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宿寒》凉秋渡梦

1、初遇

　　漆黑的夜晚，大雨倾盆而下，一声声响雷在奔跑的女孩儿耳边炸开，闪电照亮了半边夜空，远在天边却像近在咫尺。

　　母亲，你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能把药带回来了。

　　一定要等我！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打在她身上，她浑身湿透，碎发凌乱贴在额前。

　　她在大雨中狂奔，雨越大，她就越能强制让自己清醒。可是她眼前模糊一片，更顾不得脚下踩着的是平地还是淤泥。

　　猛然间，女孩儿向前倒去。湿滑的泥土让她失去了平衡。

　　“砰”，她重重摔在地上。她想爬起来，但实在是没有任何力气。她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肚子里空空如也，过度透支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她站起。她有些绝望了，挣扎间，她胡乱抓住身边的野草，想借力站起，却只能将可怜的草连根拔起。

　　但她不想让母亲离她而去。

　　快啊！快站起来啊！母亲还在等我……

　　但是她眼前慢慢出现一圈圈黑色光晕，随即是翻江倒海的呕吐感，最终还是闭眼昏死过去。

　　第二天清晨，旭日初升。

　　楚月璃从客栈中走出，昨日一个人外出处理了一些事情，本来昨晚就能回到弦清宗的，但雨实在是太大了，只好先在客栈歇了一晚。

　　楚月璃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已经不早了，但如果快一些，应该能在中午赶回去。

　　她去马棚牵回自己的马，一跃而上，驾马飞奔数里。

　　楚月璃知道从荣城回宗门有一条小路，虽人烟稀少，杂草丛生，但胜就胜在路程短，时间快。

　　“那是……”楚月璃眯眼，远远望过去，好像看见了一个人。

　　楚月璃驾马又往前去了些，这才看清楚是个小女孩，灰头土脸，衣服还是湿的，也不知是何时倒在地上的。

　　楚月璃从马上下地，半蹲着快速摸上她的脉搏。还好，还在跳动。她又从袖中拿出一玉瓶，从里面倒出一颗，将女孩儿扶起靠在自己身上，把药喂了进去。

　　女孩儿真的太瘦了，就算整个靠在她身上，楚月璃其实也没有感受到多大的重量。

　　过了一会儿，楚月璃轻轻晃了晃苏落寒的肩膀。

　　一般还能探出脉搏的常人，这时候就该醒了。只是这小女孩太过瘦弱，楚月璃也没有十成把握让她现在就醒。

　　楚月璃又等了会儿，怀里的小女孩还是没有要醒的迹象。

　　要不……带她去医馆看看吧。反正最近的医馆也不远。只是回宗门的时间要往后推迟一会儿。

　　楚月璃对于如何将晕倒的苏落寒扶到马上这件事还是颇为为难的，不过马儿有灵性，它微微弯腿，倒是让苏落寒很容易就上去了。

　　楚月璃特意避开横趴的苏落寒，从后面上马。然后带着她又回了镇子。

　　许是时辰尚早的缘故，医馆人不是很多，倒是方便了楚月璃。

　　“大夫，这是我在路上捡到的孩子。她已昏迷许久了，一直未曾苏醒，我便带她来看看。”楚月璃半架半拖，好说歹说是让苏落寒坐在了大夫面前的木椅上。

　　大夫狐疑地看着在一旁站着的楚月璃，她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怎得像个小大人一样。

　　“大夫？”楚月璃见一声许久不说话，犹豫地唤了一声。

　　大夫顷刻间移走目光。

　　“好，我看看。”

　　他站起，走了两步到女孩儿身边，弯腰摸了摸苏落寒的脉搏，又检查一番。

　　“她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身子虚了些，估计不出半个时辰，她就能醒了。”大夫回答得很干脆。

　　“好，谢谢。”

　　楚月璃在最后离开医生视线时淡淡看了他一眼。医生似乎一直在看着她们，在注意到楚月璃的目光时回给她一个笑容。

　　楚月璃蹙眉，刚才医生的身上始终萦绕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不算难闻，但绝对不是那种普通的香薰的味道。

　　她轻轻揉了揉鼻子，搀扶着女孩儿慢慢走出医馆，又去正对面的客栈定了一间房。

　　虽然半个时辰定房有些浪费，但还是得照顾着点小女孩的身体状况。

　　楚月璃废了好一番功夫才安置好小女孩。她坐在床边，愣愣地看着瘦骨嶙峋的女孩，心里难免苦涩。

　　若当初师尊没有把她抱回宗门，她也应当与小女孩一样。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楚月璃突然觉着这么一直盯着人家不太好，莫名有点尴尬。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户打开了一点。

