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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气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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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手来到小楼的时候,冷血正从无情房间里出来,用平时少见的轻柔动作把门关上,然后叫了声“二哥”。 ]
“大师兄睡着了。”冷血的话里有一点茫然。无情从来不会这般伏案睡过去,他坐在轮椅上时身体总是用力挺直,腰背一道弯弯的弧,绝不塌靠在椅背上,越是疲累那弧度越是坚韧,从不肯因倦怠而松散,更不要说在白日工作时就这么睡着了。冷血觉得任由大师兄伏在那里睡不好,但又不敢动,一动大师兄就醒了,无措了半天只有关上门出来。
铁手觉得很抱歉。近来京师风急云诡,好像以京城为芯旋出了一个漩涡,特别是戚少商执金风细雨楼,最近动向却开始显得不简单;孙青霞本已离京,最近却又返还,搅动叫天王势力……而这两人,却也都算是铁手给惹到京师来的。
世叔要在朝中与蔡京周旋,京城江湖事多是大师兄一力谋划算计,想来他快到了极限了。
铁手心里一疼。
他身子比谁都差,可极限比谁都远。
铁手觉得愧疚。
四个人里面他最经不起劳累,但往往他操劳最甚。
——自己理应护好这个很苦的小大师兄的。
冷血回了大楼。
离开之前不无担忧地跟铁手说:“大师兄他……二哥,你看一看他。”冷血一直敬重仰慕这位只比他大些许的大师兄,也被人说过他和无情像,但他一直不甚了解无情。他觉得二师兄一定明白。
铁手便用最轻的手脚进了无情的房间。
无情的房间里有种气味,铁手很受用。
不是檀香。
也不是花。
不是香。
——像浸过冷水的竹叶子,像掺了落英的冰碴子。
像房间主人的衣服。
无情是个连最轻软的白衣都可以穿出棱角来的残疾男子。
铁手从无情覆着白衣的脚边捡起本书来,是本内气功法的修行秘籍。铁手的“一以贯之”神功最近正遇瓶颈,虽得世叔诸葛神侯点拨,但终究要靠自己炼悟破关。无情却身带残疾,这些足以教江湖好汉抢破头的秘籍法门,于他好像是一叠黄纸,一柸粪土,啥用没有。
铁手立刻明白无情这是为他看的。抖开书页,不少地方拿笔墨圈了出来,铁手粗粗扫过几眼,大有开朗之感。无情虽然自身不能修习内力,却有旁观者清的独到眼光。铁手苦笑着往伏案而睡的无情看去。
无情好读书,却从来不上铁手那座遍藏书籍的旧楼来寻书。(很久以后他终于忍不住问,无情才说“旧楼的书我都已经看完了。”)过去铁手一直奇怪,没事的时候便在旧楼想想不知大师兄会否来。(他一直坚信这跟思慕可不一样)无情一直不来,后来他便时空挖空心思找些无情会感兴趣的机关术数图谱,自己读了,再带去给无情看。(到更年长些他才觉得这像是搭讪)每一回无情只消翻上几页,便能问无不答地给他解释这书里的疑难症结。
后来有一回无情对他说:“你不要总看那些机关枢算的书,你气息绵长,能以地为源,使内劲宏大不绝。世叔也说,你走的是厚大的路子,大巧而不工,这些奇技淫巧,不适合你,你无需在上面花太多心思。”
铁手笑说:“如果这些只是奇技淫巧,那大师兄你那手天下无双的暗器和机关术是什么。”
但他又不好意思解释他那搭讪似的本意,只好很信服很听从地答他的大师兄:“听着了。”
无情一派清净地睡着,一方袖角压在胳膊下面,袖角下面又压了一刀白纸。他整个脸埋在臂弯里,铁手瞧去,只能瞧见耳根处一小片雪利利的皮肤,由黑发衬着,很冰人。
于是铁手觉得自己热了起来,好像真气运行两个周天,毛孔微灼。
铁手知道自己老早对大师兄有想法、多想了、多了不该的想法,不过他为人并不迂腐,反而因为坦荡,自己接受了自己这想法,只是理智的压着、搁着,等着慢慢搁烂了,也就罢了。
眼下他为难的是,拿无情怎么办好。
无情身体不好,时常手足冰凉,近来更有小恙,就这么扔他在这一定不妥。
可是他睡眠极浅,又怎么能够不惊醒他地把他挪到睡榻上去用被子捂好盖实了。
况且无情个性强傲,最忌讳别人在生活诸事上帮着他,尤其最最抗拒别人抱他或背他代步,若是抱他去床上时弄醒了他,那真是被撞个正着,就算最亲的师兄弟,也少不得要挨无情大捕头几记眼刀。
铁手甚至开始研究着能不能以“一以贯之”神功的柔劲裹住无情,让他如坠云雾不受惊动……
铁手摸着下巴,盯着无情翻来覆去研究,活像那是一只鲜香待料理的虾仁,而他是掌勺的大厨。
