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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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日老天很是赏脸，赐了她一个实打实的阴天。少了日头荼毒，白你顿时觉着如获新生，踩着母亲淘汰下来的26寸车便上了路。
临走时老娘“今天有台风要来你敢淋湿你试试”的威胁言犹在耳，白你抬头望了望天，已是几近铅灰的颜色，阴云沉得很是厚实，一层层压在她头顶，一派我自岿然不动的姿态。
若是这般全副武装还不至于淋湿她，那可真算得上是皇恩浩荡，老天爷也该退位让贤给下一代了。
白你在心底叹了一叹，老娘，你何苦女人为难女人。
路面上车流量不大，较之往日静了不少，大抵是因着将有雷雨的缘故。她在十字路口停了两秒，见红灯时间还剩了不少，便翻开包寻MP3与耳线。
再抬眼时，身侧已多出一辆银灰色捷安特变速山地车，停伫在路口上当真是招摇得很，亦眼熟得极。
耳边有少年模糊的低语，仿佛是抱怨着什么这个家教老头子住得真偏之类。
视线继续上移，便看见了云十理。
见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白你第一反应是挑眉。
莫怪她要觉得眼熟，原来是遇上了这个被一帮子寂寞女人连带着坐骑念叨了许久的九中妖孽级存在，她的高二学长。
Lucky you，白你。
她暗暗地想，今日运气倒是不错，这厮平日混迹校园，乃是连人影也不见的人物，此刻倒教她轻轻松松于马路上遇着了，晚上定要去买张彩票，若是能中个几百万，老娘一高兴，兴许便不让她“试试”了。
这厢她的盘算尚且未完，那厢少年已然转过了视线，对着她轻轻一笑。
她全无防备，便是微微一愣。
彼时真真只是年少，眉目干净得很，脉脉眼波在岁月间遍地流转，叫她顷刻间软下心去，只觉得那一靥之下的朗意灼灼逼人地来，将她原本存着的半分厌恶烧了个干干净净。
白你心底略略一惊。果真是妖孽。
她蹙了蹙眉，听见少年人特有的低哑声线在耳边盘旋开，“嘿，同学，你知道怎么去日曲巷么？”
她尚在惊羡与惊艳中未缓过神来，讷讷般看了他几秒，才明白这少年是在向她问路。
他要寻一条路来摆脱这世界，而这世界已然被他不费一兵一卒地征服。
有些人生来便如此，轻易惊了他人的心扰了他人的梦，偏还全然由不得自己。
而有些人穷尽此生地相伴，亦只能是路人甲。
她抬头望了望天，转过去对他说：“你等我想想……过红绿灯，右转，直行……差不多是这样。要不你找别人问问。”
少年嘴角抽搐了好一阵，偏她还万分认真万分谨慎万分一丝不苟问心无愧地盯着他，于是一句“你确定”酝酿了良久终究还是发酵成为“谢了阿”。
“不客气。”她看了看红灯，剩下两秒，心里笃笃定，便又噙了不甚分明的一丝促狭回过视线去，一语唤破他的名字，“云十理。”
“嗯？”少年的神色是显而易见的猝不及防，她观赏得心满意足，别过车头踩着自行车第一时间离开了犯罪现场。
反正不过是小玩笑。
反正他是寻不着她的。她不过是九中下附属初中的学生，终日浸淫在云十理如何如何的语句之中，于是狭路相逢时便忍不住了要捉弄这八卦主角一番。
反正他日后，定是寻不着她的。
不出几十米又是一只红灯，她慢慢刹了车。MP3里放着一支secret garden的half a world away，左耳线断了，右耳中某个老男人的低声喃语穿过种种的嘈杂而来，清晰如肋下心跳。
You're half a world away
You are half a world away standing next to me
声音充盈。
左耳处喧嚣渐渐消失不见。
Thought you are near
I can't reach that far
