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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过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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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涟抱着花儿往回走,阵阵的寒意如水蛇般在身上游走,如涟冷得直打哆嗦,她缩着身体、低着头向前走,却不料,撞到了脑袋。如涟吃痛,抬头一看,原来是兰姨的丈夫葛宏伟。葛宏伟身高仅一米六,他俯下身,揉着如涟的头,佯装不悦,阴阳怪气地说:“孟小姐,撞到我了都不道歉的吗?”
如涟微微讪笑,心中不悦,因为她听出了葛宏伟言语中的揶揄和嘲笑。她很讨厌“孟小姐”这个称呼,“小姐”这个词在当地多指有钱人家的姑娘,她家如此贫穷,算得上哪门子的小姐呢?如涟急于摆脱葛宏伟,于是忙道:“葛叔叔,对不起。”然后立马走掉了,丝毫不敢逗留。
葛宏伟朝着地上唾了一口:“小娘撇,走这么快干嘛。”
如涟不敢回头,她内心是看不起葛宏伟的,她经常陪着许爱娣到处打麻将,自然是听了几耳朵的闲话——比如葛宏伟有病、所以长不了个子,比如葛宏伟家贫、只能去外地讨媳妇,再比如葛宏伟游手好闲、吃了十多年的软饭……关于葛宏伟的桩桩件件,都成了村民茶余饭后的谈资,和村里小孩的反面教材。
如涟小跑着回到了家。家中的许爱娣已经忙活得热火朝天了,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把花瓣浸入了蓝色颜料里,然后滚上了银色的粉末,粉色月季摇身一变,顿时变成亮闪闪的花朵,许爱娣自豪地说这叫蓝色妖姬。
如涟不懂许爱娣的做法,但她想起了油炸摊的炸鸡柳,也是这般,裹上面糊和面包糠,然后倒进沸腾的油锅,翻几下,香气四溢的炸鸡柳便可以出锅……想到这,如涟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出声来。原来,一早上的奔走,她还没有吃过饭。如涟望着许爱娣,没有说话。许爱娣从篮子里掏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扔给了如涟一块糖糕。
糖糕是如涟不常吃到的好东西,她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问道:“为什么要把花上色?”
许爱娣嗤笑,只答了三个字:”好卖钱!”
“哦……”如涟不再追问,闷闷地啃着糖糕,一时间十分安静。
许爱娣忽然问道:“你见着老聂头捡来的孙女没?”
如涟想到聂小月,点点头。
许爱娣愣愣的、自言自语:“做了一辈子的老光棍,捡了个便宜孙女,当了个便宜爷爷。”
如涟也变得愣愣的,她从未见到过凶悍的许爱娣如此的模样,恍惚间,糖糕从手中跌落,扑通一下掉进了颜料里。
如涟的心也颤了一下,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恶毒的咒骂果然像机关枪扫射一般迎面而来。她大概是习惯了逆来顺受,捞起了浮在颜料上的糖糕,扔进了垃圾桶,轻声说:“奶奶,我错了。”
许爱娣也有些气闷,一时间如鲠在喉。一两年前的如涟,也是会哭会闹的孩子啊!记得那年秋意渐寒,因其未及时添置衣物,如涟冻得嗷嗷大哭,许爱娣心中烦闷,便把如涟扔到了后院,没想到这讨债鬼掉进了河里,引来了大片村民围观。
被好心人救上来的如涟接连发了好几天的高烧,醒来后变得十分虚弱。许爱娣内心愧疚,见隔壁聂老家韭菜长势不错,便偷偷去割了一大把,又去菜场称了六两猪肉,做了许多水饺,没想到如涟吃了一口便吐了。许爱娣气急败坏,觉得如涟对不起她的劳动成果,便捞起勺子把饺子强行灌进了如涟嘴里。
更没想到的是,如涟上吐下泻,苍白的小脸几乎没有了血色,她被救护车拉去了医院急救。原来,许爱娣偷的不是韭菜,而是水仙,如涟的病情因为水仙饺子愈演愈烈。许爱娣因为缴不出高昂的医药费,在医院撒泼,后来还是水仙的主人聂老出面,付清了所有的钱,如涟才堪堪捡回了一条小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的如涟,从此变得沉默而安静。
许爱娣想到这里,不免又有几分心酸,年少时的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然而一场动荡了结她的富贵。她急于洗白自己的身份,等不及下乡改造的未婚夫回归,嫁给了贫农孟志国。她清贫一生,含辛茹苦地养大了女儿,但没想到自己的掌上明珠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后来又扔给她一个嗷嗷待哺的外孙女。那时候的许爱娣四十有余,到处奔波求人上户口。
忆及过往,许爱娣痛苦得垂下了眼眸,语气却变得舒缓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放到了如涟的手心里,说:“乖孩子,自己去买点东西吃吧。”
如涟有些诧异,却也接过了钱,试探着说:“奶奶,那我出门了?”
许爱娣没有说话,只是轻微地点点头。
如涟有些不太习惯许爱娣的深沉,她轻轻地带上门,揣上了钱走出了家门。
寒风又狠狠地撞开了房门,许爱娣失魂落魄地起身,却又深深跌落在地上。
过了许久,屋里传出了呜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