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线》肥羊硕士

7、正反两面

　　相遇是很奇妙的事情。
　　有时即使你们迎面相逢千百次，他也不会在你的生命里留下任何痕迹，你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中毫无关联最疏离的陌生人。
　　可是有时一旦你开始在意一个人，他就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忽然闯入你的生活。

　　——即使这个时候的段正彬并不期望看见顾安。

　　他满心满眼被自己又一次跌份儿的沉痛打击占据，都没来得及思考一下，为什么顾安会出现在这里。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被一棍子打晕的脑袋不适合思考。

　　两小时前的顾安也以为，今天是不会再见到这位瘟神了。
　　傍晚的时候顾萍萍给他发了消息，说因为方成青在家带孩子脱不开身，所以麻烦他过来一趟，帮她搬办公室。

　　之前她就跟学校提过不止一回，医务室太小了，什么东西都放不下。
　　结果学校的审批程序黏皮着骨，拖拖拉拉地一直到现在才定下来。
　　医务室隔间里的东西早就推上了天，要是没人帮忙，她得搬上两天。

　　“这破学校吃枣药丸。”她如是写道。
　　顾安简直能从这字里行间看到顾萍萍愤恨的白眼。

　　正好顾安被段正彬搅和得不堪其扰，不如去帮亲姐搬箱子修身养性。他索性请了晚自习的假，提前走人了事。

　　但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还是又碰见了。

　　“你醒啦。” 顾萍萍正抱着一个脑满肠肥的箱子挤进医务室，就看见顾安和他同桌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微妙场景。

　　但顾大小姐丝毫不在意这种尴尬氛围，很自然地提醒道：“别乱动啊，你这一下伤得不算轻，得静养。要是觉得头晕，咱就得去做个CT了。”

　　段正彬还有些懵怔，眼下对着这位金刚芭比终于回过点儿神，总算想起来人生三问之一：“我这是在哪儿？”

　　顾萍萍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一职的医务室。”

　　段正彬心下一凉：得，这下不仅是跌份儿，还是上赶着送到对方老巢里……哎不对，顾安怎么会在一职的医务室里？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震惊地向顾安望去，正好和对方平静无波的目光对上。

　　“这我姐，”顾安本不欲搭理他如有实质的智障目光，但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道，“她是一职的卫生老师。”

　　折腾了半天，段正彬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缘何身处一职的医务室。

　　在役使着亲弟弟任劳任怨地搬箱子后，顾萍萍欢天喜地地到学校后门去拿快递，结果正巧逮住几个意欲溜出校门的一职学生。
　　迫于顾萍萍素日的威慑和严刑逼供，他们只好实话实说，是有朋友喊他们到荒地帮忙茬架。

　　茬架当然是不可能的了。将这帮问题少年一通修理拎回学校后，顾萍萍就急忙跑去荒地，担心别出什么状况。

　　她一进荒地，正看见余磊从背后一棍敲晕了段正彬的情景。
　　彼时她当机立断，气壮山河地大喊一声：“住手！”

　　震得那群一职男生一个激灵。
　　再回头一看，见到是顾萍萍，他们毫不犹豫地扔下东西拔腿就跑。

　　开玩笑，被逮回学校记过处分休学什么的都好说，但被医务室的母夜叉武力教育是绝对不要！

　　顾萍萍也懒得管这些混球，跑了也省得碍事和二次伤害。她赶紧快走几步，查看段正彬三人的状况。

　　当她正愁怎么把这三个人抬走呢，刚好于小气领着一干兄弟姗姗来迟，直接变成了顾萍萍的免费壮劳力。

　　“我当时看到你穿着一中校服还挺震惊的，怎么连一中都有混混茬架啊，”顾萍萍讲得津津有味，“真替我弟担心，小鸡崽似的，别被人欺负了。”
　　不过停了一秒她又接着说：“幸亏我还教过他怎么还手。”还假惺惺地揉揉顾安的头发
　　段正彬：……合着顾安会打架都是跟你学的？那真是失敬失敬。

　　“孙虎……就是另外那两个男生呢？”段正彬转转头，没在这间医务室里看到其他人，便向顾萍萍问道。

　　“哟，不愧是当大哥的啊。”顾萍萍调侃道。
　　段正彬没接茬，只是疑惑顾安的少言寡语，是不是因为话都让顾萍萍给说尽了。
　　“那俩人血刺呼啦地倒那儿，看着就瘆人。我直接叫了个车送医院了，”顾萍萍也不在意他没应答，接着说道，“你那帮小兄弟陪着呢。你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敲晕了。所以我就抬回来，让你到医务室里躺会儿。”

　　“没想到你还是我弟的同桌，”说到这儿她还笑了笑，谈兴大起，“来来来，说说看，我弟平时在学校表现怎么样呀？”

