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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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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2月13日,许爱娣一大早就蹬着三轮车回来了。她站在家门口,摘掉棉手套,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堆杂物,有硬币啊,草纸啊,超市卡啊,唯独不见了钥匙。于是,她用力地拍打家门,大声道:“如涟呀!开门啊!”
砰砰砰~砰砰砰~
许爱娣浑身的肉有规律地抖动着,木门被敲得嘎吱嘎吱作响,墙壁被震得掉落了一块皮,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一阵寒风呼啸而过,猛的掀起了一片灰尘。许爱娣的眼睛吃痛,她一只手摸出草纸擦眼泪,另一只手继续用力敲门,她扯着嗓子吼道:“小兔崽子开门啊!不然我削掉你的脑袋!”
如涟散乱着长发,穿着单薄的衣裳,光着脚跑下楼。她踮着脚,用力地悬转着门把手,门锁却丝毫不动,紧紧咬合着墙壁。
许爱娣急得破口大骂:“没用的东西!锁换了一个礼拜了!你还学不会怎么开门!跟你那笨蛋妈……跟老聂家的笨狗一样……顶不上用!”
费了半晌,门终于吱呀一下开了,许爱娣用肥硕的身子顶开房门,如涟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许爱娣一把抓起如涟的长发,甩了一个巴掌过去:“你干什么吃的!这么晚才把门打开!非要冻死我不可!”
如涟像只破败的洋娃娃一样,被丢在了水泥地上。她侧着身子缓慢起身,垂下眼眸,小声地说:“对不起,奶奶。我好冷,我可不可以先去穿个衣服。”
许爱娣有些消气了,她摆摆手,像个颐指气使的皇帝,说:“穿好衣服赶紧过来帮忙。”
如涟捂着摔痛的腿,小心翼翼地走上了楼,她不敢弄出声音,生怕再惹得许爱娣不开心。楼上一大一小的两张床一横一竖垂直排放。大床自然是许爱娣的睡铺,而那张小床是许爱娣的丈夫生前的卧榻,如今是如涟睡觉的地方。
当地有个老俗语,就是不睡死人的床。可是许爱娣不在乎,她觉得,整个房子都是亡夫走过的,难不成还要换房子?当然,有许多无聊的村民以此来吓唬年幼的如涟,都被许爱娣厉声骂了回去——“老孟生前是孬种,难不成死后还能成为厉鬼?”
如涟迅速地穿好衣服,她过冬的衣服很简单,一件黑色的棉袄,一条夹棉的牛仔裤,还有一套毛衣和毛裤。因为她没有多余的冬装,所以她必须在暖和的天气里,早早去开水房,交一毛钱拎来一瓶开水洗衣服。她不能同时洗棉袄和毛衣,也不能同时洗牛仔裤和毛裤,不然她就会没有衣服穿。如涟洗完衣服,就必须再回一趟开水房,再交一毛钱,把湿漉漉的衣服挂在燃烧的火炉旁边烘干。
开水房的老板娘叫于小兰,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如涟喊她叫兰姨。如涟最享受的时光,就是和烘衣服的时候和兰姨一起看看电视,帮她一起生炉子,扔柴火,扇扇子。兰姨有时候会给如涟一小撮瓜子,如涟会用指甲捻开瓜子,把瓜子壳和瓜子肉分开,分成小小的两堆。她总是先啃瓜子壳,然后再一点点蚕食瓜子肉。兰姨总是嘲笑如涟的谨小慎微,然后把瓜子壳吐进火炉里,炽热的火舌一下子就吞没了这小小的易燃物。如涟可以看到兰姨嘴巴上挂着亮晶晶的口水。
开水房除了卖开水,还有小房间可以洗澡,洗澡需要四块钱,这是如涟从来都不敢想象的。她一个礼拜洗一次冬衣,每次需要两毛钱,一个冬天也花不了四块钱。洗一次澡就能花掉四块钱,实在是太奢侈了!她经常看着来洗澡的人湿漉漉的头发,她特别羡慕能够淋浴洗头的人,她最大的奢侈,不过是把头扎在浅浅的水盆里。哦,那也需要一毛钱的开水。
言归正传,如涟收拾完床铺,便下楼了,她看到她刚才摔倒的水泥地上,赫然躺着一堆红玫瑰!层层叠叠妖冶的红色如同翻滚的巨浪拍打在礁石上,坠进如涟的心里,她害怕弄伤了这些美丽的花儿,于是趴在了地上,把鼻子靠在花蕊旁,使劲采撷着花儿的芬芳。
“你在干什么?”许爱娣一把抓起了如涟,把她拎到了一边,“明天是情人节,我们去赫华广场卖花。今天我们准备准备。”
“什么是情人节?为什么要卖花?”如涟不解地问。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了你也不懂!”许爱娣不满地打断如涟的话,把装饰玫瑰的彩带往前一推,“赶紧干活!”
“喔。”如涟应道。
原来明天就是情人节了,许爱娣听说有人去年卖花赚了小一万块,她便蠢蠢欲动,早早就蹬三轮去买了好些玫瑰,想要大干一场。
她们今天的工作就是剪掉多余的叶子,然后装饰好彩带,把玫瑰放进水桶里,以此来准备明天的情人节。
“哎呀!”许爱娣一拍脑袋,“咋少了20只花!”
“如涟!去老聂头那里摘一点回来!”
如涟愣住了,直直地看着许爱娣。
“快去啊!没摘到就别回来了!”许爱娣狠狠拉开门,把如涟推出家门。
寒风凛冽,直直灌进了如涟的衣服里,冻得她直抖嗦。如涟望了望天,天上的乌云像发了霉的面包,肚子开始不争气得嚎叫起来,她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还是向聂爷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