　　窗外摊子上的叫卖声猝不及防入耳，楚月璃不禁想。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要不去买点吃的给她。

　　随即楚月璃推门而出，在街上逛了一圈，挑挑拣拣，觉得那女孩什么都该吃点。

　　而彼时，房内，女孩儿已经醒了。她刚醒时双眼一片朦胧，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景色。

　　这是……哪儿。

　　她强撑着坐起，在屋内扫视一圈，笃定的认为这是别人家中。

　　她怎么在这里，她昨晚……嘶……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昨晚不是去给母亲配药吗？

　　对了！母亲还在等她！

　　“呲呀”，这时，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苏落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点，靠在墙壁上，妄图找到一些安全感。

　　楚月璃看到坐起的苏落寒时，其实并没有觉得多惊讶，半个时辰差不多也到了。她特意掐着点回来的。

　　只是看见苏落寒抱着被子缩在角落，心里还是泛出一丝丝苦意。

　　“醒了？”楚月璃走了几步，坐到床边，“吃点东西吧。”

　　看见吃的，苏落寒馋得咽了口口水，但还是带着些许警惕问道：“是你把我带回了家吗？”

　　楚月璃听见“家”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转瞬即逝，她突然意识到小女孩可能从来没有进过客栈。

　　“这儿不是我的家，我们在一家客栈里。”看着女孩儿的细微动作，楚月璃连声音都连带着软了几分。

　　“我之前看你晕倒在一片草地上，怕你出事，就想着等你醒了再走。”楚月璃又把吃的往前推了推，慢慢引导：“快吃吧。”

　　“真的真的……可以吃吗，我没有多余的钱付给你。”苏落寒尽量避开去看那诱人的食物，试探性地问道。

　　“没事，吃吧。”

　　苏落寒在征得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拆开装着白馒头的袋子。

　　楚月璃：……这孩子怕不是傻了，有好吃的不吃，非吃白馒头。

　　过了会儿，楚月璃才意识到女孩不是傻，她只是想着把好吃的留给自己。

　　“都是你的 ，吃什么都行。”

　　苏落寒用力点头，狼吞虎咽：“谢……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楚月璃问道。

　　“苏落寒。沙上孤雁，落寒成阵的落寒。”苏落寒道，这是她妈妈教她的，“你呢，恩人姐姐？”

　　恩人……姐姐？楚月璃一愣，随即嘴角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她笑道：“楚月璃。”

　　“楚月璃……”苏落寒也笑着，眼眶却湿润了。“真好听。”

　　一直活在阴霾中的人，或许就是受不得别人待她好，一点恩惠就能让她感激涕零。

　　苏落寒没敢吃饱，她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剩下的可以留着以后吃，更何况她还有母亲。

　　吃好后，苏落寒终于有了点力气，至少可以下地了。

　　她对楚月璃深深鞠了一躬，诚恳道：“谢谢你，恩人姐姐，如果以后我们还能遇见，我定当报你一命之恩。”

　　楚月璃站起，体会到苏落寒的言外之意，问道：“你要回去了？我送你吧。”

　　苏落寒并不是很想再麻烦别人了，但她好像确实不能耽搁时间。

　　她思量片刻，道：“好，可是……恩人姐姐能先等等我吗，我还要去帮娘亲称药。”

　　楚月璃走了几步，推开房门，点了点头，问道：“药要急着送回去吗？”

　　“是的，很急。”苏落寒从楚月璃旁边窜了出去，直奔药房而去。

　　当楚月璃走到药房时，苏落寒也正好拿到两包包好的药。

　　只有两包，一天的药量。

　　楚月璃看了看柜台前苏落寒的背影，叹了口气，径直走到她旁边，拿出一锭银子，对称药的大夫道：“我要和我旁边的女孩儿一样的药，一锭银子能买多少就称多少。”

　　苏落寒正纠结着就这么点药该怎么给母亲喝，谁知她的恩人姐姐又间接性救了她一次。

　　她转头。

　　“……”

　　苏落寒看着楚月璃的侧脸，呼吸一掷，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她保持微张着嘴的姿态，愣在原地。

　　楚月璃正巧这时候也转头，见到苏落寒盯着自己。

　　“……”