仿佛有烈日当头淋下，刺眼得极，她下意识伸手去挡，闭了眼再睁开，指隙之间模糊一片。
Till world would be no more
Till I can find a way
To where you stay
她无端由地想起了左陌安，想起彼时的自己点开与左岸的聊天窗口，选择共享歌曲。
那左氏女子在屏幕彼端默了一默，发来一句，白你暗恋谁了，听这么凄惨的歌。
她打过去一个滚字，对方却不依不饶，又发来一段，白，世上有那么一些人，他作了你的良辰，而你却从来不是他想看的美景。那么，不如只作你自己罢。
语气郑重绝非玩笑。
她撇撇嘴，只回过去一句，去去，说得我仿佛没人要。哪有到这般境地。
左岸回了她一个白眼。
彼时不曾在意，嬉笑怒骂，也只这样过了。
左陌安。左岸。她遇上了云十理呢。若她晓得她毫无缘由地捉弄了某个少年，可会骂她是疯了呢。
停车时对了对表，早了五分多钟。白你暗自松气，幸好并未迟到。
停车处与电影院隔了一条逼仄的小弄堂，水泥板铺就的小路坑坑洼洼，加之一旁正进行着翻新公用厕所的工程，路旁堆放了不少碎石块，这一路便走得她万分狼狈。
好容易从阴暗小弄堂里脱身钻出来，迎面便望见了电影院上“大光明”三个极招风极威风极令人抽风的楷体大字。入口处竖了一幅大型海报，正是魔法界伟大的救世主与他的一干难兄难弟难老头。
白你只看了那海报一秒，便觉眼角止不住地狠狠一抽。小哈利阿小哈利，她多么怀念他的幼齿时光。
斜对角一爿“夜苏舟”KTV，户外音箱里放着她不曾听闻的日文歌，跟着旋律哼了几句，眼稍掠过左手侧人民商场，又扫遍了右手边一排露天商铺。
片刻后确定，很好，左陌安这厮迟到了。
白你耸肩。其实一早便知道了不是么。
她先一步去买票。据说极为难求的首映票轻而易举便到了手，一张红色大钞递过去，换来两张红色底纹小票。正收着找钱，冷不防后背被人一拍。
回过头，正对上左陌安张牙舞爪肆意流泻的笑容。
这个女人……白你转身将她拉进怀里，恶狠狠地开口：“死女人还我钱来。”
左陌安挑眉，旋即低首作伤心小女人状：“你认识我都那么多年了……我像是会欠钱的人嘛我……”
白你抖了一抖，松手放开她：“打住打住。我糁得慌。”
左陌安窃窃地笑，从白你手中抢过票，熟门熟路摸进3号厅。白你苦笑，这般熟稔，这个女人究竟已经贡献给大光明多少点产值了。
推开门，萤幕上已经开始放映片前广告，她缩了缩肩膀在左陌安身边坐下，等待开场。
而后声起。开场。叙述。阴谋。梦魇。决斗。死亡。落幕。
一个多小时的片子分外冗长，剧情节奏令她这只略略读过原著的很是不适，看了一半便昏昏欲睡。等醒过来已经是结束曲，左陌安看着她，表情很是无语：“女人你好歹给我的教授点面子吧好不好，居然睡着了。”
白你扯了扯嘴角，讷讷地问：“小天狼星over了没？”
左陌安翻了个白眼：“Over了。”
白你讪讪地笑：“阿，那啥，据说教授在哈七里也要光荣的。”
左陌安理都不愿理她，仍旧白眼，“哼。”
她也自觉很是不厚道，一头倒回椅背，捂着脸哀叹。早知如此，她宁可去看同档期的《不能说的秘密》也不要坐在厅里耗将近两个小时看一本不知所云的哈五阿。
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忽然间忆起了什么，又转身凑近了左陌安，状似神秘地低声问了一句：“左岸，想不想再看一遍？”
左陌安微微错愕，但很快便明白过来，“你是说我们逃票？躲进厕所然后留到下一场？”
她点头：“要不试试？”
这举动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愈是不可思议，便愈加好奇后果会是如何。左陌安摸了摸鼻子，只天人交战了一会便低声说，好。
两个人趁乱猫进了一个小单间。是真真的小，白你关上门，转过身左陌安的脸便仅仅一线之隔，与她共享着方寸间的空气。