武功是武功,再神乎其技也是用来修身与对敌,以为像铁手这样深厚的内功就万能百搭的,一定是外行。
所以任凭铁手的一以贯之神功通天彻地,把一个人浅睡的人揽手揽脚地从轮椅中抱出来,难免要惊动。
他一伸手就把无情从“燕窝”中抱了出来。
轻松若举鸿毛。
但是没行两步,怀中无情忽而眼睫一颤,一道清杀之气蓦然蹿起,割得铁手下颔隐隐作疼,他简直有错觉自己是抱了枚打磨出九锋十八刃的暗器在胸口。
——是无情甫一醒转,觉察自己不在原来的位置,顿时全身每一个能催发暗器的关节都发动了警惕。等到开眼看清铁手时,空气里的清杀之气才殆然消解。
这不过是眨眼的事,铁手实际却是在鬼门关转了一遭。
铁手笑得温吞吞,丝毫不以为意,他倒不担心大师兄无情的暗器会打错人。
无情没有马上说话。
在外头,无情一向是只有他帮别人不准别人帮他“无情”模样,唯独几个师弟有时的关心拂照,他会低头顺耳地接受下来。
毕竟,人生在世上,总要有人帮助,才活得下去。
“我得回去。”终于,无情说了四个字。
他仍是要回“燕窝”,坐回书案前去,对着朝堂事江湖事耗费心力。
“大师兄,当缓得缓。”铁手忍不住劝。
“我知道。”
铁手知道无情有时候是劝不动的,只得抱着他旋了个身,忽然手上一轻,低头时怀里已空空如也——无情不肯藉他的手,自己掠回了轮椅“燕窝”,又轻又快,好像无足的燕子安然钻回巢穴歇息。
掠走前左掌还贴在铁手胸膛上不着气力地一按,借力飞去。
掌心的凉意余留在胸口,丝丝未化。
无情在燕窝中端坐,平定了提纵时那一口气息,这才抬起头来,唇边掀起个笑,说:“二师弟,谢谢你。”
然后他垂手下去一把轮椅,转到一旁的架子跟前。
架上放着盆透冷的井水。他用手指拨撩盆中冷水,敷到脸上,驱散困意。
清锐的眉峰鼻尖滴水,他用衣袖揩抹。
铁手站在稍远处看着,深深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咕地一声,好像要把什么东西吞回体内一般,空咽了一口,坚硬突露的喉结上下一动。
他引起了无情注意,他立刻侧身,好脾气地帮无情整理桌上的书纸卷宗。
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无情桌上书卷向来多却齐整,刚才不过是睡着时拂乱了些。铁手却理得像绣花,只差没有把每本书都翻开逐张熨一遍。
无情的声音这时却追了过来:
“我知道你想什么。”
铁手震了震,去望说话的无情。
无情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前方,说是八风不动也可说是故作淡定,当中却微微、微微地分出一丝余光来,带着一点狡黠,一点通透,一点不安,斜向铁手的方向。
那尾光就像光润透凉的竹笛,却斜地挑起根细细的竹刺来。
铁手昂藏七尺男儿如山身躯僵在桌边,脖子咔吧咔吧地一寸寸转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无情。
无情双臂搁在轮椅扶手上,腰也不挺了,舒适靠着椅背。铁手发呆,他就索性转过来正对铁手,好整以暇地瞧着铁手发呆。
这一下可让铁手了然了:大师兄心里也发虚呢。
看他眼神都晃了。无情看定了人就直看到骨子里的一对目光,现在却悄悄从铁手脸上拂过去,看向一边的兰花;再掠回来,却又看向附近的烛台,总之是在他脸上一沾即逃,不作停留。
铁手觉得房间快被无情一双乱瞥的眼睛看出满室清辉粲然来。
被他发现了无情在故作轻松,他反倒舒坦了许多,立刻从那一弹指的惊愕当中回神过来,开始琢磨:大师兄所指未必就是自己那荒唐的绮思,保不准是他铁手一时心歪多想了 ……
无情有锐气无内力的声音却在这时候又补了一句:
“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说罢还微微抬了抬下巴,颔尖又清又小,秀气得像把刀子。
铁手苦笑一声,只得硬起头皮道:“大师兄……”可又“师兄”不出个什么来,无话可说,无可奈何,半天才接了句,“……对不起。”
无情一笑,眼底好似要在大白天绽出月华来:
“哪里对不起。”
他的笑意稍纵即收。话已说开,无情把一直掩饰的紧张收回,颜色一敛,一本正经道:“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
无情对情有结,牵扯上自身一个情字,就不谙解决之道。
他解决的办法就是把私事当公事说。
好似师兄弟几个讨论案件武功般,他才觉得可以驾驭,不至乱了阵脚。
他一本正经说话的时候,眉骨上残留的一点水星子落下来,被睫毛托住,压得睫羽一沉,随即又柔韧不拔地坚翘回来,把水珠盛在尖端。
这一幕在铁手眼界放大了数十倍!
