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教日记》流光溢水

1、我发火了

　　2020年9月12日星期六天气阴

　　我冲学生发火了。
　　在正式开始支教工作的第三周的一节课上。

　　这是到昌县一中正式支教的第三周，阅了一早上3班的物理作业，在早上第四节他们班的物理课上，我冲他们发火了。
　　教师节的那天，高一（3）班全班送了我一个玩偶小熊，现在还摆在我宿舍的床头。当时全班站起来祝我教师节快乐，我也认真地跟他们讲了很多，希望他们能在以后想要一些东西的时候有能力去争取。同时给他们强调了，绝对不要抄作业、绝对不要把我上课讲过的题做错。
　　然后他们交上来很多“抄过”的作业。

　　抄答案的。练习册的答案早就没收了，不知道哪里搞来的答案！
　　互相抄的。同桌两个你抄我我抄你，作业雷同，交作业还敢给我放在一起！
　　混着抄。一道单选题，四五个人填了一模一样的两个选项！

　　阅着阅着，感觉胸口越来越堵，脑海中已经开始排练最后一节课怎么批评他们的台词了。
　　可能是我的表情太过狰狞痛苦，隔壁的何老师劝我，可以不用收那个大本子了，课堂上检查一下，小册子收上来阅着检查一下就可以了。物理组长也跟着说，“这里的孩子，怎么说呢，愚昧啊……”

　　我抱着作业本走进教室。
　　上课铃还没有响，教室里十六七岁的男孩女孩嬉笑聊天。我板着一张脸，在讲台上翻着书。
　　看了一眼手机，离上课还有一分钟。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教室里还很嘈杂，跟以前课前一样。他们知道我很宽容，还没打铃，怎样都可以。
　　班长是个有点大姐大的女生，挺有眼力见的，从我一进教室就看出来我心情不佳，可能发火。看到我看了他们一眼后，更是开口小声喊：“不要说话了。”
　　我径直走出教室，想要绕到后面，把后门关了。我可不想让我发火的声音传到楼道里。

　　刚关了后门，走到前门口，上课铃声就想了。时间刚刚好。
　　我在铃声中走上讲台，把手发在扣在讲座上的一摞作业本上，然后看向他们。
　　还是有没有眼力见，一点都不敏感的学生在悄声说话，教室里仍然有“嗡嗡嗡”的声音。
　　我在心里长出一口气，然后开始了。

　　“都上课了，还说什么话！”
　　教室里安静了。
　　“早上阅了你们班的作业，你们给我交的什么！没写完也给我交上来！我有没有给你们班说不要抄作业？”
　　“有——”底下一部分人拉长音回答。
　　“为什么还要给我抄！”
　　没人回答。
　　“有些人作业没拿到手里的，我现在一个一个发。”
　　发了两本，底下又开始了窃窃私语的嘈杂。
　　“已经发下来的就把课本翻开把第三节的预习给我完成！说什么话说！不知道上课了吗！你们以为你们做的很好吗！”
　　底下还有人搭话：“没有”，“不是”。
　　看来我真是给他们留下脾气好的形象了，今天就改观改观。
　　我继续发，都是没有做完就交上来的人，没有抄，还算可以。
　　为什么不留下抄作业的人的作业一个一个发呢？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数量太多了，放弃。

　　念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是我特地问过的3班大姐大女班长的名字。我便翻开她的作业边说：“你们这些人是班长带头带着你们不做完的吗！”
　　底下有好多人嘻嘻哈哈地回应我：“是——”
　　他们还以为我在跟他们开玩笑吗？！我这句话是问句吗！果然前两周都太温柔了！发火都没被发现。
　　我憋着，等发完了全部扣下的作业。
　　我看着他们，一鼓作气——

　　“刚刚发的这些同学，是没做完就交上来的。我还没有那么生气。”
　　“最让我生气的是，我明明跟你们说了好几遍了，不要抄作业不要抄作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给我交上来的抄的作业！”
　　“单选题给我抄了两个选项，题目上哪里来的35给我写的35米！”
　　“是我说话不管用吗！”
　　底下声音应和：“不是——”
　　“你们别的作业都是这样做的吗！数学也这样！你们班主任的作业也这样！”
　　底下又应和：“没有——”
　　这！帮！人！

　　我声音大了几分贝：“我现在跟你说话是让你跟我回答吗！”
　　没有很明显的声音应和了，但在角落了还有人回复：“不是。”
　　“是我对你们态度太好了所以你们就可以无视我的要求了是吗！为什么还要抄作业！我一开始就说不许抄！我不想冲你们发火，但是你们也太过分了吧！”
　　“是因为我不会惩罚你们所以你们就可以随便做是吗！还是因为我们只是支教的老师所以看不起我们！”
　　我承认，我还不怎么会发火，所以词穷了，只有那么几句，最后昏了头口不择言的说了“只是支教老师所以看不起我们”的奇奇怪怪的话。

　　也不知道在说啥了，词汇量和语句积累还不够。
　　我便停了下来。让他们把书打开预习，把大本子上的填空部分写了。
　　底下安静无声开始翻书动笔。
　　我在教室过道里走着看了一圈，然后走回讲台上看了一眼时间。
　　之后一直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低头的他们。
　　当然，也有同桌两个在小声说话，应该是在讨论吧。

　　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我打开亲自做的PPT，让他们抬头看。
　　新课还得上，教学进度不能落下。

　　可能是有点气懵了吧。
　　讲的第一题我自己把题目看错了。心里暗暗镇静了一下，便稳定发挥，继续讲着备好的课。
　　反应还算可以，但也谈不上有多大变化，也有可能是我专注上课没有注意到吧。
　　毕竟作为一个新手老师，我还做不到熟练地同时兼顾课堂教学内容和底下的每个学生。
　　新课内容基本讲完了，拖了两分钟的堂。布置了作业和交作业的时间，我走出了教室。

　　也不知道发火成不成功。
　　感觉就像一场拙劣的模仿，把自己初高中的时候老师发火的场景从遥远的记忆里拽出来，然后不自觉的代入。
　　其实一起在昌县一中支教的其他四个同学都已经基本发过火或者让学生见识自己的脾气了，我算是最后一个吧。我们私下常说，有的时候嘴里无意识地冒出曾经自己老师说过的“金句”：“要抄作业回家抄，来学校干嘛”，“你讲还是我讲”，“父母花钱是让你们来学校睡觉的吗”……
　　这三周，好像是在跟过去学生时代的自己解惑，明白当时自己的老师为什么会那样？原来每个班具体的进度真的很难记住，原来自己的课代表做错题真的会更气一点，原来作业阅多了真的会懒得看大题，标准也会变得不一样。
　　和过去对老师的不理解和排斥进行和解，算是来这里支教的第一个收获吧。

　　晚上，因为周日晚上要进行“开学第一课”，我和给3班教数学的支教伙伴元泽去了海城大学在昌县一中投资建立的“梦想教室”提前调试设备，其他三个小伙伴被一中的老师叫去聚餐了。
　　调试设备的过程中，元泽问我给3班发火的事，因为早上我在微信群里就说了我要发火了，他们四个还发了加油的emoji。
　　我三言两语给他描述了一下，顺便提了自己发火发懵了，说了一句“是支教老师所以看不起我们”的话，感觉还挺失误的。
　　元泽跟我说，他晚自习的时候，有学生问他，“老师，你们是支教一年就走吗？”

　　唉，我就知道，我发火前还得把稿子写一下。
　　这是门功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