两厢沉默，静静听门外声响。关门开门，脚步声，说话声，冲水声。彼此间呼吸清晰可闻。
卫生间内没有冷气，白你不多时便觉得闷热，看着左陌安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而后伸手替她拂去鼻尖上累累的汗珠。
方才那一星半点的睡意随着这一拂作烟消云散。鼻端处隐约可闻她指尖淡淡牛乳香气，白你恍了一恍神，忽然止不住地想笑。
左陌安看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你发什么神经”，她送回去一句“闪一边去”，嘴角弧度勾得更加猖狂。
有些事不需明说便已能够知晓，所以左陌安低声说了句“你疯了”，明白她是逃票而生的雀跃。
白你耸耸肩，又低头看看表，算算已近开场时间，便拉了拉左陌安衣袖，示意她出去。
厅内冷气盈然。
她们站在安全出口处扫一眼荧幕，便忽然动弹不得。
一行再清晰不过的字幕，《不能说的秘密》。
桂纶镁手指飞快地弹奏，一曲secret，令得时间推进斗转星移。
转眼间物已成非。
不再有救世主与他的难兄难弟难老头难对手。
是《不能说的秘密》，而非《凤凰社》。
这一个阴差阳错的玩笑，霎那间教她无地自容。
她转头想要扯出一个苦笑，右手却忽然被握紧。
“白。”左陌安面色被忽明忽暗的光映衬得如同鬼魅，白你听见她尾音的颤抖，感知她手指与她的相扣，手心冷汗淋淋，指尖冰冷。
这是左陌安的不安与惶恐，全然托在她的掌心。
要离开。要有出口。
白你闭了闭眼。镇定。她们只是要离开。只是要一个出口。
只是一个出口阿……
罪恶感沿脊椎攀爬而上，理智瞬息间死去。她忽然大力反握住左陌安手掌，转身走向门口。
她应该拉着左陌安从安全出口离开，或是寻个位置坐下佯装寻常看客，但是不能。天知道她该死的为什么不能停下，为什么脚步凌乱越行越快。
甚至已然听不见左陌安在身后一声急过一声的唤。
她仓皇地走，却不料大门已然阖上，措手不及间狠狠撞在扶手上。金属扶手被她这么一撞，发出极沉重的声响。
极痛，她抱着手臂嘶嘶地吸气，听见左陌安在身后低低地阿了一声，这才发现她们紧扣的手掌早已松开了。
呵……她这是……怎么了呢。
竟然这般地……失去了理智。
白你咬了咬唇角，向后退了一步，竟冷不防撞进某一副怀抱。
她怔了一怔，回身，正对上少年的一双细长瞳眸，带了点点的笑意与探究。
弹指间惊涛骇浪灰飞烟灭。
放映厅内光线暗得很，周董寻寻觅觅地探身张望，路小雨低低轻笑，便是少年叶湘伦回身流转的眼稍。
从此纠葛重重。
“嘿，同学。”那少年轻轻浅浅地笑，仿佛从来只云淡风清，“好巧。”
白你摸了摸鼻尖，只觉很是头疼与丢脸：“怎么又是你？”
云十理一双眼泛着清清凌凌的光：“怎么不能是我。”
见鬼了。白你低头避开那炫目的光，话音模糊在欢快的背景音里，“你也会来看文艺爱情片？周董号召力可真大。”
他仍旧只是笑，“嗯。说得不错。”
不远处是左陌安与另一个朝这里看来的男生，似乎是云十理的同伴。
她叹气，“我刚才是不是像个疯子？”
男生评价得很中肯：“还好。”
“那如果我说，我想借你的怀抱遮遮羞，这样，”她咧开唇角状似狰狞地一笑，“像不像？”
云十理只愣了一愣便还以更为狰狞的笑，“像极了，crazy princess。”他伸手揽她入怀，在她耳边低声说，“那就看在我免费赠与拥抱的份上，替我解解你怎么会认识我的这个惑吧。”
她闭上眼，保持着近似于拥抱的姿势，任由少年陌生的气息萦绕，铺天盖地。左陌安自视线中消失无影，并着她的气息也淡不可闻。她在他的心跳声中低声喃喃，“我是你学妹笨蛋。”
“还有，别叫我公主。我是白你。”
左陌安的那句话在此刻陡然清晰，仿佛箴言。
彼时却不明白，夏日从来易老，要习惯的惟有黑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