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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人都说我爱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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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卷来的时候大漠刮了白日白夜的风,顾惜朝站在城墙上望他,肆虐的黄沙铺过去漫天漫地。
“进来。”他吐两个字。雷卷揣进衣袖的手拿将出来,苍白修长,与他脸上神色般一净如洗。
男人是不需要修饰的。他记得自己教训堂中兄弟时曾经有云。但他食言了,因为今天不一样,因为今天要见的人不一样。
身上穿的是上好南朝缎子里衣,锦湖麻大褂极品貂大衣。不是穷奢极欲的人,只怕穿得浅了,眼前这个心上人肝上人忘了自己身形忘了自己眼目。尤记五年前惊鸿一瞥时问他的话:
往生花究竟是什么?
古佛拈花方一笑,逝者说梦已三生。所求的,不过故人而已。
于是知道,眼前这个美丽到极致的人爱着一个已逝的人,等着一朵传说的花,盼着一段回首的情。
哪里寻?痴缠地望着,从见到他的第一刻起便知道自己双目以后不容流莺。
他只轻轻伸出手指:五年。五年后你来,我告诉你。
为何?
你可知九幽神君?半年前他允诺而去,半年后他成灰而回。只可惜,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开始忘了……
半年后的今日,同样执迷痴缠的人前,你会否轻微叹息,于青丝颤动的瞬间,轻吐“忘了”二字?
雷卷走的时候大漠刮了白日白夜的风,顾惜朝站在城墙上望他,肆虐的黄沙铺过去漫天漫地……
次年杜鹃红的时候戚少商带来了雷卷的消息。
他进了无望崖永焚堂,与那里的堂主沈边儿同死在七天七夜未息的火里。
可有留下什么?
没。
可有遗言?
有。
什么?
我爱你。
黄金鳞来的时候天气大晴。顾惜朝站在城墙上望他,旌旗飘扬里那人笑的纵天豪气。
“进来。”他吐两个字。黄金鳞下了马脚陷进深深黄沙里,只为他,铁鞋踏破亦无异。
无望崖上的花料想开了。他长身立于东风里往北的方向脸上带着记忆里只展与那温婉女子时的痕迹。
无望崖果真牢不可破?他痴缠地望着他,颤抖的手伸了又回。
铁骑万万或可破。
往生花于你何用?
黄昏亭,作日情,但求百年不复醒。
你……可知我是谁?他等他三个字,或上九天或黄泉。
他带着“不知道”三个字离去。走的时候夜幕沉红烛高挂。他望那烛水,一滴一滴,流下的尽是自己血泪……
次年河里鱼渐长时戚少商至皇城来带来了黄金鳞的消息。
他密谋造反想黄袍加身却功亏一篑于前日斩首午门。
你可有去探他?
有。
他可曾怨我?
没。
还有呢?
他说……
他说?
我爱你。
郝连小妖来的时候露正中,顾惜朝站在城墙上望他,来人明眸皓齿携满身星云至。
带的是炮打灯,做的是杜鹃醉鱼,弹的是望长生,舞的是若见离。小妖惊艳一枪于眉目如画间茬然停住:
顾惜朝念着的,戚少商珍着的,红泪恨着的,我小妖不屑的,今天一骨脑全还你。
你……要做什么?
去该死的无望涯,摘该死的往生花,给你该死的顾惜朝,好放最该死的戚少商!
半碗炮打灯醉整个日夜,醒来时酒犹暖人已没。
好象做了好长的梦,梦的尽头是双温润的手。那手抖动着,抚自己眼角,抚自己眉梢;那呼吸痴缠着,贴自己双臂,贴自己颈脖。
世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痴儿!看不透的究竟是我,还是你?
那之后过了好长时间戚少商没有再来。
隐约听到一些消息,七月初七人团圆。人是为龙为凤之人,圆是花好月圆之圆。
果真,那日的炮打灯被大漠的风吹散了温度,竟越喝越凉。
一年后戚少商至碎云渊来,带的是小妖的消息。
他进了无望涯穿杨阵,死在漫天漫地箭雨里。
……多久了?
明日此时应坟上祭。
为何早不告诉我?
小妖制的喜服甚为合体。
……他还有说什么?
我怎么会爱上你?
戚少商第十九次来的时候救了顾惜朝的命。
无望涯几成无生涯无成子倾全崖之力追杀于他。命虽救了,却中了蚀骨草的毒。
天生万物必相克。蚀骨草自有噬血蚕解。只有一点,噬血蚕救人前必先满吸痴情人血,按的是试情试心以命换命的理。若情不真不纯也无他,命双而已。
戚少商扶起秀眉微皱的顾惜朝,一个精致锦囊轻放到他手里。
什么?
长生锁。
大男人随身带这种东西?
……刚买的,原要给肆儿。
你去哪?
再买一个。
顾惜朝半倚在床前望着他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他从来没怀疑过戚少商会因为噬血蚕而死,因为意气勉强得,但感情却勉强不得。但为什么他的手却如此抖了,他的心却如此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地悬了?
半月后戚少商带满身沧桑归。一同带来的,除噬血蚕外,还有穆鸠平的死。
他放血喂蚕,毒发而死。
他可知救的人是我??
自然知。
……那他说了什么?
你没有死。你明白吗?
八月十七,小雨。隔日,初霁。
顾惜朝沏上好碧螺春等一位十年没见的故人。
铁手带了他登高望远,俯首间,漫天黄沙尽闪白日烟花。
愿我此去可带回你想要的东西,还个真正白日烟花你。
伸手拖住他:卿年冉时我亦冉,卿复冉时我已衰。往生花,不要也罢。
你怎知她会觉你老?有情人眼里你永远盈冉。
顾惜朝送他,一送数十里。
铁手笑:再送下去天阙亦不去。
两月后戚少商来,脸上悲痛经久不散。
他死了,与无望涯崖主无成子同坠崖底,往生花下落不明。
……你说他傻不傻?
傻。
你说我傻不傻?
更傻。
你傻不傻?
最傻。
……可有要转告我的话?
在我眼里,顾惜朝惊才绝艳一如往昔。
戚少商走的时候杜鹃花落了满山满径。
他问他,杜鹃都凋完了,醉鱼怎做?
他笑,笑声在山谷里畅响不绝:用炮打灯泡,何愁醒鱼不醉?
他也笑,去哪?
肆儿娶妻,回去坐高堂。
也好,再来时做炮打醉鱼予你。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戚肆爬山涉水望着眼前这个牵绕了父母一生一世的男子带来了戚少商的消息。
他死了,死在藏了往生花的寒潭里。往生花,在离开无望涯来这里的途中愀然枯萎。
咳嗽,如那人曾经满山的笑声般回响不绝。
戚肆愉悦而痛苦地望着他,他对他同时集着母亲彻骨的恨和父亲入髓的爱。
顾惜朝挥挥手,不用说了,我什么都知道了。
人人都说我爱你,少商,你为何不说?
像是他极熟悉而又温软的声音传来:
我都说足二十一遍了,你还没听到?
长生锁落将下来跌远了跌远了,囊开处,两缕青丝紧紧缠绕。
天上白玉京
五楼十二城
仙人抚我顶
结发受长生
如若不能白发齐眉,长生何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