　　段正彬平时骚话连篇，但这时候却有点不知道如何招架。

　　好在顾安大发慈悲地帮他解围：“行了姐，你别为难他了。”

　　段正彬瞬间有点雀跃，觉得一天的套近乎工作没白费辛苦，顾安对他也不是全然不假辞色。

　　结果他还没高兴几秒钟，就听见顾安接着的后半句：“人都没来过学校，上哪儿知道我在学校什么样。”

　　……成吧，顾安还是那个冷面小神仙。

　　***

　　段正彬如同二傻子一般在医务室又躺了半个小时，终于被顾萍萍确诊的确没什么大事后给放了出来。

　　原本他还打算骑他的酷炫机车回家，结果被顾萍萍“骑个摩托别再把脑子晃傻了”的理由怼了回去，不由分说地拽着他上了自家车，要把他全须全尾地送回家。

　　倒是很有几分大姐大的架势。

　　“顾安不坐副驾，”顾萍萍拉开车门，派头十足地问段正彬，“你坐前面坐后面？”
　　段正彬果断地说：“坐后面。”
　　“成。”顾萍萍点点头示意他赶紧上车。

　　“你家住哪儿？”顾小姐坐上驾驶座，极为习惯地打开音响，一阵重金属轰鸣的声浪劈头盖脸地砸向坐在后座的两人。
　　顾萍萍赶紧调小音量：“哎呦，对不住。”

　　等了半天段正彬也没答话，她以为是自己奇诡的音乐审美吓着孩子了，又问了一遍：“嘿，问你话呢小伙子，家住哪儿啊？”

　　顾安侧过头，看见平时那位混世魔王，此刻却罕见安静地望向车窗外：“……您就送我回一中吧。”

　　“你住宿？”顾萍萍随口接道。
　　段正彬垂下眼神：“……算是吧。”
　　顾安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说话。

　　一路上三人沉默无言，静静感受着来自顾萍萍死亡金属专辑的音乐洗礼。

　　当段正彬终于抵达一中门口迈出车门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头脑清醒、耳聪目明。

　　顾安看见他冲车的方向抬了下手，大概是别扭又不熟练地和他们示意告别。

　　顾萍萍有点感慨：“看着他这样的小鬼，真是让人怀念青春啊。”
　　“是啊，你小时候比他混多了。”顾安挑眉看着她。
　　“靠，给你几分颜色还开染坊了是吧，”顾萍萍笑骂道，“我小时候还没你呢。”
　　“方可不在你也不能说脏话，”顾安瞥她一眼，“快三十的人了稳重点儿。”

　　顾萍萍冷哼一声，二话不说地调大了音量。

　　段正彬不住宿，这点顾安是知道的，不然以常盛的性子早就炸锅了。
　　但看刚才他的样子，恐怕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顾安并没有戳破他小小的谎言。

　　也是，要是没有点难言之隐，又怎么会去当混混头子呢？
　　可这话似乎也不全对，顾安摇摇头，毕竟活生生的反例就坐在前座愉快地哼着歌。
　　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听出来的调儿。

　　顾萍萍曾经是他们那边的一霸，明明是个小姑娘，招猫逗狗的本事却比谁都厉害，整天犹如多动症患儿般满世界乱窜，令他爸妈颇为头痛。

　　而且这姑娘从小中二，总觉得自己就是地球战士，看到小混混欺负人不顺眼就直接收拾一通。
　　偏生先天武力技能满点，前来挑衅找场子的混混纷纷损兵折将，没人能治得了她。

　　于是乎顾萍萍很快就在一干混混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当时呼风唤雨的传奇大姐头。

　　在他年幼无知的时候，曾经常被骗着帮她向爹妈掩饰打架罪证，还被几瓶养乐多忽悠成为了顾萍萍的头号“正义伙伴”，达成了长期战略合作的协议。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顾安叹了口气。

　　但是段正彬看起来却和顾萍萍不一样。
　　他是一个稳稳当当走在“问题少年”这条红线上的人，所有表现出来的行为都和“好”搭不上边儿。
　　既不会规矩地听话，但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简直堪称D级混混的标准模板。

　　然而这就像考试一样，蒙对所有答案和避开一切正确答案的概率是同样的，从正常到好与坏之间的距离亦是相同。
　　如果说段正彬在做“问题少年”这方面交了份漂亮的满分答卷，那么说明他其实知道，什么是标准的“优秀青少年”。

　　他只是不愿意去做。

　　正如顾安恪守着所有的条条框框，成为了一个“好学生”，而不愿意用自己的武力征服高中混混界一样。

　　顾安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耳。

　　他和段正彬就像硬币的两面，都被各自身后的“隐情”裹挟，可悲却又心甘情愿地，无法逃出那个小小圆圈的束缚。

　　只能背负着自己的过往，永远地背道而驰。