，空气湿润，冒菜也好吃。”

　　她很少把烦心事说给方允听，她怕方允觉得她是个负能量的人。

　　“你喜欢就好，不过我有一件不太好的事要跟你说。”

　　“怎么了。”左潋的心又悬了上来。

　　“我可能不能罩着你了，老板今天让我去另一个区管理项目，下个星期一就去，要在那里驻地一年。”

　　雨声大得让人几乎听不见电话里的声音，左潋听着扰人的雨声，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反应。

　　她下定决心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放弃实习公司的转正机会，申请了方允所在公司的管培生，一个人来到拜城这个陌生的南方城市，为的就是方允那句，要不来我们公司吧，我罩着你。

　　“左潋？”

　　左潋回过神来，想要笑却发现自己连提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只能尽量压着颤抖的声音，说：“挺好的呀，这说明你们老板看重你，这么快就让你独挑大梁。”

　　“哈哈，哪有，那边是郊区，离市中心远，其他同事都是拖家带口，不愿意去。”方允笑道。

　　“哦，郊区也挺好的，风景应该不错。”左潋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是挺好的，到时候带你去兜兜风呀。”方允说这句话的时候，尾音又拉低了几分，透着几分暧昧的意味。

　　左潋像是突然升到了大摆锤的最高处，她感到自己的心就要飞出胸腔，甚至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好、好的。”她听见自己这样回应道。

　　漫天的大雨彷佛变成了晶莹剔透的花瓣，嘈杂的雨声像欢快的庆歌，左潋站在路灯下，忍不住跳了起来，冰凉的雨水浸透了鞋也毫不在乎。

　　到时候带你去兜兜风呀……

　　真可爱呀，她心里感叹道。

　　不知不觉蹦到了701门口，左潋哼着轻快的小调打开了门，屋里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左潋瞬间警惕起来，她猫着腰先探着头观察了客厅，昏暗的灯光里只有大雨的声音。

　　男人不在客厅。

　　左潋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挺直了身子进屋，侧身准备关门，突然感觉一个人在外面抵住了门。

　　左潋猛地往外看，透过门缝，一个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门边，他背着光，浑身湿透了，雨水顺着睫毛滴进了阴影中低垂的眼睛，高挺的鼻子下，一抹薄唇正紧紧抿着，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阴恻恻的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