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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好,阿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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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是不能喜欢女孩的。
再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徐锦笙已经是三十五岁的成熟女性了,将将奔四的年纪,留着干练的黑短发,总是穿一身黑裙。像是奔丧的装束十年如一日,但凡有她的消息…没有人找得到三十五岁后的徐锦笙。
“徐作家神出鬼没,你能买到她的书就已经算是奇迹了,想见到她的面简直是难上加难。”这是媒体对徐锦笙的评价,她唯一的代表作,一生一次的代表作《你好阿柳》,已经绝版的代表作,能买到一本都是奢侈。
秋末,枫叶落满院子,这是一栋极具民间风情的小楼,坐落于祝城的东南方向最寂静的那片荒凉土地上。
徐锦笙独自坐在窗前,望着落的红枫叶放空,连桌上的读者来信被风吹走了也没注意。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她才收回目光,慢悠悠的准备站起来去捡信,刚一弯腰却又停滞在伸手的瞬间,原因是她看到这封拆开的信上写:“徐作家我很爱您,但我依旧没法对《你好阿柳》中的情节走向所赞同,女孩是不能喜欢女孩的。”
在愣神的瞬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便迅速捡起信纸又重新放在信封里。
“你知道那时候我是怎么回复她的吗,我记得。”
“……”
“阿柳,好久不见。”
女人慢慢蹲下与她平视,白色连衣裙耷拉在地板上,眼中尽是不屑和点点厌恶,抬手将她鬓边散下的发绕到耳后,再抚摸着她的脸,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徐锦笙,你真的觉得你还能叫她阿柳吗?你配吗?”
瞬时,她清醒过来。恍惚间将女人认成挚爱,却又听到女人一番嘲讽之语时,满是悔恨神色。
徐锦笙慢慢回忆起来,这个女人与阿柳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她叫程远梨,漂亮又睿智,敢爱敢恨,锱铢必较。程远梨同阿柳是十年至交,徐锦笙再抬眼看她时,她收起了不屑,语气反而轻松了许多。
“想起来了?”程远梨站起来绕着她走了好几圈,环顾着卧室的装修摆设。黑檀木的桌椅,窗台上摆着一盆将将凋零的吊兰,书桌上有一幅褪色的水彩画,画上只有褪色的柳枝。
明明是一栋别墅,但卧室的装修却十分寒酸,像九十年代的摆设。
“多年不见,你还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死样子,毫无长进。”
“如果你是来看看如今的我我有多落魄的话,那么恭喜你,我现在确实过得不顺心,你见到了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你可以走了。”
徐锦笙对她的讽刺作出应答,她认识这个女人也有十多年了,她了解程远梨。程远梨不讽刺她的话,才不正常呢,既然人家愿意,她也奉陪。
程远梨不是小家子气的女性,她见徐锦笙也不甚在意,也觉得无趣许多,但心内却莫名的生了火气。她不仅没有离开,反而更加刻薄的同徐锦笙对质。
“你是该落魄啊!你要是不落魄,怎么对得起陈知柳呢!”
“你现在可是大作家,多少人等着你出书呢,你的书能买到都是难得呢。你怎么还有脸写你好阿柳呢。”
“什么破书,踩着阿柳的感情写出来的垃圾,你真当你自己是远近闻名的大作家了啊!”
她一通发泄,徐锦笙却一直缄默不言,等到她慢慢停下话头,徐锦笙才站起来同她直视。
从程远梨提到陈知柳这三个字的瞬间,徐锦笙就觉得过往如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眼前,她骂的一点儿不错。
《你好,阿柳》确实是自己踩着陈知柳的感情写出来的,或者说,是踩着陈知柳的命才写出的作品。
“我不求原谅……”
“原谅?你该对我说吗?你该对她说,看她原不原谅你啊!”
徐锦笙没了下文,程远梨心情平复下来也觉得没意思,慢慢道:“我今天不是来看你多落魄的,你美名远扬,人人都知道你是作家。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这些年得到的名利,你现在拿在手里的名利,你如今是否真的快乐。不过,我最见不得你快乐。”
“如今,我是开心了,你过得如此模样。倒像个疯子了,我程远梨开心死了!我走了,你记得看看她。”
徐锦笙是知道“她”是谁,直至听到程远梨离开的关门声,徐锦笙才悠悠地叹了一口气。我何止不想看看她,可她又愿意见我吗。
女孩是不能喜欢女孩的,所以这只是一本小说,阿柳对我的感情我也从未接受,自然从未心动。
这是徐锦笙当年给读者的回信,虽然后来被曝光后足以被许多书粉痛骂许久,但时间终会淡忘一切。
她捡起已经褪了色的信,渐渐模糊了双眼,想到如今的自己已经三十五岁,便哀叹道:“时隔多年,我也不再年轻,也失去了你。”
在记忆里永不褪色的还是十七岁那年遇见的陈知柳,少女笑颜从未改变,像被二月春风吹拂的柳枝,弯弯绕绕缠在心底好多年,剪不断。
二零零八年,二月。
徐锦笙十七岁,这一年的雪灾铺天盖地的席卷了许多城市,大部分地区出现了持续性低温,雪成天成夜地下着,徐锦笙看着电视报道,屏幕上显示着祝城之外的许多城市都披上了雪,却在她心里激不起一丝波澜。
觉得无趣索性拿起遥控器关上了电视机,裹紧了自己的牛仔外套就匆忙跑出了门。在厨房正准备午饭的徐妈妈听见声响,穿着围裙便去客厅查看,只见女儿很快的奔出了家,便快声嘱咐道:“外面冷!穿上大衣!”