一下子,铁手又觉着全身真气不催自动,运行得欢畅,当中另有两道,悄无声息地直蹿下胯裆去了……
铁手不由自主地低吟一声。向他这样炉火纯青的内家高手,可以控制真气,或盈或虚,随心所欲,可是男人那一管精气,是没有人能控制的。
但铁手一向端直自律,从未有思慕之情。连追命也曾调侃他“你这是自律,还是自闭?你这个样子温吞,我究竟哪一天才能说一句‘恭喜二师哥’、叫一声‘二师嫂’?”一面拔开酒葫芦塞,喝一口酒,叹一声气。
总不会是内功修习至瓶颈的缘故,让全身内息与情绪都有走火一般的异常。
铁手心中断喝,开始用力吸索空气。
无情已经呼嘘反复十几次,铁手还在吸那一口气。
小楼上的空气犹如被冷水洗过,从铁手鼻腔源源不绝涌入。吸了这样的三口气,铁手才敢抬头重看无情。
而且他大步向着无情走了过去,走到跟前,面颊微热,却诚诚赤赤、恳恳切切地道:“大师兄你说,我听着。”
无情反倒怔忡,他要把话“说清楚”是交流着说,结果铁手山似的往他面前一戳,称只管听不管说。
无情一对隽丽的眉头往轻轻眉心堆了堆,思忖怎么把这不好意思的话题说得好意思一些,至少,不要闹成两个人两张大红脸相对的局面。
他沉思时喜欢低头,神情过分认真。
他沉思时整个人陷入一种流风所及般的沉静里。
铁手爱看。
铁手喜爱、呵护一切美好的东西,不管是一股人间正气,还是一朵梦幻空花。
无情方才睡时枕着了一刀白纸,醒来后颊上有淡淡的压痕。铁手本以为那片刻就会消退。
可印痕现在还留在无情脸上。
铁手焦虑。
铁手雄健伟岸,其实他心思细密,最看不得美丽的东西印上瑕疵。
他心一乱,大手一伸就往无情脸上抚去,想把痕迹抹平了。
就想当初他心慌意乱一指捺在龙舌兰面颊吐艳的刀口上,他只是不想那里再流血。
无情脸色一变。
这敏锐的时候,铁手的动作,已越雷池。
亲密过火,就显轻薄。
无情想,二师弟一定是误会了!他是要把话说清楚,可不是要袒露心迹呼唤邀请。
他要阻止铁手的举动,再解释。
电光石火,无情指间寒芒亮起,却没有发出。无情的暗器一旦发出,不杀人,也伤人。
他没有想伤铁手。
他一抬手,指间扣着一柄飞刀,抵在铁手突露的喉结上。
其实抵得并不紧。
无情瘦小,他坐着;铁手却极为高大,站在他跟前。
无情要想伸手够到铁手的脖子,相当吃力,用力之下,轮椅也被带得向前一动。
可铁手本是紧靠在无情的轮椅旁,轮椅的扶手横杠,就横在他腰腿之前。
轮椅猛然向前一推,铁手又正心乱,只觉一股力在腰腿处一顶,他悲哀地望了一眼天花板,就无可奈何地失了平衡,对着无情天昏地暗地扑倒下去。
铁手下盘没有追命好,但他总可以靠一身浑厚的内功立地生根,不动如山。
无情总是坐着,轿中或是椅中,白衣低垂,好似寂寞京师里一根轻如鸿毛片羽的定海针。
所以他们两人从没有过这一刻的狼狈。
铁手脸朝下背朝天地跌下来,殃及无情,把无情也从轮椅上掀下来,两个一块往地上摔去,目光所及的世界,整个翻转倒错,天旋地转。
无情本来至少有三种法子两次机会避开铁手这一记熊抱,但当铁手失去平衡时,他只全力做了一件事。