　　她瞬间移开目光，又把头转回去，自顾自转身去药房门口等苏落寒。

　　片刻后，抱着药包的苏落寒非常艰难地迈过药房门口的门槛。

　　“药好了，恩人姐姐。”

　　楚月璃随手接过药包，缩小装进袖子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恐高吗？”

　　“啊？”苏落寒还没从楚月璃随手就能把东西变小的震撼中走出，出于本能“啊”出了声，随即才反应过来，“不知道……应该不恐高吧。”

　　“那好，你不是赶时间吗？我带你御剑飞回去。”

　　“嗯……嗯！”苏落寒重重点头，又欣喜又害怕。

　　以前总听娘亲说这世上有修仙之人，但她从未见过，直到现在才感受到修仙二字带来的真实感。若修仙就能像恩人姐姐一样救死扶伤的话，那她也想当修士。

　　楚月璃带苏落寒走出街市，找了个空旷地方，凭空召剑，自己踩了上去。她刚想拉苏落寒一把，却发现小孩已经跳上来了。

　　正合她意。

　　楚月璃平日总觉御剑飞行太过招摇，所以路程短的话一般会选择骑马。至于带人御剑飞行，那就更是从未有过的奇事了。更让她觉得难以应对的，是苏落寒因为在剑上总站不稳而时不时要抱她一下。

　　楚月璃自从长大以后，就不常与人有身体接触，甚至手碰到手都很少有。

　　“……”

　　楚月璃忍了会儿，还是觉得奇怪，不禁想回头提醒一下苏落寒少抱她，这一回头又一低头就看到苏落寒因为害怕不停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楚月璃一时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将手伸到她面前。

　　“如果站不稳，就牵好我的手。”

　　等了一会儿，预想中手臂上的重量并没有出现，代替它的，是手被整个握住时的感觉。

　　楚月璃下意识想抽回手，苏落寒许是因为害怕，握得很紧，楚月璃竟没挣脱得开。

　　苏落寒的掌心是温热的，那温热顷刻间渗透皮肤，顺着血液流经四肢百骸。

　　楚月璃觉得自己没来由的心跳得很快，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

　　真的很不正常。楚月璃小幅度叹气，早知道还是带小家伙骑马了。

　　很幸运，从小镇到苏落寒家其实并不远，御剑所需的时间就更短了，所以楚月璃并没有“不正常”多久就落地了。

　　“谢谢恩人姐姐，前面就是我家了。”

　　苏落寒虽然有些舍不得恩人姐姐，但她知道自己家很破旧，那甚至不能被称为家，只能算得上是临时庇护所。恩人姐姐去了，总有白花不小心落到泥潭的感觉。

　　还是不去的好……

　　“嗯，回去吧。”

　　苏落寒闻言颔首，转身走了几步，又仿佛像下定决心般回头，道：“恩人姐姐，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楚月璃一愣，在心里盘算着自己三年内通过师选的可能性，后道：“若你有心，三年后，你可以来弦清宗找我，直接报我姓名便可，或许我能收你为徒。”

　　“好！那我先走啦！恩人姐姐再见！”苏落寒得了承诺便转身向家的方向跑去。

　　楚月璃望着她的背影，忽得心里泛起一丝空落，她抬手摸上腰间，扯下一块玉佩，不及反应话便已出口：“等等。”

　　楚月璃快走两步，将玉佩递给苏落寒。

　　“以后三年内如果有事，可以摔碎它，我会来。”

　　苏落寒低眉望着玉佩，后抬眼，笑得明媚：“玉佩摔碎了多可惜呀，我若不摔碎它，恩人姐姐平日会来寻我吗？”

　　楚月璃目光猝不及防撞进苏落寒笑弯了的眸子，顿时荡起一池秋水。

　　点头？可楚月璃向来尽可能规避一切麻烦的事物。

　　摇头？她又着实于心不忍。

　　正犹疑，苏落寒突然又说话了。

　　“好吧，那我三年后去找恩人姐姐好了，姐姐只需等我便好，无需来找我。”

　　苏落寒将玉佩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像得到宝贝一般。

　　“我真的回去啦！回见，恩人姐姐。”苏落寒转身。

　　“嗯，回见。”

　　楚月璃的回应随风落到她耳中，苏落寒唇边笑意加深。

　　不过楚月璃是看不到的了，她在原地多站了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摇头笑了笑，转身去寻惨遭抛弃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