“不用!我不冷!”徐妈妈听到女儿的回答,也只觉得好笑。单亲家庭养出来的孩子不都是内向型吗,怎么到了自己这儿,竟成了个调皮的大男孩儿一样了。这边母亲在心底吐槽女儿,那边徐锦笙也在低声嘀咕母亲唠叨,看着高高挂在天上的烈日,二月春正好,可这烈日炎炎哪里像是北方的天气,新闻报道还说雪灾?什么破新闻,简直是误人子弟!
漫无目的的走着,徐锦笙慢慢走到了一家花店,隔着玻璃窗看见满屋的花,也生出了喜欢的心思。纵然性格同男孩一样,但始终是个正青春的女孩子,爱美之心也还是有的。
但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几眼,还是选择了离开,并未走进花店。徐锦笙看着祝城的街道人来人往却不知该去哪儿,恍惚间走到了二高校门口。
正准备离开时,却见有个身穿蓝白校服的女生朝自己跑过来。等到慢慢近了,女生却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徐锦笙却沉默下来。这个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皮肤稍白,圆脸,内双,无刘海,长相偏寡淡,有一种刘诗诗的感觉,气质很出众,优雅范儿,一眼望去就知道不是什么小家子气的女生,抱着本冰心的《小橘灯》。
“你是哪位?有事吗?”徐锦笙率先发问。陈知柳觉得颇为尴尬,自己的目标太明确,直直地奔着这位而来,如果说不是的话,别说对方不相信,就连陈知柳自己都不信。
但怎么解释呢,说自己将对方认成了相熟识的学长吗?那这岂不是非常不尊重人。但哪能怪自己呢,谁让她一个女生留这么短的头发,身高着装什么的又这么像男生,就算认错也情有可原吧!想到这儿,陈知柳像是松了一口气,便坦然道:“我是陈知柳,二高的学生,我只是觉得这位同学你有些熟悉罢了,想交个朋友。”
徐锦笙看着面前的女孩一番内心挣扎全都展露在脸上,只觉得有些可爱,便不自觉起了逗弄的心思:“陈同学,你这个搭讪的方式非常、非常、非常老套!”
陈知柳本来是内向那一挂的,原本是觉着认错人心中倍感抱歉,才主动示好,谁能想到这人倒像个无赖一样,着实被吓了一跳,便赶忙开口想解释,却被她打断。
“我不是……”
“别解释,我懂!我都懂!人长得太帅就是烦恼,多少女生上赶着追我,烦恼!虽然说本帅哥也挺喜欢你的吧,但是谁让你是女的呢……”
徐锦笙自顾自的叽里咕噜的一大堆,陈知柳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这人非常无礼,而且自我感觉良好到极点,心里更加无语极了。
等到徐锦笙过足了嘴瘾后,却只看到陈知柳交叉腿站着,头往一边倒着,双手交叉着抱着书,有一种“我就静静地看你装逼”的既视感。她从陈知柳的眼里只看到两个字:轻蔑!
徐锦笙撩了撩自己的头发,作出故意耍帅的动作,却撇眼看向她。陈知柳被徐锦笙这一套骚操作惊的低下头轻轻的笑,徐锦笙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跟你玩了!你这人爱笑话人!”徐锦笙说完作势扭头就走。
陈知柳也觉得自己笑场实在有些不对,就算要笑,自己该背过身去笑的,便提高了声调赶忙喊住她:“哎你还没告诉我名字呢!”
“我不跟你讲,你自己猜吧!”
等到人影慢慢走远,陈知柳还处在懵逼状态中,这人,怎么莫名其妙就开始生气了。她挠挠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到底做错说错了什么,只自己小声嘀咕:“你叫什么呀…”
正处在思绪中,后背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放空的时候被打扰是很容易受到惊吓的,更何况这人还在自己耳边吹了一口气。陈知柳身体反应的比意识还快,被吓的瞬间就与身后人拉开距离,转身看到是程远梨就不自觉翻白眼,而程远梨却笑得开怀。
“胆小鬼柳柳!哈哈哈!”
“你干嘛!别笑了!”
笑声越来越响亮,程远梨捂着肚子蹲下来笑,像是故意嘲笑似的。
“……”
“别…笑…了…”这一句话几乎是陈知柳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意识到好友可能有点愠怒,程远梨也停止了笑,开始解释原因。
“咳咳,如果我说…我是被点了笑穴,宝贝你会信吗?”程远梨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看到陈知柳笑的太过惊悚,是那种阴险的笑,背后汗毛直立,感觉陈知柳下一秒就打人了。
故作正经的回答,而后程远梨对她挥挥手慢悠悠道:“好啦好啦不闹了,你不是找林乔学长的吗?”
听到这儿,陈知柳的脸一阵发烫羞红,只支支吾吾的说:“学…学长日理万机,等有时间再找也一样。”
她说完这一句话,便扭头直接跑远了,只剩下程远梨一人在原处暗自疑惑:“今天的陈知柳真的是有点儿奇怪啊。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她并未放在心里,想着离高考也不过三四个月的时间了,便已决定回班里继续复习,至于陈知柳,随她去吧。
祝城春寒,柳树却也开始抽出新芽新枝条,烈日下照耀着各高中学府的勤奋学子们的孜孜不倦。那些年为梦想拼搏的日子里,陈知柳像柳树,坚韧;也似柳枝,摇摆。在少年时并未将爱意看做多可贵的存在,在原生家庭里,陈知柳并不缺爱,却也从来没得到过爱。她随风摇摆,人生颠沛流离,十八岁的陈知柳多鲜活,但那也仅限于十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