——用最大的爆发力最快的速度收刀,收起他抵在铁手喉头上的飞刀。在失去重心的铁手把自己血肉送上来喂刀之前,无情指间扣的飞刀已经贴着手掌,倏然倒飞回了无情雪白的袖子里。
而铁手本也及时用两手支住了轮椅,撑住身子,不至于让自己把无情给砸了。这及时一撑却让他犹如历经高手对决的三百次关头,他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却险些舔在无情的耳根上,他才看清自己把无情圈在了椅中,近在咫尺。
这电光石火一刹,无情本能一退,冷然抽身。
无情是用轮椅来“退”的。
——堪堪找到支点还未及站直身子的铁手只觉手上支撑物蓦然一撤,一跤继续扑了下去,还累及未退远的无情。
无情的每一个敌人都曾尝试近无情的身,来躲开那令人丧魂失魄的暗器。
居悦穗死于一片切断鼻梁的飞蝗石。
杜莲死于一柄一尺一寸长的飞刀,自背心没前胸出。
姬摇花死于吐艳。
金钟罩死于一低首的三点尽露。
“我的暗器,唯独不会伤我的兄弟。其他……”无情在浓烟散去的高崖上对着姬摇花尸体凭吊时,在喉头这样说过。
无情在翻跌前扬了扬手。
冷血的剑比他的心快。
无情的心比他的暗器快。
铁手及时在无情腰际托了一把,一股绵长的内劲引无情落地。铁手宽厚的背脊却“砰”的,重重撞在地板上。铁手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一着地就立刻翻身跪起,两面铁掌一把抓住了无情的双手。
无情纵是指尖一弹也能杀人。铁手把他的手整个握在掌心。铁手是怕。
不过倒不是怕无情真的杀人。
铁手想,大师兄一定是误会了!都怪自己方才没轻没重,难怪让大师兄误会自己妄生轻薄之心。
他也知道误会如不赶快释清,也就不成了误会,而是症结了。就如同多年夫妻为了小小误会横眉反目,旧账扒了狠话撂了拆伙两散也出口了,到头来原先的误会解开,也无补于事了。
他也清楚感觉到大师兄现在微有愠怒,只怕还要用暗器将他迫开。要是再混乱一时,刚才的小误会只怕也说不清、不好说了。
他自觉冒犯无情,急着把话说出来,语速甚快:“大师兄你听我说句,你误……”他忽然倒抽一口冷气。无情虽然离开了轮椅,他也捉住了无情双手,可他知道无情是有一着“吐艳”的,唇缝间寒芒一绽,冷星飞去。
而且铁手曾经自己挨过这么一记寒艳的冷星。
铁手入自在门只比无情晚了三年。铁手来的时候,无情只是九岁的孩童而已,还没有今日成大捕头的高傲如血、寂寞如雪、杀伐如月。铁手也还是少年。
初来时铁手很长一段时间与这性子薄凉的大师兄混不熟,他只觉得这个小小师兄很可惜,很可怜,废了一双腿子,该有多大的不便。那回他只是好心想帮无情一把,把正在中庭吹夜风的他抱回房间去。
无情不许他抱,他以为是小孩不好意思,颇为热情地不由他多说就揽住抱起,圈在胸膛,大步朝屋里走去。
年少的无情在那一刻寒白了脸色,好似月结薄冰,然后唇间光芒一绽,仿佛月华飞出。
那时候无情刚开始练这一记吐艳,尚未成气候,而且也没真心想对付铁手,那一团微带月蓝色的寒芒就只没入铁手的玄衣,浅浅嵌在胸膛,正中。流血了。
现在铁手见无情口唇一启,微作吸气——定是要用那一着了!
或许是过往的印象深刻,铁手为再度冲自己而来的这一记吐艳慌乱。如果腾得出手来,他一定又会像按住龙舌兰伤口一样,慌乱地一指按到无情嘴唇上去,教这一记艳芒不要出来。
他腾不出手。
——他一口封了上去。
然后当机立断,舌头撬开那对比看起来更凉却更柔软的唇,搅进无情口腔里搜寻吐艳的机枢。
无情的舌本能来抵触,被铁手的推到一边,铁手的舌直奔无情右边第三颗下齿,吐艳的细管就藏在这颗牙齿后面,这点追命冷血恐怕也没知道得这么清楚,无情却在不知哪一次的雪夜闲谈中跟铁手提过。
铁手一边找,一边说:
“唔唔唔呒呒……(大师兄别误会,卸掉这个我才好解释。)”
铁手舌尖终于触到那光滑细致的竹管时,无情的手肘也艰难蹭到了一旁的燕窝。
他对着燕窝的一处机括发力一搡。
无情的“座骑”忽然就如被人催了一鞭的健马,猛然发动前冲,一股大力将铁手从无情身上远远撞了开去。
“啪”,细细的竹管也从无情嘴里掉了出来。
无情用袖揩抹唇角。
他没有马上回到燕窝当中。他白衣委地,慢慢坐直了身子。
无情生气时最可怕,不冷笑,不皱眉,也不说话,就是拿冷拗的眼色寒生生别你一眼,冻着你,等着你怎么解释。
铁手趴在地上,喘息极粗,一张方正英伟的面孔上皆是汗。他总算是可以把那句话说出口来:“大师兄,刚才你误会我误会你了……”自己却被这拗嘴的话弄怔住,一时不知怎么解释下去。
他们相对无话。
无情见他憋得满脸通红,汗湿发际,遂用手一按地面,如一片白云飘移,掠至他身边。
竟像无足之鸟,落于巨汉身边。
“你怎么?”无情声音仍是冷的,语气却是热的。
铁手听出无情的口软,如蒙大赦地笑了,道:“我没有事。”
“你如此模样,莫不是内息走岔?”燕窝的这一记撞是为对敌而设,力量不算小,无情还担忧是不是撞着铁手的什么气门。
无情还顺手在铁手外衫上一拂,拂下三枚细如牛毛的针来。刚刚铁手迎头扑到,无情本能出手,却及时在针尾弹了弹,银针没了力道,只附粘在了铁手衣服上。
“没有,”铁手流着汗,忙不迭否认,“我没甚事……倒教大师兄担心了。”
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方才乱中无情的膝盖一直顶着他要命的部位,无情双腿早没有知觉,铁手的“知觉”可大了!
无情一双顾盼带风的眼睛,却看看他上面,看看他下面,然后微微一垂,目光收回,也不知道是了然不宣了,还是无所察觉。铁手吃不准,只觉尴尬。
“那日世叔与我谈及你。”无情忽然开腔。
“是。”铁手赶紧听着。无情看起来很安然地坐于地上,铁手也不知该不该站起来。
“世叔先同我说有些事不妨早些摊开讲明,才有的结果。”
“……”
“他老人家又说,一入自在门,永世孤枕眠,自在门人恐难有家室天伦,让我们看看怎么办法……世叔他老人家倒是在笑的。”
“……?”
“还有,方才我并没有想用吐艳对付你。”
“……”
这刚好是难得的四捕都在京师的日子。诸葛先生想找四名弟子一聚,说些教诲的、点拨的、或打着机锋的话。他着冷血去叫另外三个来。
冷血去了旧楼,铁手却不在。
冷血想,二师哥一定还在大师哥那里。但这都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二师哥还待在那里做什么?
冷血又来到小楼找人。他走路很快,很轻健,像豹子,一顿一跃。他在房外敲门,说:“大师哥,世叔找我们去聚一聚,说些话。”
停了有一会儿,屋里才传出来二师哥跟平时不同、略有些沙的应声:
“你大师哥身体不大好,我帮他导些真气,我……你先不要进来……打扰。”
冷血知道大师兄的身体一直比普通人还差些,却都是一股意志在坚持。他不敢多问打扰到里面,只是将挺拔的身子迎风站得像标枪一般,在门外为他们护法。
屋里没再有说话。
时间过去许久,冷血的影子被斜阳投在窗门上。他在门外小心地问:“大师哥,二师哥……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